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昭和桑倩留在餐馆工作的最后一天,一早就接到老板娘的电话。

    老板娘笑说:“时间过得太快了,一想到你们明天就不来了,我和老郑心里都舍不得。不如中午来家里吃顿饭吧,我做菜给你们吃。”

    她们也有些舍不得,自然不会拒绝。

    老板娘做了好多道拿手菜,直到摆满了整张圆桌子,她才解了围裙,笑着忆起了当年——

    “最早的时候餐馆很小,十几平米吧,一个帮工也没有,就我和老郑两个人。我负责烧菜,他负责买菜和洗碗,头一回来的客人都夸我做的菜好吃,大多来了一次都会来第二次,所以我自己觉得啊这厨艺还是经得起评价的。你们快趁热尝尝,看我有没有吹牛。”

    老板也含蓄一笑,边往自己的小杯子里倒上药酒边告诉她们:“我啊,年轻的时候四处跑,各地美食都没少尝,但吃来吃去,最爱的还是我老婆亲手做的菜。说句心里话,今天米其林大厨跑来给我做菜我都做不到不挑剔,但我老婆的菜我没话可说,一定是一百分。”

    老板娘伸手宠溺地在老公的头上一模:“就你嘴甜。”

    悦昭伸筷子夹了一只酸辣柠檬虾,尝了一口后立刻赞道:“这虾太入味了。”

    同时,桑倩也咬了一口红烧肉,瞪圆眼睛,浮夸道:“怎么办?我怕以后再也吃不到这样的红烧肉了。”

    老板娘开心得笑出了声,一会儿后才想起依旧躲在房间里的女儿,转头喊道:“若涟,喊你多少遍了,怎么还磨蹭啊?快出来吃饭了!你都还没和两位姐姐打招呼呢!”

    郑若涟在房间里应了一声,片刻后走了出来,看向悦昭和桑倩,有些拘谨地各喊了一声姐姐。

    悦昭温柔地点了点头,桑倩一脸惊喜道:“若涟,一段时间没见,怎么越来越漂亮了?你到底在偷偷修炼什么美容秘笈?赶紧告诉姐。”

    郑若涟一脸的不好意思,坐下后便低了头,安静地持着筷子夹蔬菜吃。

    老板娘帮女儿说话:“她最近心情好了不少,脸上的肉也长回来了,确实比前段时间好看多了。”

    老板皱着眉看了一眼女儿,叹气说:“我看啊,还是尽快回学校读书更有用,多和同学们说说话,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郑若涟一声不吭地咀嚼着海带吃。

    老板娘弯了弯唇角,很快转移了话题,详细解说起自己的拿手菜酱牛肉是如何一步步完成的,悦昭听得很认真,桑倩听完后感慨:“难怪味道这么惊艳”。

    温馨的气氛就这样维持了很久。

    饭后,桑倩去厨房抢着和老板娘洗碗,悦昭也帮忙抹起了桌子。

    没多久,老板端着一只小的紫砂茶壶走过来,客气地说:“悦昭啊,谢谢你帮我们若涟介绍心理医生,真的有效果啊。我之前还不觉得这心理疾病能严重到哪里去,这次的事也算是给我好好上了一课,原来这人啊,一旦心理出了问题,身体也会跟着扛不住的。”

    悦昭有礼貌地听着,心里猜测老板有其他想说的。

    果不其然,老板尴尬地笑了笑后,更客气地对她说:“你也知道若涟是个好孩子,如果因为一点挫折就不去读书那太可惜了。你能不能帮忙劝一劝她?我看得出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肯定能说出一番道理给她听,她也一直很喜欢你的。”

    悦昭若有所思,慢慢回头看一眼郑若涟的房间,门半开着,她好像正坐在床上听音乐。

    悦昭说:“好,我现在去和她说说话。”

    悦昭走去郑若涟的房门口,轻轻敲了一下门,静等了一会儿,等郑若涟摘下耳机,视线对过来,礼貌地说:“姐姐?进来好了。”

    悦昭走进房间,随手关上门,对郑若涟笑了笑,随意来到书桌前,欣赏了一下桌上摆着的几个相框,不由惊讶说:“你小时候圆圆的,好萌啊。”

    郑若涟抿了抿嘴,小声说:“小时候所有人都叫我球球,因为我实在太胖了。”

    悦昭就郑若涟小时候的照片问了几个问题,等结束了这个话题,她才问:“若涟,你最近心情轻松了吗?”

