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柏原的脚步一顿。

    “抱歉。”男人声音低沉,似乎也有几丝窘迫。

    夜色昏沉,月也不是那么的亮。

    谢柏原留着胡子,看不到具体长相,他耳根微红,却被夜幕笼罩。

    他转过身,没再赤着上身往屋里去。脚步声朝着院子退回。

    陆宝儿听到衣衫的破空响,她抿着唇,脸通红的看着灶台,再不敢扭头看。

    桌上很快盛好了粥饭。

    虽是近似于家徒四壁的清贫,可这些饭菜却冒着热气,竟然让这贫寒的小院子多了几丝人情味,不再那么清冷。

    不知想到什么。

    谢柏原眸光微动,心里有些难言的温馨。

    “辛苦了。”男人忽然开口。

    陆宝儿一怔,脸上跟着冒着热气,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

    “不辛苦。原也是些家常小菜。”

    谢柏原没说话,只忽然站了起来,朝着墙边走去。

    陆宝儿有些疑惑的看着对方。

    男人拿了一个钱袋子过来,哐当的放到桌上。

    光听声音,里面沉甸甸的似乎放着银子,重量不轻。

    陆宝儿抿了抿唇,不解谢柏原的意思。

    谢柏原坐下来后,扒了几口饭,半晌,才不经意道。

    “你拿着。平日里用。”

    陆宝儿怔怔看着钱袋子,忽然意识到,对方是在让自己管钱。

    这钱顿时就跟烫手山芋一般,她不知道该不该拿。

    谢柏原见她没反应,放下了碗,挑眉看她。

    “你做饭,我出钱。有别的意见?”

    陆宝儿啊了一声,连忙摇头。

    一顿饭用的安静,桌上的鸡蛋羹,男人只用了一半。

    他进食速度快,吃完了,将剩下的菜往她面前一推。

    “不要剩。”

    他话音落下,转身朝着院子里走去。

    须臾,外头又传来了削木头的声音。

    陆宝儿静静看着桌上还留了大半没动过的饭菜,再一次意识到。

    谢柏原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凶。

    相反,在男人凶悍冷厉的外表里面,是一颗甚至显得有些体贴的心。

    陆宝儿抿着唇,杏眼里慢慢出现了光。

    若就这样过,其实比在王家村里好多了。至少她做这些事情时,还会换来一句真心实意的“辛苦了”。

    人不就是图一些温暖么。

    陆宝儿低头吃着饭,唇角微微翘起,心里陡然踏实了一些。

    陆宝儿这里风平浪静岁月静好,王家村那里却是风雨欲来。

    赵世文落了水,再回家时,受了风寒。

    文人本就体弱动得少,赵世文自幼被寡母宠着,后来读书显出了些天赋,就更眼高于顶,家里的杂物活儿从来没上手做过。

    每从私塾回来,就跟高门大户里的少爷似的,让李氏跟个老妈子一样忙前忙后的端茶倒水伺候。甚至还说身上酸痛,于是就让亲娘像个庸人似的给他捶背。

    大令王朝也是讲孝道的,让亲娘这么伺候自己,他也竟半点没有不习惯。

    这做派落在左邻右舍眼中,本就有些看不惯。可奈何人家母子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常有人劝李氏:“你家世文也不是幼童了,哪有你这样宠的…”

    然而话才刚开了个头,李氏就听不得别人这样说儿子,气急败坏道。

    “我儿是文曲星下凡,才高八斗,日后是要当官老爷的!怎是宠,那是该他过的日子!”

    李氏心底里并不觉得这样对儿子,自己太卑微委屈。反而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来伺候儿子,觉得哪怕是宰相的位置,将来自家世文也能坐上去。

    李氏这样,众人就懂了。

    人家就是想这样宠儿子,外人就更没有置喙的余地了。

    等到年岁渐长,赵世文接触了学堂里一帮有些家底的富家子弟后,更是跟着众人流连青楼喝花酒。

    明明是个家境贫寒的底子,却也跟着别人学会了一掷千金,没少吸陆宝儿和李氏的血,把那些用来买文房四宝的钱,全扔在了那销金窟里。

    他本就附庸风雅,成日里追求风花雪月,前两日又因为陆宝儿被救回来的事儿,引来乡亲们的奇异目光。

    都是左邻右舍,一个村寨里的人,众人找过陆宝儿,看到了谢屠夫对她的维护,又从张二娃口中得到了另外的说辞,甚至那日还亲眼见到土匪们带着东西过来寻谢屠夫,一看就是很有交情的样子。

    大伙儿虽不是个个都会读书识字,可人不傻啊。顿时就猜到了这事儿有猫腻,且还是赵世文说了谎话。

    “原就看他是个薄情寡义的,对他亲娘尚且如此使唤。把陆宝儿卖了苟且偷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村里有大娘看透了赵世文,这样说他。

    顿时这些话就传得满天飞,虽然当着赵世文母子的面,不会这样光明正大的谈论,但到底看他们的眼神变了。

    赵世文心里受不了,这几日便和那些阔公子哥儿,变本加厉的流连青楼。这幅弱鸡似的身板儿,几乎被掏空了。

    导致如今只是稍微落了一下水,就直接开始发热昏迷。

    这可急坏了李氏。

    她忙前奔后去找大夫,好不容易等赵世文醒转,李氏问。

    “儿啊,到底怎么了?你的外衫呢?”

