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阳端着个灰色的盆子跟在明来身后。
“你知道我这人记性贼不好,洗发露也没有,哎哟,现在去买是真的来不及,十二点就要停水的,我们还要回去打扫宿舍,听说今天是第一天,宿管老师要严格查卫生,我可耽搁不得,有我宋初阳在的地方,必须得整整洁洁干干净净的,所以,好明来,我蹭一下你的沐浴露和洗发露呗。”
见明来头都不愿意回,他又道:“我保证明天就去买。”
“那你干嘛盆子也要用我的?”明来停了下来。初阳差点撞上他的背,脚上及刹住,站稳后,伸手比了比身高,自己矮他近半个头。
“你有两个,洗澡用一个就好了啊。”他解释得毫无逻辑但理直气壮。
“这是理由吗?”明来转过身质问。
“快点吧,等下来不及打扫卫生了。”初阳避开道。
澡堂分里外两个大间,一个大间十个小隔间。里面人挺多,但还好还有几个位置。初阳还是跟在明来身后,直到明来走到里间的最后的一个隔间——他们二人无法再往前走了的时候,初阳才站定,不好意思地看着明来。
明来也早就猜到他怎么回事儿,指着倒数第二个隔间说:“你去那儿,需要什么就说,我从上面递给你。”
“我保证,明天不蹭了。”初阳笑嘻嘻地,“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不分什么你我。”
“从现在起,要是你再说一句话,我就什么都不给你。”明来只好放狠话。
初阳抿着嘴狂点头。
眼见初阳要进隔间了,他又把人叫住:“注意滑。”
初阳点头。
“还有,面对外面布帘,小心有人偷窥。”
“啊?”
“别发声!”
初阳再次点头,又说:“我要用什么不是要讲话你才知道吗?”
“……我用好了就给你。”
初阳微笑,果真不再讲话了。
明来本来以为这个澡只要初阳不出声就会顺顺利利地过去。但是没想到,洗到一半,停电了!
澡堂内的人都没料到,接二连三发出了好几句骂人的话,随后又哀声连天。初阳也小声地说了句“啥玩意儿”,才刚拿过明来的沐浴露,还没挤出来,水电就停了。但由于他不能讲话,只好踮起脚尖把脑袋露出来,学蛇一样“嘶嘶”“嘶嘶”地示意明来。
但是半天了明来也没反应,还在背对着他擦身体。初阳只好发声了,“明来!”
明来顿时僵住。
“怎么办?”初阳问。
“能别看我吗?”
初阳感觉明来的声音冷得整个大澡堂都变成了冰窟。
“又看不见。”委屈之言讲得心惊肉跳,身子撤回去之后迟迟都未能平复。
过了两分钟,他听到明来走出了隔间,也听到了人稍微和软下来的讲话声:“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一块新浴巾,浴巾不能借。”
“可是,你不知道我柜子是哪个。”初阳眨巴着眼睛看着明来的背,依稀能看见个影儿。但人没回应,很快就走出去了。
初阳等了三分钟,终于是平复下来,慢慢回忆停电之前他看到的一些细节。明来的腰线柔顺,勾勒出微微凸起的臀部,手臂滑溜溜的,肌肉和筋条也明显,可能是热水的作用,他觉得明来的身体很红很嫩。他早就眨巴着眼睛等明来的沐浴露了,可是明来一直背对着他,没发现。
不一样了,一点也不一样了。初阳双手捂住脸,浮想连天。
2
三分钟后,明来伸手进去把浴巾递给他,说道:“擦完回去找你们室友去水库提水,刚才通知了水电明天早上可能还来不了,得提上来备用。”
“哦。”
“可能有学生用大功率用电器,电流太大,跳闸了,我听我们室友说的。”
初阳很耗时,又五分钟后听到明来责怪他怎么那么慢的声音时才惊醒过来,慌里慌张穿上睡衣又猫步跟在明来后头。
明来虽背对着他,但能感觉到这个人步伐间所透露出来的持续高涨的兴奋,他转过身,低眸望着他,问道:“你一直跟着我,是不是还有什么要问的?”
走廊漆黑,只有一团一团的应急通道标志发出来微弱绿光。二人处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是什么表情。
“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见我?”初阳的语气很认真。
“我……”一个音节刚吐出来,便被初阳立马打断。
“昨天就来学校了,还住我对面,也不见我?!”字音之间有着愤恨和不理解的颤抖。明来双手捏紧,等着他再继续问下去。
“这么久了你都不想见我吗?”
前面有三个提着水桶的男生走过来,不知道在聊什么,声音很大,讲完后发出了夸张轻浮的笑声。笑声淹没了后面初阳后面问出来的下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那三个男生像是没看到二人似的,撞到了与他们背对着的明来。
“干什么?”初阳叫住把明来当空气还是继续大笑着走过去的男生,“撞到人了!”