    郑若涟点了点头,告诉悦昭:“我听虞医生的建议,每天写日记,感觉很有效果,心里堵着的石头像是一点点变小了,晚上也不再做噩梦了。”

    “这样就好。”悦昭看着郑若涟青春洋溢的脸,语气和善地建议她,“那等你的心情再好一些,就回去上学吧。”

    听到“上学”两字,郑若涟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垂下眼眸,苦涩地说:“我休息了这么长时间,再回学校估计很难适应了。”

    悦昭问:“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郑若涟说:“其实我本来就不喜欢读书,也不是那块料,再怎么努力,获得最好的名次也还是全年级三百多,就这个成绩,真不一定能考上大学。”

    “你才高一,分数落后是暂时的,不用这么快否定自己。”悦昭温柔地劝她,“我倒觉得你尽快回学校上课会更好,就如你爸爸所说,和同学聊聊天,心里的疙瘩解得更快。”

    郑若涟缓缓眨了眨长睫毛,看了一眼悦昭,迟疑后说:“姐姐,如果我,我是说如果,我再也不回学校上课了,直接去爸妈的餐馆帮忙,你会觉得我太不争气了吗?”

    “不会,”悦昭摇头,“但我会替你可惜。如果上了大学,你能碰见很多新鲜有趣的事,认识很多不同性格的朋友,这些未来的经历,你真的都不想要了吗?”

    郑若涟喃喃道:“但我已经有最喜欢的朋友了啊,有他也够了。”

    悦昭知道她说的是谁,一时间没有接话。

    郑若涟压低声音:“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已经和他约定好了,等他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我就嫁给他。他家除了现在住的房子,在郊区还有一套更大的,是几年前他奶奶和他爸妈一起买的,准备给他当婚房用,他家人也希望他能早点结婚。”

    听郑若涟这样说,悦昭很诧异,真没想到她都已经想到那么远的一步了。

    郑若涟说完这些,耳朵隐隐有些热,微微撇过头去。

    “若涟,你们才十六十七岁吧,等他到法定结婚年龄,至少要五年以上,你确定你们双方的心意都不会改变吗?”悦昭帮她分析,“即便你不想读书,也不想考大学了,那他难道没有自己的人生理想和目标吗?假如他在追逐目标的过程中认识了其他的女生,你确定他不会被志同道合的人吸引吗?”

    郑若涟闷声说:“他人很老实,不会骗我的。”

    “很多话说出口的当下是真诚的,但会随着境遇的变化而改变,谁也不能保证当下的承诺能一直持续下去。”悦昭说,“何况,对你自己来说,难道除了和他在一起,就没有别的值得追求的事了?你现在还不到二十岁,未来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应该停止在这一步。”

    郑若涟垂下的睫毛微颤,不再说话了。

    悦昭伸手轻轻拍了拍郑若涟的肩膀:“你再慎重考虑一下吧。现在努力读书确实很累,但绝大部分的努力是有回报的。几年之后,你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去很多地方,认识不同的朋友,还能买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样多好。”

    “是吗?”郑若涟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仿佛不能确定自己有这个能力。

    悦昭说:“是啊。而且吧,人真的会越努力越有信心,也会变得更快乐。即便他以后说话不算数了,像上一回那样丢下你一个人往前跑,你也不会轻易受伤了。”

    次日是周六,悦昭一大早就约莫骤去了好久没去的稻田那边散步。

    他们好几天没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悦昭和莫骤说了郑若涟的事,莫骤听了后也讶异:“高中生就开始期待婚姻,会不会太早?”

