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是一所中学,周围饮品店自然是不会少的。

    他们走进一家有空位的奶茶店。

    正是学生上学的时间,除了他们店里没有其他人。

    俩人在店员的推荐下点了两杯招牌板栗奶茶,然后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悦昭没喝过板栗奶茶,尝到的第一口觉得这口味有些惊艳,惊喜地说:“你尝了没有?这奶茶里的板栗泥真好吃。”

    莫骤还没喝,闻言轻轻摇了摇手里的热饮,待沉淀下来,他观察杯子里的板栗泥,显然比悦昭的那杯要多,于是说:“你喝我这杯吧,板栗泥多了三分之一。”

    未等悦昭说什么,莫骤顺手将自己的这杯和她的那杯调换了一下。

    悦昭说:“但我已经喝过了,要不你去问店员再要一根吸管。”

    “懒得去。”莫骤好像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只是取过桌上的一张纸巾将吸管上沾着的口红轻轻擦拭干净。

    悦昭安静了。在她的印象里,唯有关系匪浅的人才会不嫌弃对方吃过的食物,像是她小时候常常目睹外公品尝外婆吃剩的糕点。

    她慢慢喝着热饮,偶尔转头看一眼窗外。

    他们就近的这扇玻璃窗像是好久没洗了,凑近看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透过这层灰看外面的雪,世界更是白茫茫又朦朦胧胧。

    悦昭喝完热饮,两只手心都暖暖的,整个人处于一种在补充能量之后既慵懒又舒适的状态。

    “你是不是饿了?”莫骤问她,“等会儿去找个餐馆吃饭?”

    悦昭笑说:“这么一大杯奶茶落肚,一时半刻都不会饿了,等回去吃速冻饺子就好了。”

    莫骤说:“速冻饺子吗?我也想吃,可惜冰箱里最后一包在前几天吃完了。”

    悦昭忽然觉得他完全适合走可爱路线,连想和她一起吃饺子都能说得这么不直接。

    悦昭思考:“那让我想一想,我冰箱里的那袋饺子够不够我们两个一起吃的。”

    莫骤问:“不如就让我蹭两个吃?”

    悦昭说:“两个怎么够?别担心,刚才开玩笑的,我买了两大袋。等会儿回去我煮饺子给你吃。”

    俩人一同原路返回,走到悦昭的屋门口,将两把沾了雪水的雨伞放在台阶上,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屋子。

    悦昭打开了暖风机,拿出一只洗干净的白瓷杯,放了一个红茶包,冲上滚烫的热水,然后递给莫骤。

    “我去煮饺子了。”悦昭说着走去冰箱。

    莫骤看一看她的屋子,发现她的屋子依旧没多少东西,如同随时就要搬走,懒得再布置或是添加什么物件。一室一厅的屋子倒因为空旷的缘故,显得不那么小了。

    当他的视线落在窗边,他又看见了一那盆未开花的水仙。

    窗外是雪景,那盆水仙静静安置在屋子一隅,嫩绿的芽头昭示着春天不是那么远了。

    十几分钟后,悦昭端来一大盘饺子,却发现莫骤站在窗边观看她养的水仙,她立刻喊他过来吃饺子。

    莫骤刚走到桌前,手机来电了,他接起电话,说了一声“我知道了”,挂下后对她说:“我现在要回公司一趟。”

    “现在?”悦昭听他这么说,心里没由来地失落了几分,“等吃了再走吧。”

    莫骤说:“不了,我去公司楼下的便利店买吃的。”

    悦昭思索了一下说:“这样吧,我把饺子装在袋子里,你拿着在路上吃吧,千万别再饿肚子,否则血糖低下去就不好了。”

    她说完去翻出抽屉里的一只食品袋,将一整盘热乎乎的饺子都倒进袋子里,方便他在路上吃。

    她自己等会儿再煮一盘就行。

    莫骤离开后,悦昭坐回椅子上,一个人慢慢看着窗外。

    也许是突然少了一个人的缘故,悦昭突然感到一种孤独,连带着猪肉白菜馅的饺子都不怎么想吃了。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雪,忽然听见手机发出的短信息提示声,懒懒拿过,一看竟然很意外,这是她堂姐悦琬发来的一条短信。

    “悦昭,我是悦琬。你的事我昨天知道了,是你妈妈告诉我的,我也请求她把你的新号码给我了。我觉得你的行为过于冲动了,凡事都可以好好商量。这样吧,你告诉我你现在住在哪里,我过去和你聊一聊,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助到你。”

    悦昭安静读完,放下手机。

    十几分钟后悦琬直接打来了电话,悦昭犹豫后接起,当听见悦琬的声音时,她平静地回答:“嗯,是我。”

    下午三点,悦昭听到门铃声,走去开门,打开门便看见门外是久违了的堂姐。

    悦琬身穿一件黑色的水貂皮草,左手持着一把长柄伞,右手拿着一只小巧精致的软皮手拿包,微微贴在腹部,她宽松的袖子以及肩膀上都沾上了雪花。

    悦昭问:“是司机送你过来的?”

