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连续做了三天的志愿劳动,初阳因为手受伤又加上他是劳动委员,就基本上没做苦力。安排好任务之后就是监督,偶尔看到不合格的地方他再善后。
拉歌结束那天晚上,明来破天荒地去敲了309宿舍的门,问初阳还要不要他帮忙,初阳赶忙拒绝,说他那时候说的都是玩笑话,不要当真。
纱布要再过一天才能拆,明来很认真地查看了一番后道:“不能沾水,洗澡怎么办?”
“冲一下就好,天热,不用擦,站一会儿就干。”初阳还是拒绝。
明来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怎么前一天还扒拉他说方方面面要顾,洗头洗澡甚至端饭吃饭,到了第二天晚上就又死活自己给自己较劲儿了?
“那我真不管咯?”明来走之前都还放心不下,总觉得这人第二天就会变脸。
“要管你昨天晚上还不来?”
明来被呛,失语半晌后,语气又如平常的清冷,“那算了!”
初阳爬回被窝,一整晚心情跌宕起伏,从遇上明来那一刻的惊喜到被人选择性无视和逃避的委屈,然后又到拉歌环节时忽然瞥到的让他羞愤的笑容。心脏从想念他的第一秒开始没节奏地乱跳,他很烦躁,为什么两人面对面的时候他不紧张不乱想也不会在意过去,偏偏一看不到人就开始浮想连天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好在困意还会袭来,他终于慢慢睡去。
做了个梦,梦到他和明来在雨中骑自行车,然后明来摔到阴沟里,他怎么找也找不到。第二天,他是被狂风暴雨给吓醒的。
谁都没想到会下大雨,再过一天就是汇报演练了,可耽搁不得。到时候领导们会检验每个班的训练情况,他不知道他爸会不会过来,如果过来,班主任把打架这事儿告诉他怎么办?
大雨持续了一个上午,午饭过后,稍微小了一点,本来以为教官们会让他们轻松,这一天就这么挨过去就好了,反正雨也没小到能顶着训练的程度,于是他们安安心心睡起了午觉。吃饱喝足,伴着雨声,睡得香甜。
睡到一半,忽然一道尖锐的警报声划破宁静午后,睡梦中的人惊坐起来,以为是噩梦成真,吓得满额冷汗。警报声一直没停,广播里又响起教官暴烈凶狠的声音,让他们在九十秒内到训练场地集合,如果没到,蛙跳和三十分钟军姿惩罚。
初阳迅速折叠好豆腐被,下床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下床室友的脚,他连声说了好几句抱歉,说得那人都过意不去,拉着他赶紧跑。跑到门外,看到对门308的宿舍里,明来一个人安静地伫立在阳台上。
他让室友先走,自己跑进了308。
“你怎么不去?”
明来闻声,转过来担忧地看着他道:“傻逼吗,你管我做什么?快去呀!”
“哦……”初阳略微迟疑,明来头一天就没训了。
“快跑!”明来催促他。
2
晚了!
宋初阳不是唯一一个去晚的人。五百号人里,大约有五十个人迟到。
他们以标准军姿站在各个班级前面,刚好凑成一个队伍,男女都有。
教官当然要实行惩罚,让他们排成一条长龙背着手蹲下,沿着整个大操场蛙跳。
操场在教学楼前面,左边是同样还没种花的大花池,右边是马上要竣工的足球场。操场就置于二者中间,站正中心可观教学楼正貌。一个大舞台居于整栋建筑中心,舞台正中心又是国旗台,而其两边是通往二楼和国旗台的阶梯,成l字形。
灰色的高大建筑下面,五十个学生沿着操场蛙跳,把其余的人和国旗台围在中央,雨滴淅沥,落在他们天真无邪的脸上。
而中央的最高处——鲜红的国旗迎着风雨飘扬。
这样一通雨水洗礼之后,学生们忽然都精神倍增,练得正认真,雨停了。太阳出来,白云悠悠间,若隐若现一条彩虹。
身上雨水蒸干,可是皮肤黏腻,也有汗水和雨水混合后的臭味儿,头发还油遭遭的,初阳嫌弃自己嫌弃得快吐。
在教官宣布可以解散去吃晚餐的时候,他第一个冲出了队列,直接往宿舍楼跑。
到了宿舍,把睡衣翻出来,急冲冲地去阳台找盆,连明来进来了都不知道。转身,吓了一跳。
看到他后,心情似乎没那么紧绷了,问他怎么进来了。
“看到你了!”明来边说边走近他,“手可以吗?”
“在外面都淋了一个下午了,教官可不能这么包容我不让我训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借手逃脱惩罚可不行。”初阳举起来给他看。
纱布湿透了,隐隐印出暗红色痕迹。明来一把抓住,眉头皱起,道:“你还要去洗澡?”
