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如潮,红线上抛,挂了满树。

    月向西移,人潮渐退,灯花落尽,冷月如霜。

    姻缘树下只剩下白婉棠和白须老头。

    白须老头收拾起石桌上的笔墨,“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姻缘桥就要收了。别等了,回去吧。”

    白婉棠在石凳上静坐,紧握手中姻缘笺。夜风寒凉彻骨,心像是被一块大石头拖拽着坠入深海般,无力又沉重。

    她站起身拿起白须老头还没来得及收完的笔,沾了墨汁,在姻缘笺上落笔。

    老头回过头来要抢笔,“像你这样等不来情郎的,我见得多了。不管对方为什么没有来,都说明你和他没什么缘分,日后走不到一块儿去的。”

    “这姻缘笺抛第一次才有用,你这次自己写了他和你,抛上去就是浪费机会。还不如等以后,你带着有缘的情郎来一起抛姻缘笺呢。”

    老头没什么好脸色,说的话也难听,却是真心实意劝谏。

    但白婉棠执意在姻缘笺的右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老头无奈,不拦她了,转过头去要继续收其他笔墨,眼睛一扫,却见她没有如那些有情人一样,在笺上写下“永结同心”。

    她写的是,喜乐安康。

    “我和他确实没什么缘分,我的命定之人原本不是他。”

    白婉棠写完,吹干墨迹,苦涩轻笑,“我原以为我能改变我原本的命运,后来发现我努力三年多,兜兜转转还在原点,什么都没有变。”

    “他是我命中唯一的变数,我是真的喜欢他,也想要留住他。他和我在一起,会遇到很多危险。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怕,因为他早就为我不要命。”

    “所以我想,今天如果他来了,就说明我们是有机会逃脱宿命在一起的。我想他要是来了,我就带他逃走。”

    “他没来,那么为了他,我不会再逃了。”

    白须老头怔然而立,呆呆地看着她。

    她豁达地笑着,将姻缘笺合在掌心,面对着挂满红线的巨树,合眼许愿。

    ——没关系,以后就算我们无法在一起,我也希望你能安好。

    从前她为了自己,一心想要逃跑。

    以后为了他,她会去面对自己的命运。

    她要改变,要争取一个太平盛世。让白鹤即便没有她在身边,也能一生顺遂,喜乐安康。

    姻缘笺从她手中抛出,坠着的红线在夜色下划出弧光,挂在了巨树的顶端。

    白须老头张了张嘴,低头轻喃:“哪有人用姻缘树祈福的……不过你的姻缘笺挂在了最高的位置,也许是上天愿意实现你的心愿。”

    白婉棠仰头看着那随风轻荡的笺,看着那笺上的白鹤二字,笑道:“借您吉言。”

    她眼眶红红的,对着那白鹤的名字笑。

    千言万语的承诺,皆在眼底。

    回到修真界的那天,她惊慌的不只是她最终也许会被虐杀的下场,还有她的命定之人不是他。

    按照原书剧情,她会和她现在根本不熟悉的柏怀纠缠一生,至死不渝。

    他本就不愿和她来人间长住,她原以为他们可以慢慢磨合。但如今看来,他的不愿,也许是冥冥中早有注定,他们不会在一起。

    只是不知她会在何时与他分离,会如何分离?

    希望那天,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来。

    姻缘桥要收了,白须老头叫白婉棠同他出去。

    白婉棠一低头,眼泪差点从眼眶里滚落。

    她吸吸鼻子,从白须老头怀里又抽了支笔,掏出手帕铺在在石桌上写字。

    白须老头叹了口气,让收桥的人先走,坐在一旁等她写完,也不看她写什么。

    她在帕子上写信。

    她边写,边用袖子擦眼睛。

    这一封信,她写到月亮都快落下,才写完。

    晚风萧瑟,天地寂寥。

    白婉棠叫醒等到睡着的白须老头,把用咒术封好的手帕交给他,道:“辛苦您等我这么久。”

    老头接了手帕,看不出写了什么,也打不开,道:“无妨,反正我孤家寡人,无人等我回家,便是在外头转悠一夜也无事。只是我年纪大了,你将这手帕交给我,我恐怕等不到你送手帕的那个人来,便要先走一步了。”

    白婉棠扶住白须老头的胳膊,纵身一跃,轻而易举地带他飞过长河。

    老头落地,震惊不已。又见她抬手挥袖,那要靠器械拉起来的长桥便轻飘飘地被收起。

    “仙,仙人!”老头惊呼着要跪下。

    白婉棠扶住他道:“我不是仙人,还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事。这手帕,若它能落到我等的那个人手里,也算我和他还有一丝缘分。”

    “若不能……那就是我和他命中注定如此。”

    白婉棠好似很看得开。

    但白须老头一生见过太过身不由己,看得出她若说真的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白婉棠还是希望老头能够多活一段时间的,走前将一枚延寿丹给了他。

