1
气温骤降得厉害,学校在十一月中旬就取消了晨跑的。
为了等明来一起吃早餐,初阳把之前的作息调整了一下,晚上十二点半睡觉,早上六点半起。晚上他学得最多的还是化学,拿上明来换给他的那本,整理完笔记后,他抱着一觉安然睡到天明。
晨光亮起时,他已经等到明来了。
“今天我们俩先走,不等肖君了。”明来前额的碎发还有些湿润,可能太匆忙的缘故,没来得及再用梳子梳理一下,一缕一缕地挂在光洁额头上。初阳提醒他,他却漫不经心的,不在意,下楼走两分钟就吹顺。
吃早餐的时候,看到肖君和慕容衾俩人肩并肩地走进来,好一对金童玉女,初阳傻眼了。
“他们俩是什么情况?”初阳问明来。
“还没答应呢。”
“你怎么知道?万一今天早上刚答应呢?”
“所以,你是有多希望他们俩在一起?”
喝一半的牛奶呛住喉头,他忍不住咳嗽。
到教室,迎来他开心起来的第一件不省心的事儿。
第二节课刚下,路松蕤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找乔新雪,“班长,我不跟周屿坐了,他好烦。”
那个安安静静的不小心把他相机摔坏后又赔了两千块的男生。
乔新雪好像早就见惯了这种事儿,先安抚好她,再问是什么原因。
陆陆续续有人朝这边看了。眼见路松蕤要开始说,初阳赶紧站起来问她要不要坐。
他本应觉得自己不该听,可是在还没来得及走远的时候,那句话还是轻轻松松就飘进了他耳朵里,“他摸我。”
“真的好恶心,我受不了了。”她哭得好伤心。
乔新雪还是很镇定,凑近不知道说了什么,乔新雪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下头。初阳靠在后门上,看到了前桌悄悄把脑袋后仰,似乎在试图偷听。
初阳走回去,拍了下那人的头道:“走,上厕所去。”
前桌虽然努力镇定,却还是隐隐露出了局促。
上完厕所回来时,路松蕤还没走,但是已经打过一道预备铃了。
“是这样的,初阳,你看,蕤蕤她……”乔新雪顿了顿,看初阳没有知晓情况的理解,就又解释,“她和周屿反正是做不成同桌了,我后面和老周说说情况再决定换不换,反正你就先和他坐一天吧。”
2
高一已经过去四个月,宋先凌才来接过初阳一次。
初阳已经不想打电话给他了,知道他又在忙,肯定会让他跟着明叔回去。
周任都习以为常,见到明齐的时候还亲切地问:明来爸又来了啊?
连周任都知道明来是何许人也了。
初阳站在明来旁边,手里提着待拿回去换洗的衣服,书包里装的都是零碎,没书。因为周日他要去置办滑雪装备。
周六的话,他打算多在明家呆一会儿,反正宋先凌都会说“去你明叔家吃饭!”他觉得这是他多待一会儿的理由,不是因为其他的。
尽管下午社团还有课,回家的人依然还是多,周任一个人顾不了来的所有家长,家长们就自己排队等待签字。没参加社团也不回家的学生不算多,散乱地站着晃着。能回家的背着书包手上又提着大包小包,焦急地等待着父母签字。不能回家的揣着衣服兜瑟缩着脑袋看着他们,眼睛亮锃锃地,像融化到一半的雪。雪里透水,坚硬而冰莹。
明来推着初阳退远一点,说别挡着家长,这一退,忽然撞上一个人。
是七班当时带头戏谑初阳的男生,他看着明来的时候似乎吓了一跳,伸手推了推耷下去的眼镜后,眸子转向初阳说:“你爸鞋带开了,我看这人多,他不要踩着自己。”
“啊?”初阳还在懵然一片,就听明来回应,“谢谢。”
说完后去拍明齐的背示意。
“他不是我爸。”初阳道。
车上,明来笑话了他半天,问他爸他们俩长得像不像。初阳狂摇头,说一点也不像。
“我来的次数多了,你们班同学都把我当你爸爸了。”明齐说,“我和你爸小时候也一直在一起玩,对外我都说他是我亲哥。”
“所以,你也是我儿子,小阳。”明齐说着,微微偏头回看他们。
初阳听得心狂跳,都不敢言表。全因他记得明来说的那些话。
“宋叔对我也好,这样算下来,我也是他半个儿子。”明来回应他父亲,也是在给初阳做安慰。
“是,你们俩啊,吵来吵去的,一点也不像小时候了。”
二人沉默,明齐又道:“小阳你什么时候叫上你爸一起来我们家吃晚饭呗,也不知道你们爷俩儿是怎么熬得住顿顿吃外卖的日子的。”
“习惯了。”初阳回应。
苏青下班时间晚,明齐接回俩孩子之后又立马转去殡仪馆接妻子。走之前吩咐明来把饭煮了,煮五个人的份,算上宋先凌的,他看看能不能把他叫过来。
家长一走,明来就去煮饭。殡仪馆和他家住的小区不算远,路段很好,即使是下班高峰期路道也不太堵。按照他爸开车时速习惯,一个小时就能接回来。
煮好饭之后,带初阳进卧室找衣服换,要把校服和穿脏的衣服扔进洗衣桶洗。
初阳很久没来市里边的明来的卧室了,比以前干净也更拥挤一点,书桌换得更大了。初阳感慨他爸妈真是无微不至,照顾他高中学习紧张。连窗帘也换了新的,浅灰色,双层,内罩深蓝薄纱,寒风吹得向内翻飞,盖住了初阳的脸。他哆嗦一阵,坐在了书桌前,看对面衣柜前翻找衣服的明来。
“我们好久都没这么独处过了。”
找衣服的人一愣,淡淡的声音传过来,“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不现在说什么时候说?在学校好烦,做什么都有人盯着你。”
“你?是你还是广泛所指的‘我’?”明来听话向来认真,也知道初阳讲话套路,总是正反两个味儿,专门针对他的。
“你,和所有广泛概念的‘我’。”初阳随意拾起桌面上最近的一本书,《培根:绘画奇才》。
“哦。”
封面是一个男人趴在草地上,□□扭曲变形。
“你平常都看这些吗?”