    悦琬说:“嗯,车子暂时停在巷口对面的小马路上,应该没事吧。”

    悦昭请悦琬进来,悦琬一进门便不由地皱起眉头:“这屋子就这么一点啊?太小了吧,还这么冷。”

    悦琬请堂姐坐下,把暖风机拿到她脚边,让她近距离取暖,然后去冲泡了一杯热红茶,在堂姐的絮叨下,她慢慢解释:“屋子里的空调坏了,房东说之前也打算找人上门维修,但因为使用年数实在太长了,想着就算修好大概率也会再次故障,索性不去管它了。”

    悦琬不可思议地盯着转身走过来的堂妹:“那你就靠一个暖风机过冬天?”

    悦昭情绪平和地说:“有这就不错了,这还是问邻居借的。”

    悦琬顿时说不出话来。

    悦昭把热茶放到堂姐面前,悦琬拿双手捂住杯子。一股热气缓缓缭绕在视野范围内,悦琬不由叹一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就算和爸妈的意见不一致,也有商量的余地,为什么要一个人搬到这样简陋的房子来住?”

    悦昭坐下,说:“我没有办法了,他们不听我的想法,连结婚对象都帮我选好了。如果我继续留在家里,靠他们提供住处和吃穿,我就没有资格拒绝他们提出的要求。”

    悦琬看着悦昭,无奈地笑了一下,慢慢说:“悦昭,我说句实在话,你姑且听一听。父母让你嫁的人,一定是经过综合考虑过的,不至于会是一个糟糕的人,你没必要那么排斥。我听你妈妈大致说了他的情况,我倒觉得他条件不错。你就和他见了两次面,也没有好好接触下去就否定了他,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偏激呢?”

    悦昭不说话,面对堂姐的这番话,她没有多大意外,猜想她妈妈让堂姐来做说的。

    她忽然有些后悔,搬到这里的那一天不该一时心软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及地址告诉妈妈。

    悦昭始终顾虑妈妈的身体,如果自己彻底不告而别,不让妈妈知道自己每天住在哪个角落,妈妈很可能会为此忧愁到病倒。

    她怎么说都不能不懂事到那个地步,于是她以退为进了。

    谁知道一时心软,引来了堂姐。

    从某种程度来说,堂姐来当说也算是合理的人选,毕竟堂姐也是听从了她爸爸,也就是悦昭大伯的安排,嫁给了现在的老公。

    悦琬接着说:“你现在还年轻,但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对吧?你向来性格单纯,没有什么恋爱经历,也缺乏辨别男人好坏的经验。如果你自己去找对象,以家里的条件,你很容易被别有心思的人骗,那下半辈子不是被毁了吗?你不如和父母认可的人相处,这样既简单又靠谱。”

    悦昭反问她:“那堂姐你现在感觉很幸福吗?你当初听从父母的安排嫁给姐夫,你有没有后悔过?”

    悦琬没想到堂妹问得这么直接,这多少让她有些尴尬,但她如实说:“什么幸福不幸福的,都是小说里的形容词。婚姻和恋爱不一样,能彼此尊重、彼此理解,向另一半保持基本的忠诚,有这些就足够了。”

    在悦昭的注视下,悦琬又补充说:“我真没有后悔过,要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我还是会选你姐夫作为结婚对象。不得不承认,父母的眼光真的很准,毕竟他们是最爱你的人,懂得什么才是真正对你好的。”

    悦琬说完,忽然之间想到了自己的当初,垂下眼眸,手指勾了勾茶包上的棉线。

    当年悦琬也是二十岁出头,有一个感情炽热的男朋友,但她的爸妈一直反对他们来往,原因也很实际,男生是学雕塑的,自由职业,身上的艺术气质过于浓烈,家境也不是太好。

    悦琬顶着父母的压力,和那个男朋友交往了两年,最终分手了。分手后她听从家里的安排,和一个在校的金融研究生交往,八个月后就结婚了。

    她的丈夫毕业后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她爸爸的公司,很快开始着手起核心业务。

    要论自己的婚姻幸福与否,悦琬现在已经不怎么在意这个答案了。她丈夫的性格本就不是她喜欢的,他过于理性也过于实际,加上是一个工作狂,婚后将全部精力花在了公司的业务拓展上,对家庭的关心稀少,让她时常感到寂寞。

    悦琬已经成为全职太太了,因为还没有生养孩子,她空闲的时间很多,多到时常让她感觉到空虚。

    但她的生活闲适,物质优渥,健康和时间都有,又是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的妻子,这些都是很多其他女人希冀的一切,她已经得到了,不想再挑剔了。

    悦琬不敢矫情,也不敢后悔。

    谁都知道后悔是失败者的心态。

    悦昭忽然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长大后要当大伯的接班人。”

    悦琬自嘲道:“多小时候说的话,你还当真啊?你知不知道管理一个公司压力有多大,每一天要做的事情有多少?我爸辛苦了大半辈子,几次晕厥在出差的酒店,心脏安了两个支架,这些你又不是不清楚。你爸他也是劳碌命,赚了多少钱都没法停下脚步享受生活,因为背后有那么多人跟着他吃饭。你真以为成为一个优秀的企业家光靠运气?也要有拼搏心和责任心的好吧。总之一旦当了老板,没一刻是可以松懈的。正因为他们都懂得这个道理,才不希望我们继续吃他们以前的那份苦。”

    悦昭不语,心说所以他们都愿意找外人当接班人,并妄想将女儿的幸福一同交给他们,即便有风险,也比让自己的女儿亲自上阵拼搏强很多。

    是这样吗?