    她拿上令牌要回修真界,忽见皇城里爆发出金光,仿若有太阳自皇城升起。

    那金光灼眼,刺得她看不清那里发生什么,只隐约瞧见一众模糊的身影慌忙破开虚空往修真界去。

    随即,无形的力量自皇城蔓延开来,仿佛一把刀,渐渐砍断所有人间与修真界的联系。

    白婉棠心怀敬畏地注视着皇城,脑海里是书中的剧情:

    苍亭主深知修真界无法抵御魔祖,选择在人间以身祭天,断了修真界和人间的联系,得以让人间在大战爆发后,得一息安宁。

    而苍亭主交给她的九曲玲珑球里,是苍亭主的尊者令。

    苍亭主看出她身怀神骨神莲,将斩杀魔祖的希望寄于她身。望她日后能带着尊者令回来庇佑人间。

    白婉棠叹息着打开九曲玲珑球,看清里面的东西,却愣住了。

    玲珑球里的尊者令,写的是枫幽主的名字。

    还有一张已经泛黄的纸,上面写到:

    神骨非常人所能驾驭。你得神骨,是你的机缘,并非你的责任。你只需做你想做的事,无需将苍生视为己任。

    愿你一生顺遂无忧。

    枫幽主留。

    枫幽主,苍亭主的师父,四方神尊之一。他竟在千年前就算到了这一天吗?

    白婉棠惊讶之余,突然想到苍亭主说让她去玩的话。

    眼下人间与修真界即将隔绝,她若留在人间,从此修真界的一切便与她无关。

    枫幽主和苍亭主是在给她逃避的机会。

    白婉棠握着泛黄的信纸,终是收起信与尊者令,在人间与修真界最后一丝机缘断绝的刹那,返回了修真界。

    若是以前,她会逃避。

    可现在,她要保护的人在修真界,她得回去。

    她不会至他于不顾,即便以后她不能在他身边。

    *

    三天时间,幽州界天翻地覆。

    白婉棠一回来,就撞上一群被魔物追杀的玄鸿宗弟子。

    天地将倾,从前的私人恩怨,为了能守住一丝一毫胜利的希望,都需要暂且放下。

    白婉棠催动业火杀了魔物,救下他们询问情况。

    玄鸿宗弟子指着玄鸿宗方向,气喘吁吁道:“谭卓长老为了掩护我们逃走,正一人阻拦魔物,咱们快,快去救他。”

    说着,这些弟子便又要往玄鸿宗方向跑回去。

    白婉棠遥望一眼。

    玄鸿宗山顶上,天地变色,浓云如墨,魔气四溢。

    隔了这么远,她还能听见那边的厮杀之声。

    她拦住这群弟子道:“我去救就行,你们找柏怀道君,让他召集还活着的弟子赶往无相城,这是苍亭主说的。”

    她借苍亭主的名义叫他们逃,他们却道:“苍亭主?苍亭主不是已经被魔祖抓住了吗?我亲眼看到她已奄奄一息,靠崔羽灵手中的北冥神石才勉强吊命。”

    提起崔羽灵,众弟子又恨得咬牙切齿,大骂没想到她身为掌门之女,竟然协助魔族攻打玄鸿宗。

    而掌门崔虚和掌门夫人北冥湘,此刻还在带领宗门弟子抵御魔祖。

    “她这个败类!叛徒!”

    一切都是原书的剧情,什么也没有改变。

    白婉棠稳住心神,让他们先撤退,提剑去找谭卓。

    找到时,是在玄鸿宗山脚下。

    她用业火烧死了围攻谭卓的魔物。

    昔日总以势压人的长老甚是凄惨,眼睛被挖了一只,双臂被砍,伤处无不溢散魔气。

    他满脸是血,瞧见白婉棠看他,还瞪眼斥道:“看我做什么!快去随掌门一起救下八位祖师!”

    “独孤极生擒了八位祖师,要拿他们祭天,将玄鸿宗下的灵脉逆转为魔脉!这条灵脉可是全修真界最大的灵脉,倘若真让他得逞,从此以后不仅幽州会沦为魔城,就连附近的州城也难以幸免,快去!”

    他挣扎着爬起来,用嘴咬住他的断剑,冲向附近攻击弟子的魔物。

    白婉棠拉住他,用业火烧了魔物,道:“我去救人,你去幽州楼,把那天你在我身边看到的那个人带出来,带他去和柏怀会和。”

    “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他,否则我不会帮你们抵御魔族。”

    谭卓倏地怔住,仅留的一只眼颤动地注视着白婉棠。

    白婉棠被他盯得不安,忐忑道:“怎么了?他,他出事了吗?”

    谭卓眉头打结,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我想要保护的人。”

    谭卓提起口气,似是要骂她,但欲言又止,最终只道:“算了,我说的话你必定不会信。你自己去玄鸿宗主峰看看吧,他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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