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宝儿这一夜,竟然睡得意外的很踏实。
醒来时,天光大亮,甚至能听到外头小摊贩的叫卖声。
她下意识眨了眨眼,朝地上看去。
然而夜里在这里打地铺的男人,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连同被褥都被叠了起来,正方方正正的放在桌上。
陆宝儿刚睡醒的脸,如同海棠,脸蛋白里透红,唇微微抿着。
谢屠夫也会叠被褥么。
她知道赵世文在家里,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就连米袋子翻了,他也只是跨过去,谨记君子远庖厨的道理。
陆宝儿差点以为,全天下的男子,都是赵世文那样,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不会任何杂物。
可是谢屠夫却好像不一样。是因为他不是读书人么。
陆宝儿睡了一夜,精神好了许多,虽是还对前途有些茫然,心中忐忑,但那股悲痛之意却是淡了些许。
她娘曾说过,日子一天天的过,总有盼头的。
她的盼头是什么呢?
乌黑发丝被她拢到脑后,陆宝儿拿着木梳认真的梳头发。
“咚咚。”
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
陆宝儿一惊,下一瞬,有人推门进来。对方身影高大,逆着光踏入门槛。
陆宝儿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手忙脚乱把头发簪好,垂着脑袋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进来的是谢柏原。
他没看她,只放了一样东西到桌上,声音醇厚。
“吃,吃完了走。”
谢屠夫不是那等话多的人,似乎也不喜欢解释。
陆宝儿性子本就软,听了这话,小心翼翼走过去,一看,竟是几个包子和烧饼。
那包子还热着呢,里头竟然是肉馅儿!
宝儿好久没吃到肉了,哪怕这会儿境况不对,心里依然多了几丝惊喜。然而下一瞬,她却迟疑着看向屋中的男人,细声道。
“你呢?”
谢柏原挑眉看她,那双黑眸又深又沉,配着高大身材,整个人气势太强了,压迫感十足。
“你吃,吃完了给我。”
陆宝儿不敢和他对视,方才被看了一眼,像是被烫到了似的,有些无措的背过了身子。
她有些意外。
谢屠夫竟然还没用早膳,还让她先吃。
一共三个烧饼,三个包子。
陆宝儿只拿了一个烧饼。
她胃口不大,从前在赵家,李氏最不喜欢她吃多,她已经养成了什么都吃一点的习惯。
而且…
谢屠夫又高又壮,饭量应是极大的罢。
她猫儿似的啃东西,却忽听到身后动静,一扭头,却发现谢柏原正在收拾东西。
他胸膛宽阔,臂膀看着也结实,瞧着就不是做细致活计的人。然而动作却很麻溜,竟然一点也不生疏。
陆宝儿默默看着他做这些,心里又是一阵意外,立刻加快了吃东西的动作。
她吃得急,早起又没喝水,一不留神噎着了,小脸憋得通红,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只用小拳头捶了两下胸口。
陆宝儿脸蛋红红,杏眼又都是水汽泪汪汪的样子,对着门边,可怜极了。
谢柏原耳力好,转身看到她对着门框,被噎住的模样,他怔了怔。
男人快步过去,茶盏倒了水,一声不吭塞给陆宝儿。
陆宝儿这会儿啥都顾不得了,捧着茶盏咕嘟咕嘟喝,一杯喝完还有些不够。她怯怯看了谢柏原一眼。
那眼神仿佛带着钩子,长睫毛又根根分明,被憋红了的小脸,仿佛三月桃花,像极了个妖精。
谢柏原眼神一暗。
他有些粗鲁的又倒了一杯,茶水溅出来了一些,他绷紧了唇递给她。
这次陆宝儿喝完第二杯,就见面前已经多了一只骨节分明很有力气的手——它又捏着一杯斟满了的茶盏,等着自己喝。
陆宝儿一顿。
她动了动唇,两杯水已经够了,但她不太敢拒绝,便垂着眼,小心翼翼接过,小口小口的喝。
谢屠夫拿着空了的茶盏,一手拎茶壶,看样子又要倒一杯。
陆宝儿忙开口:“够了…”
她有些忐忑,咬着唇角,不敢抬眼看人。
谢柏原沉默看她一眼,缓缓放下手里的茶盏茶壶。
他视线落到桌上,他买的包子烧饼,几乎没动,陆宝儿只拿了一个烧饼。
男人手指点了点桌子:“再吃两个。”
陆宝儿一怔,杏眼像被吓到的猫咪,圆溜溜的,妩媚中流露几丝茫然的可爱。
她想说一个烧饼就够了,可是目光一和谢屠夫对上,她心里就不由自主的慌和怕。
甚至眼前能闪过对方,干脆狠辣的拿斧子劈土匪的模样。
宝儿不敢说什么,顺从的拿了一个肉包子,小口往嘴里送。
可是刚才肚子里喝了三杯水,烧饼被一泡,胃里都是东西,胀胀的饱腹感,一点也不饿了。
然而即使这样,宝儿也很珍惜手里食物。
包子是用白面做的,口感很香,里面的馅儿也很足,肉里加了点素菜,吃起来一点都不腻,反而很香。
陆宝儿难得吃到这样的好东西。
她小口小口,有些秀气的咬着肉包,像被家养的猫儿,在主人的饲养下,慢条斯理又斯文的吃东西,很是矜持,杏眼亮亮的,仿佛小动物偶然吃到喜欢的食物,边看边吃,很是专注。
谢柏原也一声不吭的吃东西。
半晌,他两个包子一个烧饼都吃完了,抬眸一看,陆宝儿手里的肉包竟还没吃完。
“我出去牵牛。门外等你。”谢柏原说话时,声线低沉,仿佛屋子里的东西都要跟着震动。
他似乎丹田里的气很足。
宝儿忙乖巧点头,桃红似的精致脸蛋,被晨光一照,瞧着清丽又漂亮。乌黑的长发柔软,五官柔和,抿着的红唇艳丽,就连白皙耳廓都生得秀气。
她不像是普通人能护住的姑娘。这会儿年纪略小,还未完全长开。
日后容貌盛了,怕是会吸引许多狂蜂浪蝶和觊觎。
那秀才必然是守不住的,也没那个眼光和本事。
谢柏原修长挺拔的身影走出了屋子。
当谢柏原赶着牛车,拉着三头小猪往回走时。
此时的土匪山庄。
门外那匹马在那儿等了快一夜,天亮时有人出来,才发现马背上奄奄一息的二当家。
“来人啊!来人啊!不好啦!”
