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柏原从来没和女子有过如此近距离的相处。

    同住一个屋檐下。

    他耳力好,夜里陆宝儿沐浴,木桶里的水晃荡,瓢舀起水落到地上或者木桶里,声音清晰。

    他这才发现,站在院子里,只要屋里点了灯,一回眸就能看到女子在窗上的倒影。

    女人背影纤细曼妙,她舀起水瓢里的水,听觉被放到最大,和视觉结合。

    一个光照出来的背影,顿时婀娜多姿,就能勾起人火气。

    谢柏原从未自诩过是君子,但也不是那等会去肖想人家清白姑娘身子的恶徒。

    他转过身,手上敲敲打打削木头的动作变得更快。

    一夜未睡,却没什么疲惫感,反而精神奕奕,前所未有的清醒。

    “谢大哥,你昨夜没睡吗?”

    陆宝儿那么娇小,桃红的脸真是精致耐看,自带娇媚。

    “这些条凳不急着做。下次还是…不要熬夜了。这样伤身子的。”

    女人声音关切,音色柔柔的,仿佛水做的,听得人心里熨帖。

    哪怕不是故意这样温声细语的说话,陆宝儿却天生给人一种温柔的味道。

    谢柏原眼眸暗了暗。

    他不仅听觉和视觉好,嗅觉也不差。

    所以此时能很真切闻到,属于宝儿身上的淡淡皂角香气。

    女人站在他面前,仰着小脸看他,温声软语的关切,太能撩人的火气。

    衣领下的肌肤,细腻如同暖玉,如她这张漂亮脸蛋,堪称千娇百媚。

    大概是一夜没睡,所以身体太过亢奋。

    谢柏原注意到了自己的反应,喉结滚了滚,黑眸暗着移开了视线。

    “知道了。”男人声音有些暗哑。

    他起初要这小娘子,扪心自问,是真的只想要个女人给自己做饭。

    毕竟,陆宝儿的贤惠和能干,是整个王家村有目共睹的。

    他是镇上的屠夫,虽和对方相处不多,却也能从身边的人闲谈中知道,陆宝儿是个怎样的人。

    貌美柔弱,善解人意,一心向着未婚夫,事事替那赵秀才打算。

    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张二娃曾经说的不错,换成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子,有陆宝儿这样的未婚妻,都会放在掌心宠着。

    他从前听这话的时候,也只不过从耳朵里过一过罢了。

    然而这会儿,却忽然认可了这话。

    当日点头同意带走陆宝儿。

    是善意的开始,的确是不忍见到如此蕙质兰心又貌美的女子,留在土匪窝里。

    可若换成别的姑娘,他谢柏原会在当时带回来做饭吗?

    想着这些,内心竟是有些复杂了。

    谢柏原忽然出声:“木头多了,顺手做了这个。”

    陆宝儿不解的抬眸看过来,就见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根极为精美的木簪。

    虽是木头簪子,然而看着却磨得很光滑。

    中间有镂空的花纹和形状,整根簪子也有特别的弧度,最上头似是雕了个蝴蝶的样子。

    陆宝儿怔怔看着男人伸过来的手掌。

    木头簪子静静躺在上面,被衬托得极为秀气精巧。

    谢柏原的手,似是因为常年干活,掌心有茧。尤其是指腹,和掌心指骨的位置。

    但他的手却不丑,反而意外的修长,骨节分明。

    若不是肤色黑了点,这倒像个大户人家公子哥的手呢。

    “…是给我的吗?”陆宝儿唇动了动,声音嗫嚅。

    她垂着的杏眼水汪汪的,抬眸和谢柏原对上时,分明不是情动,却意外的勾人。

    仿佛一双水瞳里有着小钩子,猝不及防的勾住了谢柏原。

    男人喉结动了动,被这陌生的感觉冲击得有些心浮气躁。

    “嗯。”他话不多,簪子往陆宝儿手里一送。

    视线落到她手上时,第一次注意到,如此天生丽质的姑娘,竟然长了一双红肿干裂的手。

    谢柏原转过身,黑眸闪过复杂情绪,掺杂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怜惜。

    陆宝儿摸着手里的木簪子,心潮起伏,眼里都是困惑和震动。

    倘若一定要找到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受宠若惊。

    爹娘还在的时候,她也还年幼,他们自然不会送她这样的东西。

    等到真心疼她的爹娘走了,她也到了对镜贴花黄的年纪,却再没人这样把她放在心上了。

    哪个女儿家不爱美。

    村里头玩伴们偶尔碰面了,都会说起未婚夫婿送给自己什么东西。

    她当然也是期盼过的。

    不一定要是值钱的物事。只要是赵世文这个未婚夫婿送的,她就都会珍惜。

    然而事过境迁,她早没了这样的期盼。昔日情谊,已经一刀两断。

    如今孑然一身的陆宝儿,并没什么小女儿心绪了,却猝不及防被谢柏原送了一根簪子。

    这个人在土匪事件之前,对陆宝儿而言,只是一个镇上的陌路人。

    可他们如今的境况却大不相同,处在同一个屋檐下,说不清道不明。

    兴许他只是随手用木头雕了一根而已,于他来说不算什么。

    陆宝儿却珍惜极了。

    这个男人的确是善心的,和他粗犷的外表格格不入。

    宝儿拿起簪子,珍惜的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终究没舍得用,而是小心用帕子卷起来放着了。

    她想起来院子里晒着的衣裳。

    谢大哥的那几件外袍都破了。

    “陆宝儿!陆宝儿!”