    悦昭笑说:“青春期的少女嘛,总会幻想一下爱情和婚姻,我在那时候还幻想过嫁给漫画里的男主角呢。这样一对比,现在的她比当时的我要理智多了。”

    悦昭说着低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几只游水的小鸭子,觉得它们憨态可人,每一回看都很有趣。

    忽然间,她听见身边人问:“现在不幻想了?”

    “嗯?”悦昭抬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莫骤一双带有探究的眼睛,反应过来后说,“现在倒还好了。”

    莫骤凝视她的眼睛,了然地浅笑了一下,没立刻说什么。

    直到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悦昭才听莫骤说:“看来我要反省一下,为什么完全引不起女朋友的幻想。”

    悦昭:“……”

    等等,他是什么意思?

    悦昭干脆问出来:“难道你幻想过?”

    莫骤直言:“我幻想过。”

    悦昭真的很惊讶——她的男朋友竟然幻想过与她结婚。

    她原以为男人在恋爱早期很少去想这件事,尤其他还比她小两岁。

    莫骤顺手揽过女朋友的腰,告诉她一件事:“九月我会回去把大学的课程读完。”

    “什么?”悦昭的表情比刚才更惊讶了,而后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升腾,她笑着问,“你怎么忽然想明白了?理由是什么?”

    莫骤说:“理由我刚刚说过了。”

    悦昭骤然安静了。暖风拂过她的脸颊,她似乎嗅到了一种好闻的花香。

    春天水稻田里的秧苗只有几寸长,田里还种着其他一些蔬菜和植物,随风飘溢着让人熟悉且觉得可亲的香味。

    悦昭嗅到了幸福的滋味。

    她轻声问:“究竟什么理由?”

    莫骤说:“我想过以后能和你结婚。”

    更大的幸福随着他的这句话向悦昭涌来,她整个人竟然开始紧张,试着去确定:“你真的想过这件事?”

    “想过,不止一次。”莫骤坦白地说,亮如极光的瞳孔清晰映出了悦昭的影子,“还有其他的,更多的我都想过。”

    悦昭鬼使神差地继续问他:“你究竟想到哪一步了?”

    莫骤忽然靠近她,在她耳边说出一句答案。

    悦昭的脸骤然变红,好像料到了,又好像没料得这么准确。她勉强镇定心绪,吐槽了一句:“还真敢想。”

    “自己的女朋友,有什么不敢想的?”莫骤说的理所当然,眼里一点羞愧也没有,“想一想而已,又不是现在就要做。”

    悦昭:“……”

    莫骤问:“你不会打我吧?”

    悦昭伸手捶了他一下。

    莫骤却顺势接住了她的手,开始把玩她的手指,片刻后,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悦昭任由心间那股甜甜的泉水流淌下去,直接说:“愿意啊。”

    不仅是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也是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她等着自己和他越来越成熟,直到有能力组成一个小家的那一天。

    莫骤在她说了愿意之后,第一个情绪是感动。他很明白,如果她愿意,她完全有更好的选择,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赢得富裕的生活,但是她选择了他。

    他从不是一个自视甚高的男人,他很厌恶没有自知之明,只想着占便宜的人。他自然清楚在这个飞速发展和信息爆炸的时代,一个人愿意给另外一个人机会意味着什么——她愿意把时间成本投在他身上。

    没有比时间更宝贵的。

    她的一分一秒,正像流沙一般悄然落下,落在他的掌心,这几乎是他能想到的世界上最贵重的礼物。

    相应的,他也一早准备好把他的时间交予她。

    晚上闲聊的时候,桑倩对悦昭刨根究底:“他对你的幻想,究竟到哪一步了?你快告诉我啊。”

    悦昭害羞抱着一只饼干形状的抱枕,默默不语。

    无论桑倩怎么问,她都不肯说,最后桑倩只好作罢。

    桑倩看着她的笑容,心里越发对这个答案痒痒的,她就知道那一定是什么“好事”。

    这一晚,悦昭甜甜地入睡了,梦里都有他说的那个答案——

    “我还想过,等我们决定生一个宝宝的那天,我具体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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