“二当家死啦!”
山庄里一阵鸡飞狗跳,都以为是二当家被人寻了仇。
大当家张柳平在尖叫声中,带着一帮兄弟,闹哄哄的赶往门口。
纵然心中已经有了准备,在见到李宿的惨状时,他都愣了愣,瞳孔微缩,吸了口冷气。
李宿已经被人从马背上扶了下来,身上被血浸透,那匹白马身上的毛,都浸了很多血,如今干透了,皱巴巴糊在一起。
李宿惨白着脸,大概是听到声音了,奄奄一息睁开眼,看到大当家时,差点哭出来。
“…大当家…救命。是他,是他…”
这一夜,他失血过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天寒地冻,夜里又冷,山风吹在身上,他感觉自己差点活活冻死。
但也因此,受伤的地方血止住了,冻僵了,活了下来。
如今二当家李宿再想到谢柏原时,眼里都是惊恐和惧意,几乎被这一次的遭遇,吓破了胆,没说几句话,就晕了过去。
大当家看他惊惧交加,胡言乱语,皱了皱眉,感觉到蹊跷,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他一挥手,让人先将李宿抬到房间去:“去请大夫。”
等大夫进去看了伤势,说是没有性命之忧后,只是手脚被砍伤,但没伤到筋骨,需要养一段时间。
大当家脸色沉了下来。
他召集了山庄里的人,询问昨夜有谁知道李宿去了哪里。
终于有人在大当家的逼问下,说了自己知道的事。
“二当家说…说那小娘子跑不了,他要抓回来留着当自己的女人。”
旁人期期艾艾看着张柳平的反应,试探道:“大当家,我们兄弟被人伤了,这口气怎么出?”
他语音落下,就被张柳平踹了一脚,人摔到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张柳平沉着脸,看着格外有杀气:“老子是不是平时待你们太好了?一个个作威作福爬我脑袋上拉屎撒尿,不把老子当回事?”
“那是我救命恩公!”
他手里长刀一下砍断了旁边的条凳,木屑横飞。
“都听清楚了,老子好话只说一遍!谢兄是我恩公,你们若是我把我当大哥,这辈子就给我老老实实的,见到他就如同见到我,谁也不许怠慢,听到没!”
山庄里的一众兄弟都被训得服服帖帖。
张柳平又道:“你们去准备准备好东西,明日咱们就去找我恩公。你,带着李宿一起,过去负荆请罪。”
众人将大当家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由唏嘘。
幸好他们没有跟二当家一样,被那小娘子迷晕,昨夜的事儿没掺和进去。
否则今日躺在床上,手脚都差点断掉的人,就是自己了。
被伤个半死,还得被抬着过去请罪。
得了,真惨。
王家村里。
秀才赵世平在家里待了一日没出家门,他回来时,满身狼狈,身边又不见陆宝儿。
就有好奇的人问:“赵秀才,怎么只有你啊?你不是带着陆宝儿出去的吗?”
“发生了何事,你怎看起来如此模样、\\\"
赵世文只一脸悲痛道:“遇到了土匪,他们强抢了宝儿。宝儿为了我,竟不惜落入贼窝。”
“啊?!土匪?”
“宝儿可惜了啊。”
不少人真心羡慕起赵世文,有一个如此至情至性的未婚妻。但也明白,宝儿那样的姿容,进了土匪窝,那里能全须全尾的出来,怕是如今已经自尽了。
他们所住的地方偏僻,土匪这些年越发猖狂,官府也不管,大有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哪怕去报官,怕也拿那些土匪没办法。
陆宝儿…怕是香消玉勋了。
出了这档子事,赵世文不好再太高调,便在家里窝着,想躲躲风头。
然而他在家里躲着,外头却有人兴奋的奔来找他。
“世文!赵世文!你瞧村里谁回来了?”
“是宝儿!陆宝儿!你未婚妻她回来了!你还不出去看看?”
赵世文手里捧着的竹简,啪嗒落到地上,脸色骤变,白净的脸闪过一抹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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