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红梅一点也不客气:“马新英,大院里谁不知道你喜欢陈一。你说你有那心思,倒是冲着正主使劲啊!欺负人家新来的同学算什么本事!丢不丢我们军人子弟的脸!你那张嘴再胡咧咧,有种就和我打一架!”
她五官长得平淡,肤色还有点黑,此时板着脸十分严肃,分明是有些恼了。
后排也有两个之前拥在张红湖身边的小子,语气贱贱地接口:
“她倒是想使劲儿呐!人家可是连初三的班花都拒绝了,能看得上她?”
“啧啧啧~某些人啊,整天鼻孔朝天,自命不凡,学习还差。诶,她是不是还留过级来着?”
“哎哟——看您说的!谁说不是呢!”
俩人一唱一和,倒有些叫人忍俊不禁。
眼看马新英脸色涨红,向红梅及时制止了他们:“行了!你俩搁这儿说相声呢!”
几个人身子后仰,椅子摇晃,闻言吊儿郎当地偏过头:“好吧,咱今儿就给班长个面子!”
深感难堪的马新英刷地站起来,全班都眼神警惕地望着她。
她恨恨地冲出了教室。
向红艳扭过头,义正严词地解释道:“张晓静同学,你放心——除了她,我们班同学的素质绝对一流!马新英她是从小被她家里人惯坏了,脾气一直这么坏。她要是哪天找你事,你就欺负回去!”
——她要捍卫三班的荣誉,坚决拒绝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张晓静:“啊?”
向红梅仍然维持着一脸正气:“要是你欺负不过,就回来跟我们说,我们帮你欺负回去!”
“啊?啊,噢噢。”张晓静暗藏小心地觑了一眼周围的同学。
向红梅是家里的老大,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也没少摔摔打打调皮捣蛋的弟弟妹妹。眼见着新同学这么乖巧,还一脸害怕(大雾)地望着自己,跟自己奶奶在庭院里养的黄毛小鸡崽子似的,怜爱之心大起,当下拍着胸脯表示:“你放心,以后我罩着你!放学了你就跟着我走——有敢找事的,来一个我揍一个!”
张晓静咽了一口口水,点头。
……
张茂山张红江两个一般都在军区食堂解决吃饭问题,王甜甜在军区幼儿园上班,中午顺路就去隔壁小学接了小女儿,在小学食堂吃了。
现在张家剩下的两个小孩都上中学,离得远些,就在中学食堂吃。
今天周一,食堂里中午供应的是葱油饼和骨头汤,用的是实实在在的大白面,焦黄酥脆,表面一层油光滋滋作响,猪骨汤乳白飘香。
隔着大老远,张晓静就闻见味儿了,简直是嚣张地硬往你鼻子里灌。更不消说一下课,学生们都往食堂方向跑。
向红梅眼神一凛:“不好!”
“怎么了?”张晓静忙问。
“形势危急,敌众我寡!——邱问明!”
“到!”副班长应声而出。
“你跑得快,先去阿姨那儿占位置!”
邱问明得令。
“钟伟!”
“到!”纪律委员出列。
“你去带上每个人的饭盒!递给小邱。”
“张晓静!”
张晓静心都提了起来。
向红梅上下打量一番,还是觉得她羸弱的小身板难当大任,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算了,你去占座吧。”
她犹豫着又补充了一句:“你……能占几个占几个。”
张晓静紧张地同手同脚:“哦。”
安排好任务,向红梅立时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冲向了葱油饼。
留下张晓静孤零零一个,转身面对了人群,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哪儿。
她原地发呆了一秒钟,赶紧挑了一个貌似人少点的角落,硬着头皮正要往里冲,有人出声喊住她:“张晓静!”
“啊?”
她脑袋左右转了两圈,正怀疑是自己听错的时候,又传来一声:“往右看。”
……陈一。
又是他。
陈司令的小儿子,两次向自己伸出援助之手的陌生人,何副团女儿嘴里自己需要敬而远之的人,也是今天找自己麻烦那个女生喜……喜欢的人。
张晓静有些恍惚地想。
在她晃神的功夫,陈一已经越过人群走到她近前:“在找座位?”
“嗯?嗯。”
陈一示意她:“跟我走。”
张晓静顿了顿,摇头。
“我、我还要给别人占座位。”在眼前人的目光下,张晓静声音越来越小,手指无措地在身前勾缠,不自觉地开始咬住下唇,也不知是在解释,还是真心地想要表露拒绝。
陈一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那你自己知道,刚才你又是怎么看我的吗?
——情窦初开却恍然未觉的少女,在刚才抬头的那一瞬间,望过来的眼神中暗含着多少本人都不自知的害羞,还有不知名的期待,即使是作为当事人的陈一,也说不清。
陈一没什么表情地俯视她,这让少女的6表情更加惴惴,葱白的手指快要拧成麻花。
终究,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陈一率先叹了一口气,好像对她很无奈似的:“我给你占。”
他伸长胳臂,在女孩身后隔着一段距离虚扶她瘦削的肩膀,稍有些许单薄的少年人已经能看出未来肩宽腿长的颀长模样,不需要刻意用力,人群中已然如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通道。
陈一将人带到自己所在的初三那桌:“你那边几个人?”