男生收了音,站定,偏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初阳,慢悠悠地道:“怎么了?小个儿?”语气嚣张。
初阳认出来是在308时让他不要挡道那个寸头,身高上一米八了,比明来还要高。
“怎么他妈走到哪儿都有你们这种人在?不把人当人啊?”
“哦?我没把你当人吗?我都叫你小个儿了,还是你听成小狗儿了?”
“靠!”初阳把盆子一摔,瞬间一把捏住大个儿的手腕,逼近人脸,怒气全喷薄出来:“你给他道歉!”
大个儿明显吃痛,也没想到宋初阳力气还很大,但还不认错:“你朋友啊?”
“你敢惹他一个试试?!”
“就因为是关系户还不敢惹了?!”
“谭钦!”就在初阳打算挥一拳给这人一点教训的时候,明来出声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和平淡,好像真的有着把环境凝固起来的强大能力,反正他听这音,火气是消了。
谭钦甩开宋初阳,转身俯视着明来,扭了扭脖子后才说:“我说错了?”
初阳越过谭钦走到明来身边说:“这种人和他讲不起道理,我看他能嚣张到什么程度。”说完,感觉到了明来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温柔的力度刚好息平他内心残余的不忿,于是他不合时宜地勾起了嘴角。
也没想到明来接下来会说:“他确实应该道歉,因为真的撞疼我了。”语气冷淡到让他内心澎湃如大浪翻滚。
他觉得明来有冰火两重天的本事。
只听见一声“靠”和接连好几个水桶滚落的声音之后,初阳猝不及防地就被谭钦揍了一拳,直直打在腮帮子上。他小时候也干过很多场架,所以反应能力还算快,把明来挡在身后之后一个回拳打过去,应该也是打在了谭钦的腮帮子上。手指关节吱吱作响,随后阵痛才慢慢袭来,他忍住疼,又及时一个飞腿踹在了人膝盖上。
谭钦跌坐了下去,发出哀嚎声。而他后面那两个人虽然扔了桶做足了气势,却只是站着。
大家伙儿都是聪明人,知道老师要来查寝,肯定不会出手帮忙害自己,更何况才认识一天多又不是什么拜把子兄弟,不值得。所以谭钦被灭了威风,怒气更盛,捂着膝盖站起来之后直接发疯似地开始双手推初阳。
初阳没想到他这么不讲武德,明来又在他身后,所以明来被自己间接撞到墙上。赶紧转过身去扶他,这刚一扶上,背上就吃了很大一记拳头,下一秒,后膝盖又被重重地踹了一脚。
他没站稳,摔下去的时候本能地伸出手找支撑,但是因为处在黑暗,他没看到地上那个被自己扔下去的盆子。盆子被自己的身体重量压碎,碎片扎进了他两只手的手心。
手心传来一阵麻木过后带着巨大电流般温热又尖锐的疼痛。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听谭钦被谁一下子摔到了地上的声音,震得他手旁边的碎片也跟着翻飞。
“我靠!明来你来真的是吧?”谭钦吼完,狼狈着想要起身,却又被迅速蹲下来的明来遏制住。
明来单手捏住他的脖颈,膝盖顶着他的后脑勺,一个单膝跪人的姿势,“你先挑衅的!”
“好好好,我不敢惹你行了吧?老师肯定要来了,你们两个打一个,过分了吧?”
初阳:“……”
初阳缓慢站起来,看了自己满是鲜血的手一眼后对谭钦说:“怂逼。”
谭钦是不是真的怂逼他不知道,他也不关心。他只知道明来绝不是会被人欺负那种,从小到大,只要有人寻滋挑事,明来都绝不会手软。
现在还是一样。
手被明来拉了过去,鲜血也淌到人的手上,温热的,慢慢从指缝间流下,又滑滑的。很奇特,像一种液体卵虫在他皮肤上游走。他的心脏也如这般温热而自如地游走。
游到人身上,人问他:“疼不疼?”
“不疼。”
“还是得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嗯。”
3
医生是个大波浪卷发的女生,三十岁左右,穿着白大褂坐着刷手机,面前的柜台上点着一只红蜡烛。
见到二人,放下手机很是热情地问怎么了。
初阳懵逼,这语气像是欢迎他们常来照顾她的生意一样。简单说了一下问题,医生便对症下药给他处理,打了破伤风针,两手都包了纱布,还开了口服的药,最后再嘱咐每天下午过去换药。
“不严重,三天就可以拆,不过注意事项有点多,不要碰油水,不要长时间接触空气,不要吃辛辣食物……”
初阳听得头疼,明来给他拎着药,听得却非常认真,直挺挺地站着。
昏暗的火光中,他似乎看到了明来眼里闪烁着……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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