    谢阿玉叫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

    陆宝儿低着头匆匆走的身形一顿,回眸看清是谢阿玉时,不自在的动了动唇。

    “我回来拿东西。”她得把针线都拿回来。

    谢阿玉嗤了一声。

    “你还敢一个人回来?怎么你那个屠夫情郎不护着你送你?”

    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幼时也曾经一起玩闹。

    只是不像张大妮对陆宝儿的友善,谢阿玉总是很敌视陆宝儿。

    陆宝儿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低着头径自往自己爹娘留下的茅草屋走去。

    谢阿玉见她忽视自己,顿时很羞恼。

    “陆宝儿!站住!我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

    谢阿玉追上去,跟在陆宝儿身后喋喋不休。

    “我要是你,好不容易从土匪那里捡了一条命回来,还有个屠夫护着了,我就不回来。呵。”

    谢阿玉从前嫉妒过陆宝儿,觉得她这份貌美实在和家境不配。

    陆宝儿只是个孤女,然而幼时一起玩闹,村里的男娃都护着她。

    后来赵世文中了秀才的功名。

    谢阿玉每每看到陆宝儿脸上任劳任怨的甜蜜神情,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莫名一团火烧着,看陆宝儿不爽。

    “你还是小心点,赵世文不要你了,捞着个屠夫,仔细着你的皮,别成日里勾三搭四,回头你那屠夫哥哥看到了,怕是会把你打得半死。”

    谢阿玉一顿叭叭叭,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这才神清气爽的端着摘菜的篮子扭头走。

    陆宝儿抿着唇,从始至终低着头,并没有什么反应。

    孤女在村里安然长到如今的一个生存法则,就是尽量不要和人发生争端。

    别人想说什么想骂什么,若是不痛不痒的,便让她过个嘴瘾说去罢。

    若是反驳顶嘴了,事情反而牵扯更多。

    这早已是陆宝儿的经验。

    何况…

    谢阿玉方才那番话,听着像是在骂她,可却隐含微不可察的关切。

    谢屠夫的凶名在外,村里的人都知道。

    她是在提醒自己,别再和赵世文走太近了,也别和别的男人走近了,引起屠夫的误会。

    陆宝儿停在茅草屋前,轻轻笑了笑,并不动怒。

    走远了一些的谢阿玉,回头一瞧,见陆宝儿站在门前似乎在笑,心里更气了。

    她最看不顺眼陆宝儿跟个面团做的人,随便人捏圆捏扁。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

    陆宝儿跟了那么一个凶神恶煞的屠夫,该不会被打死罢?

    谢阿玉这么一想,又气鼓鼓端着篮子走了。

    关她什么事!

    日落时分,谢柏原从外头回来,闻到院子里的饭菜香。

    男人漆黑的眸子里闪过缓和的笑意。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初步形成了默契。

    陆宝儿管饭菜,谢柏原白日就出去给人当帮工,找活计干。

    肉铺的掌柜还来找过他。

    大意就是觉得谢柏原干活儿认真卖力,又不计较工钱,现在换了新的伙计,怎么都不得劲儿。

    说是愿意给他加工钱,请他还回来干活。

    然而哪怕掌柜再来三顾茅庐,谢柏原依然是铁了心拒绝回去。

    这让张二娃都很不解,他可是很佩服谢柏原的刀工的。

    “谢大哥,掌柜的不在,你能掏心窝跟我二娃透个气吗?到底为啥走啊?”

    男人沉默,半晌,就在张二娃以为他不会回答时。

    “她闻不惯。”

    张二娃愣那儿,反应不过来啥意思。

    他,她?他是谁?

    谁闻不惯?

    闻不惯啥?

    好一会儿,张二娃看到院子里走出来的陆宝儿,女人纤细身影曼妙窈窕,回眸一笑。

    他忽然吸了口冷气,就跟醍醐灌顶似的,脑袋一激灵,全明白了。

    哦!!!

    是宝儿姐啊!

    谢大哥是为了宝儿姐啊!

    怕人家姑娘闻不惯杀猪杀羊的血腥味,人家就直接改行!

    行,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苟言笑的谢大哥,竟然也过不了。

    合该谢大哥能抱到美人!他也抱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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