    “是不是有人打你?推你下水?”

    “快告诉娘,到底是谁做的?”李氏心疼的不得了。

    赵世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脱口就想骂。

    “是陆…”

    可下一瞬,他想到了谢柏原那森冷的眼神,以及对方那一看就不好惹的身手,硬是把话咽回了肚子。

    他这娘对他虽好,却沉不住气,容易坏事。

    娘么唧唧的,到时候嘴上骂个两句,招惹到了那谢莽夫,回头别人不打弱女子,把火撒到他这里来怎么办?

    赵世文肚子里想得很清楚,知道若是把这事儿闹开了,说不好最后还是自己挨揍倒霉。

    他既然打不过那屠夫,事情惹大了,对方只是个莽夫,血冲到脑顶了说不准直接上门来寻仇。

    赵世文也不是没听见宗族里的人说,谢屠夫认识那帮土匪的事儿。

    他不是没见识过那些土匪的穷凶极恶,谢屠夫那样魁梧身材和凶神恶煞的气势,兴许从前就是个土匪?

    倘若他日后找了机会,去报官,拿了那些土匪和谢屠夫,兴许还是大功一件!

    想到这些。

    他眼里闪过怨毒,推开一脸焦急关切的李氏道。

    “娘,我口干舌燥,给我倒茶水来。”

    李氏忙道:“好好,我去我去。”

    她倒了茶水再问:“儿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娘说啊?”

    李氏就从来没见过自家儿子那么狼狈的模样。

    然而这些话,却偏偏都是在戳秀才的心肺,他根本不想回忆今日清晨那些记忆,不由气急败坏道。

    “娘你别问了!闭嘴!”

    李氏最疼儿子,被吼了也不生气,只能呐呐住了嘴,不再多问。

    镇上的小院子里,此时的景象,已经和昨日大不一样。

    院子里撒扫过,那些木屑也被扫了出去,院子中间一棵庭树看着挺拔又有生气。

    谢柏原做了两个木架子,两张条凳出来。

    陆宝儿醒来看到时,惊讶极了。

    “真好看。”

    木架子和条凳上,竟然还雕着花纹呢。

    谢大哥的手这么巧呀。

    这些花纹很细腻,栩栩如生的,可以想见,若是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卖,兴许还能卖个好价钱。

    陆宝儿眨眨眼,看谢柏原时,顿时多了几分好奇。

    她第一次见谢柏原时,是去镇上买肉的时候,那会儿只远远一看,觉得这个屠夫长得好凶。

    她有些怕,就下意识不想多打交道,付钱和买肉都是和同一个村里的张二娃说。

    而今真的相处下来,却觉得谢柏原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竟然并不是表面上看着屠夫似的那么粗鲁和鲁莽,还会一手很巧的木工活。

    陆宝儿惊喜的看着条凳上的花纹时。

    从屋里出来的谢柏原,看到这一幕,目光顿了顿。

    院子里的女人刚梳洗过,睡了一夜后,脸上肌肤饱满有气色,白里透着粉,是真真的粉面桃腮,杏眼如水,天然的妩媚动人。

    她弯腰看条凳时,粗布衣裳却根本遮掩不住窈窕的身段。

    那一截细细的杨柳腰,跟水蛇似的,瞧着曼妙纤细,臀却极翘。胸脯也鼓鼓囊囊的,配上那张漂亮脸蛋,只让人想到出水芙蓉,美的不可方物。

    “谢大哥…”陆宝儿听到动静回眸,巧笑嫣然的看着谢柏原,像枝头上的花儿,纤细美丽。

    谢柏原眼神暗了暗,从喉咙里咕哝出一个“嗯”字,然后挪开了目光。

    陆宝儿昨儿还在想,租赁下来的小院子少了些凳子和家具,却没想到,谢大哥自己做了条凳出来。

    那就省了银子,不用再去买了。

    “谢大哥,你昨夜没睡吗?”陆宝儿想到什么,走过去有些担忧的问。

    谢柏原脸上的络腮胡挡住了大半的五官,只有一个鼻子能看出来格外高挺。

    乌黑剑眉下的双眸犀利又深沉,眼瞳很黑,每次不说话看着人的时候,都很有压迫感。

    陆宝儿只和男人对视了一眼,就不好意思的移开了目光,心里咚咚直跳,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只觉得谢大哥太高太壮了,人像小山似的。

    她…她有些慌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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