明来懵然回头,扔下刚从衣架上退下来的白色t恤,跑过去一把把书从人手里抽了出来,“你看不得!”
初阳傻眼,这么大反应,他偏要看了,站起来要抢,明来却一下子跳到床上,拿着书的右手举高,躲过了初阳跳起来都堪堪难够的抢夺。“我也要上来咯?”
“你真看不得,不是你这小孩子看的。”
“……”
明来趁他要上床之际,又跳下去,跑到壁柜前迅速抓住一个书本大小的带锁的木盒子。听到初阳越来越近了,他把书塞进去,上锁,转身,对上初阳略微失望的目光。
“我学习培根的色彩。”明来解释,“他的画可能不适宜你这种还是儿童思维的人看。”
“你什么时候才记得起来你才大我几个月?在学校还左一个他哥又一个他哥的,从小到大,从来都是你单方面这么认为。”初阳急眼了,目标转移到明来自身。
“好啦,快去换衣服,有什么要聊的吃完饭再聊。”明来劝慰。
“要是我爸来的话,坐不了多久就会走的,聊个屁聊,你真会挑原因躲避。”
“那,你说吧。”明来背着手绕过他,又回到衣柜前,捡起那件掉在地上的t恤扔向初阳。
“本来我就只是想问你在北京有没有受欺负什么的。”初阳望着手中的t恤喃喃。
“没有,真的。”
“那你在六班呆得怎么样?”脱掉校服外套,里面是卫衣,卫衣里面又穿了衬衫。“那个叫什么谭的,有没有再为难你?”
“他那个人……”明来笑着说,“看谁都不顺眼,我不是他第一个针对过的人,后面就好了,大家都是同学,针对来针对去的没意思。等高二的时候可能大家就都安安静静的只顾学习了。”
“那就是还有过?只是你不在乎?为什么?”
一连串问题把明来笑容都问僵住了,“有说过我是花瓶什么的。”
“操!”
“估计是我那次在班上流鼻血的时候让他觉得我柔柔弱弱,后来考试又都没考好,他更觉得我空有皮囊,什么都不会,还是个妈宝男。”
“他这么说你了?妈宝男?”初阳扔掉t恤,健步到明来旁边,微仰着头紧紧盯着他,“还有,流鼻血是怎么回事?”
“和小时候一样啊,吃太多甜的了。”
“是哪天?”初阳想起苏青阿姨跟着去接明来那个星期,她牵着的明来好像刚哭过一场,鼻头泛红,眼眶湿润,很可怜,像是被欺负的,有委屈之意。
“就军训那个星期啊。”
“流鼻血就哭了?”
“哪里哭,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哭?”明来不忿,也直直盯着宋初阳反驳,“只是生理性地流了点眼泪。”
“然后谭什么鬼就说你妈宝男了是吧?”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初阳知道不会的。
明来没答,回头继续翻找衣服。摸上一件普通灰色运动外套,拿下来,也扔给初阳。“你呢?”他反问。
“我?我在七班……慢慢好起来了吧,或者说只是之前我太在意了而已,后面大家根本没那个闲心管我是谁,反正就和那么几个能聊的同学讲讲话,其他时间都好好学习。”
“你的成绩还挺不错。”明来找到自己要穿的,拿上后离初阳远了一点,还没等初阳回应他就开始赶人,“我要换衣服了,你出去。”
初阳真的想抽他两个大嘴巴子了。
“你的成绩在我意料之外。”临走,初阳留下这么一句话。
聊天在二人把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时又继续,一左一右靠在卫生间通风窗口,望着灰茫茫的天空与高楼建筑,一群不知名的黑色飞鸟一直在楼宇之间转悠,为首的那只往哪儿飞,后面的那群就往哪儿飞,队形未曾变换更改。
“你想学文还是学理?”明来问。
“学理。”
“哦。”
“你呢?艺考?”
“嗯,所以到时候分班文科理科都行。”
“我想和你在一个班。”
“啊?”明来拄在窗沿上的手肘一晃,带动身体趔趄,往后退了一步。
“真的。”初阳没有说明理由,却一直在强调自己的坚定,眸子闪着熠光,把期待毫无保留的展露给眼前已经又不淡定的人看。
期待里还夹杂着某种自信,这层小小的自信有着大大的威力,好像已经稳稳把握眼前人的情感走向,看吧,你在我面前一定不像在外人面前那样淡漠和疏离的。在我这里,你会紧张不安。
下一秒,你的紧张不安会失去控制般肆意漫大。
因为他说:“我转去你们班。”
“什么?!”明来果然紧张不安到站不稳了,又更退远了些,扶着墙壁慢慢转身面向窗外。
“六班一点也不好。”
“管他好不好,七班也不好。”
“你别把转班这种事当儿戏好不好?”
“我真的想。”初阳的声音都颤抖了。真诚和决心表达得彻底,没有一点保留。
明来茫然。
那群鸟还在徘徊,不知道它们到底在寻找什么。他看不见它们的眼睛,无法知晓它们寻找什么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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