“我一刻都受不了了。”初阳挣脱他,越过他着急忙慌地去柜子那儿找沐浴露洗发露。
找好后准备出门,却听明来沉着冷静的声音,“我帮你洗。”
像念一句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句子,简单的陈述出一个事件。
初阳很懵,偏偏这个懵然的状态下还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心脏怦怦狂跳。
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3
这个时间点也只有他们会去洗澡了。
明来拖着他进里间最后一个隔间,掀开帘子,两人都走进去。
他们不胖,甚至偏瘦,可以轻轻松松地面对面而站,还能同时转一个圈。
初阳不知道明来什么时候去拿的医用镊子,棉签,碘伏,新纱布还有医生给他换的药。
他也不知道明来此时什么心情,为什么那么淡定?
明来抓着他的手腕边解纱布边说:“那天医生说一定要预防感染,你自己就是不注意。我之前认识一个人,她的手就是割伤后没注意处理就得了破伤风,做了手术之后都没完全好,有个手指头动不了了。”
“哪个朋友?”
明来没回答。纱布撕到最后一层,却撕不下来了,黏在了伤口上。明来又轻轻扯了扯,还是没扯下来。
初阳看到他眉头皱起,但还是不放弃地用镊子轻轻去接触地带一点一点地撕,每撕一下初阳的心就惊跳一瞬。他们太近了,他压根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臭味儿了。他认真地盯着明来,发现他轻巧的双眉悠扬地立在雪山之巅,他太白了。他想起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忽觉周围一切日薄西山。
安耐住狂跳的心,轻声笑了笑,说:“你真小心。”
小心翼翼帮他处理伤口的人一声不吭,连头都没抬。上了药后,才又说话,“洗吧,洗完去医务室看看还要不要缠纱布了,通不了风应该好得很慢吧。”
“太矫情了。”初阳道。
“啊?”明来抬眼疑惑地看着他。
“就这点儿小伤。”
“你没听医生说扎了好深吗?”明来无奈。
“放在小时候,我抓点泥撒上就能好。”
明来:“……”
明来没再理他,让他自己脱掉衣服,他给他冲澡。初阳看了他一眼,没犹豫,把所有衣物脱掉,然后背对着他站。明来拿淋浴头帮他从头往下淋,打湿后,先洗头。
明来比初阳高,伸手不费劲儿,但初阳还是怕他累,“我要不要蹲下?”
“不用。”
“哦。”
“初阳!”明来边给他搓头边说,“这周末去我要回海棠镇,去看爷爷。”
“嗯。”
“我好久没回来了,很想念这里。”
“所以你到底哪天回来的?”
“上个星期,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忙转学籍的事,我也没想到你爸会送你来这里。”
“我自己考的成绩也能进,班级第二呢。”初阳伸手扶住隔板,整个身体完完全全放松下来,笑着等待夸奖。
“全校就五百个高一学生。”
“靠,能不能夸夸我?”
“好,你好厉害。”
初阳心满意足了,又问:“你亲生爸妈对你怎么样?”
没听到明来的回答,他又说:“应该不好吧,不然为什么你又回来?”
“他们……挺好的。”
“真的吗?”
“嗯,只是,他们又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一个人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生活中,很难融入进去,况且又是在北方,方方面面都不适应。”
“那你当时还要走?明明他们好像不怎么喜欢你,不然怎么都快十年了才找到他们?后来我听我爸说,要不是院长苦苦十年不放弃,根本就找不到的,这种丢了孩子一点也不伤心难过还正正常常生活的父母,他们有多爱你?能像明叔叔和苏阿姨那样吗?我天天都在骂你臭傻逼,大混蛋,白眼狼!”
“我的确傻逼,而且很后悔。”说完,他叹了口气。
初阳感知人情绪,宽慰道:“没事儿,回来了就好了,那是你自己要回来的吧?”
“我自己。”
“原来如此,你走之前都不来见我一面。”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明来顿了顿,“乱说什么话,我们就不会吵架了,不吵架我还不愿意和你说?那我得天天给你发消息和你通视频啊!”
“那些话都是救人于水火乱说的,是你自己当真。我现在对你可没那层意思啊,要不然我哪敢光溜溜站你面前?”
明来动作缓慢下来,回应得很平淡,“我知道的。”
“还有,你说的跟你真的会这么做似的。”初阳拆穿他,“你什么人我还不清楚。”
“行了行了,我是问你,我要回海棠镇,你回不回?”
“回啊。”
头搓好,接着又洗身体,都是一样的步骤。只不过初阳一直不愿意转身,“小时候不天天坦腹相见的吗?害羞什么?”明来道。
“长大了,要点羞耻心行不行?”
明来嗤笑出声,“我是你哥!”
“滚蛋!”
这一声“滚蛋”之后,两个人立马安静下来。
外面似乎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很沉,慢吞吞地,还有刷手机的短视频声音。
“谁呀?”初阳刚一问出口,嘴巴就被明来湿漉漉的手捂住。同一时间,视频的声音停了。
淋浴头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水,落到地上的积水中,掀翻起令初阳紧张到岔气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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