    为什么如此不合理?

    悦琬问:“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你爸妈介绍的那个男人?听你妈妈的意思,他条件是真的不错,除了家境差之外,其他都符合他们的要求。”

    悦昭的目光移向搁在窗口的那盆水仙,一字一字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特别的原因。我和他见了两次面,觉得自己和他不是一路人。”

    悦琬问:“你这样想会不会是你的偏见呢?”

    悦昭说:“是不是偏见重要吗?恋爱不是由我来谈的吗?结婚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吗?既然我不喜欢他,别人再喜欢他也没有用。”

    悦琬摇头,始终觉得堂妹的想法太幼稚,也许是她还不够成熟。

    悦昭回过头,告诉悦琬:“你不用劝我了。我住在这里没什么问题。既然他们都觉得我吃不起苦,很快会回去自己的舒适圈,那就让他们等一等好了,也许我过几天受不了这样清贫枯燥的生活,自己就主动回去了呢。”

    悦琬觉得这话倒有道理,她的堂妹也是过惯了富裕生活的人,就目前这样的居住条件,怎么可能忍耐很久?换成是自己,半天都待不下去。

    等悦昭卡里的积蓄用完了,她自然是要回去的,这也是悦昭的妈妈说过的话。悦昭的妈妈还说悦昭现在处于叛逆期,如果非要她怎么样,她反而不答应,不如让她一个人出去住一段时间试试看,最终会明白家里是多么温暖。

    想到此,悦琬不打算多费口舌了,姿态娴静地喝起手边的热茶。等喝得差不多了,便听坐在对面的堂妹冷静地说:“这里确实太冷了,万一你感冒了就不好了。我现在送你回车上去吧。”

    晚上的雪停了,悦昭结束了打工,走出餐馆,看见莫骤已经在不远的地方等她了。

    回去的路上,莫骤观察到身边人的兴致不高,像是累了,话都懒得说。

    直到路过一个面目模糊的小雪人时,悦昭忽然停下来,弯腰看。

    雪人的一双眼睛掉了,悦昭蹲下来四处找了找,终于摸到了埋在雪下的一颗大核桃。

    她捡起来,给雪人安上一只眼睛,然后又蹲下去,捡起脚步散开的小雪块,用力合并,揉起一块,堆在雪人的身上。

    莫骤在一边卸下了雪人一条快掉落在地的胳膊,给它重塑了新的胳膊。

    悦昭堆了近二十分钟的雪,手背红彤彤的,鼻尖也是。

    莫骤看着她的一瞬间,表情暂停了一会儿。

    悦昭正沉默地看着雪人,手背、鼻尖都是红的,还有眼眶,也许仅仅是被冷风吹久了的缘故。

    悦昭默然许久,直到听见莫骤喊了她一声,她侧过头看他。

    不知为什么,对上他那双洞察若明的眼眸,她忽然间感觉眼眶很酸胀。

    怪了,她没有哭的打算,也没有特别想哭的事情,相反,今天早上的她还是很开心的。

    但此时此刻,她莫名其妙地流下了眼泪。

    也许是冷着了。

    悦昭垂下眼眸,看着脚边的一块雪,白绒绒又亮晶晶的,只不过有些模糊。

    她感觉到眼角贴上了一抹温热。

    莫骤的手指轻轻擦拭她的眼角,低声说:“我们不是在玩堆雪人吗?你怎么哭了?受委屈了?”

    悦昭摇头:“打工太累了,我的胳膊又痛又酸,今天还被一个人骂了。”

    莫骤说:“不开心就不要做了。”

    悦昭又摇头:“不想做就不做?那也太任性了。”

    莫骤说:“为什么不能任性?你怎么都不会饿死。”

    悦昭红着鼻子说:“那我不去打工怎么过下去?每天按时拿个大碗,到对面找我的中国好邻居蹭饭吃吗?”

    莫骤看着她的眼睛:“你想听实话吗?我巴不得你每天来蹭饭,别说大碗,你带个盆来都行,就怕你不愿意。”

    悦昭听他这么一说,莫名想起网络上那张名图——带着一只巨大勺子,说我就吃一勺。

    她忽然间得到了一种喜感,没绷住表情,竟然扑哧一笑。

    这下好了,仿佛自己刚才的落泪是开玩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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