“啊?”张晓静反应愣愣地,“四个。”
陈一眼神一扫,踢了一脚某个还在座位上死赖着不动的人:“哎,就你!”
“我c——”抬头迎上陈一直视过来的犀利眼神。
胡建树瞬间换上笑脸:“大爷,您请。姑奶奶,您里边请——”
陈一朝他肩膀糊了一巴掌:“老实点!我的收音机下个星期归你了。”
胡建树眼神亮了一下,又像想到了什么,强装不屑地扭过头去。
“还有我屋里的海鸥——让你拿着出去玩一天。”
胡建树又惊又喜:“真的?!”
陈一撑着下巴凉凉道:“不要就算了。”
胡建树苍蝇搓手:“要要要!放心胶片我自己搞!”说到胶片,他一脸肉疼的表情,但还是难逃照相机的诱惑。
胡建树内心简直酸爽:哎,自家的哥哥姐姐不算,从小揉搓他,就跟揉搓面团似的;哪像陈一他大哥,因为年龄差大,疼这个弟弟跟疼儿子一样,450块钱那么贵的海鸥df相机也说买就买,都赶上陈一他哥自个儿三个多月的工资了。
向红梅一行人过来后,虽说有点小吃惊,但双方也算是平平淡淡地吃完了这顿饱餐。毕竟都是一个大院的,地方也就这么大,住个几年下来谁不认识谁啊。
再说了,就算平时彼此不见得能玩到一块去,但无论哪个孩子出去时候受了欺负,大家多半还是要替人“讨个公道”的。
吃完饭,上课,放学。
张晓静来大院的第一天学校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下午五点放学后,向红梅恪守诺言,送了张晓静大半条路。本来张向两家离得就不远。
向红梅不免好奇:“你和陈一是朋友吗?”
张晓静摇摇头:“没有,就是他帮过我几次。”
“噢。”向红梅听了恍然大悟,也就不以为意,“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十二三的她才将将有了性别意识,甚至还觉得小小年纪就不好好学习闹着追男人的马新英……多半是有点毛病。
“晓静,”一天下来,已经足够她亲亲热热地喊新同学的名字,“别看他们闹闹哄哄的,人品确实还不赖。”
见张晓静面露不解,向红梅豪迈地一挥手:“害,哪里都有些害群之马——”
“陈司令是前几年军区调动才过来的,他儿子陈一跟着来了,后来成了咱们院里的头儿,人能打,仗义,是块当兵的好料子。”她说这句话时老气横秋的,一看就是模仿的某个大人。
“你知道筒子楼那边吧——里头的徐营长是先前司令员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有两个双胞胎儿子,整天招猫逗狗,不干人事儿。徐营长人确实厉害,就是天天忙着训练。赵阿姨还管不了他们,好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到处赔笑脸给人道歉。”
听到这儿,张晓静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
“之前他俩还欺负好几个跟着爸妈新调来的孩子,嘲笑人家长得矮、口音怪,这什么那什么的,反正怪难听的。胡建树刚来的时候,还天天被他们追着,喊了几年的娘娘腔呢。”向红梅面露不屑,“哼,非得叫陈一后来狠狠收拾了他们一顿,才不那么嘴贱了。”
“不过,隔壁院里的那个更坏,他们那边的头儿就是,时不时就要带着一帮混小子闹鬼。咱院墙外不都有郊区孩子过来捡粪吗,他们还安排自己人放风,等人家来了,就爬墙头拿石头砍人,还说自己是在‘打土鳖’。”
“我呸!”向红梅咬牙切齿,“这不就是坏吗!”
旋即她一脸解恨:“陈一来了之后,领我们逮着他们都揍好几回了!”
说这话时,向红梅昂着头,像个骄傲的小战士。
“……你也要打吗?”
张晓静在乡下姥家时,也没少见男孩女孩一起疯一起撕扯着打架,不分男女一样鼻青脸肿地回家去。
不过,她还以为大院的孩子大都会像是她继妹张心宜那样,爱撒娇,更喜欢吃甜吃糖,扎好看的辫子玩用洋娃娃结婚换衣服。
“那当然!”向红梅傲然道,“都有当兵的爹妈,谁不上谁才是孬种!之后每次和别的院排兵布阵,我们院儿基本上就没输过!”
张晓静真心地说:“你真厉害。”反正掂量着她从小到大一直单薄的小身板,想掺和进去也没人要她。
迎着好看妹妹真挚的星星眼,向红梅反而难得红了脸颊:“也、也没这么厉害啦!”
“反正我觉得红梅你好厉害,比我厉害好多喔!今天你站出来的时候——在我眼里就像在发光一样!”
“哪、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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