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里的香袅袅消散,郑清婉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不信我?”

    后宫恶作人的手段被崔若瑾一次次地加害到她身上,她以为谢毓与她夫妻数月,相处和睦,虽不至于替她舍生入死,但起码是会听她讲明实情。

    她不甘心地又把事情从头捋了一遍,末了,她凝睇着谢毓的眼眸,想从里面看出一丝挣扎与疼惜。

    谢毓错开她的目光,替她挽了挽鬓间掉落的碎发,声音温和,话语却是那样的寒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即便我可以信你,总也不至于让其他人都不信眼前所为,而只听你的一面之词。”

    毕竟,郑清婉也说玫嫔和崔若瑾动作微小,她也没来得及防备。

    故在皇上和群臣眼里看来,只有郑清婉推搡玫嫔和拉拽皇贵妃之举。

    郑清婉一颗心沉到谷底,冷笑道:“姑母劝我明哲保身,我先前不过只是参透表意。后宫里的人果然惯会做戏,假摔和假扶的功夫练得真就炉火纯青,让人防不胜防。”

    “我现在只恨自己为何不在妙意出现之前拔腿就跑,比起在水里被两个蠢妇所害差点丢了性命,在宫里被掌事姑姑追着跑又算得了什么?”

    她怒火中烧,抓起床头小几上的茶盏往地上掷去。

    “嘭——”粉彩缠枝莲的青花碎裂一地,有细小的碎粒迸溅到谢毓的袍裾上。

    谢毓弯腰用手拂去,尖利的碎齿划破他的掌心,有鲜血渗出,他仍不觉疼,任由着血迹扩大,一点一滴落到榻上。

    他的眼里失了往日的光彩,冷漠阴郁。

    夫妻俩静坐,气氛凝滞了许久,谢毓才终于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若瑶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郑清婉仍在气头上,嗤笑一声:“我为人清白坦荡,能有什么事情非得偷偷摸摸。你这话不如去问崔若瑾来得合适宜。”

    她再也不屑于维护和崔若瑾的表面和谐,先前她因着原书中皇贵妃从未出手害过原身,便认为崔若瑾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

    结果,崔若瑾不害原身,反倒嫉恨起她和谢毓的关系,一而再,再而三给她使阴招。

    “是吗?”谢毓的手攀附上郑清婉的皓腕,蓦然收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太医来请脉的时候,为何说你有服用避子汤?”

    “若瑶啊,我是对你哪里不好,竟让不顾本就难以有孕的身体还要喝下避子汤?你是有多不想跟我有一个孩子?”

    他的手指勒得森白,仿佛能窥见里面玉色的骨稍。

    玉书给郑清婉准备的避子汤是宫里惯用的。宫外府医或许看不出来,但避子汤出自太医院之手,饶是近来郑清婉和谢毓没有生活,也不再服用,太医一探脉,便暴露无遗。

    郑清婉算漏了这点。

    “我确实不想生个孩子。”

    事已至此,她不想骗他。

    “为什么?”谢毓的脸上浮现出莫大的失望和悲伤。

    郑清婉看他隐有猩红的眼角,与平时温柔俊逸的他判若两人,心里觉得陌生得紧。

    “你说啊?郑清婉,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全名,竟然是为了孩子。

    郑清婉轻蔑地勾了勾唇,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想这些。

    “谢毓,我真的累了,我现在反而庆幸我们没有孩子。”手腕被谢毓捏得失了回血,郑清婉用另一只手去掰也于事无补。

    她吃痛,毫不留情地呵斥道:“放开我。”

    谢毓见她表情略有狰狞,立时松开掣肘,掌心的鲜血黏连在郑清婉莹润的肌肤上,嘴里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我说起孩子的时候,你会质疑我,我还以为是我哪里亏待了你。原道是你根本就不想跟我有孩子。”

    要不是来的太医是太后的亲信,他都不敢相信平日里和顺良善的枕边人会背着他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在郑清婉还未醒来的时候,他守在她的床榻,是多么虔城地祈祷郑清婉是被陷害,而非自愿。期待她能像以前那样笑盈盈地给出一个可以说服他的理由。

    插科打诨无所谓,骗他也没关系,只要她说不是自愿的他都可以理解。

    郑清婉揉了揉手腕,神色淡薄,直言道:“世子不是之前还担心,要是有孩子恐被太后牵制吗?我这么做,不正好少了许多麻烦。”

    谢毓本就黯然的脸色骤然阴沉如铁,心口窒闷道:“我说了王府会传给你我的孩子,就表明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莫须有的头衔了,你怎么就不信我?”

    “难道世子就信我了吗?”郑清婉半躺在床上满含讥诮:“你不信我,拿各种理由搪塞我,看样子是想强迫我去认下罪状,谋害皇嗣是多么大的罪啊,我郑清婉有几条命够你挥霍?”

    “那你要我怎么相信?怎么堵住悠悠众口?”谢毓轻吼道,“我之前信你品性纯良,结果你私下在喝避子汤,你知不知道太医说我们以后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他才升起了为人父的渴望,才开始幻想和郑清婉的孩子,就被现实无情地浇灭了。

    郑清婉宫寒,不易有孕,太后当时特指了擅调养妇人之病的玉书作陪嫁丫鬟。后来,非但调养不成,玉书还被郑清婉要挟着为她作避子汤。

    其实汤无大害,真正要郑清婉往后不能有育的是瑟瑟秋风中的兰池,彻骨冰寒。

    原是因为这个。

    郑清婉听见自己心里的叹息,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是她妄想,千娇百媚,百依百顺,忍气吞声,就可以换来谢毓的爱。谢毓到底还是个典型传统的古人,不能生育这件事对于女子而言比她的清白还重要。

    她躺平,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帷帐,无谓道:“去把玉书叫进来,你走吧。”

    “玉书不在廊下,她已经被皇上当庭杖毙在兰池。”谢毓淡漠的话语蕴含着巨大的杀伤力。

    “为何?”郑清婉没反应过来,还跟着问了一句。

    “护主不力,岸边所有的丫鬟和太监都跳进了兰池,只有玉书还在岸上。”

    郑清婉的眼前氤氲起水汽,含泪说道:“玉书没学过凫水,跳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最重要的,谢毓早玉书一步已经跳进兰池,玉书也没有继续跳下去送命表忠心的必要。

    郑清婉渐止了声音,她觉得自己说再多也是虚无。在宫里,婢女没有话语权可言,上位者要她死,她就不得不死。

    郑清婉是身份贵重,没沦落到跟玉书一样的下场。倘若身份剥除,凭皇上亲眼目睹定罪的话,她恐怕还捞不到杖毙这么快的死法。

    泪,悄然滑落,砸在谢毓的心上。

    在昭福宫难受站了一天,她没有哭,被长公主在众人面前刁难,她也没有哭,就连谢毓说她再也不会生育,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到头来,郑清婉因为玉书之死,终于崩不住哭了,她道:“是我害了她。”

    她对玉书心生惋惜,玉书是个进退得当,办事稳妥的人。于她而言,玉书不像是陪嫁丫鬟,更像是一起努力的朋友和并肩战斗的战友。

    谢毓意图替她揩去眼泪,手未触及郑清婉的脸庞,就被她喝止:“别再惺惺作态了,我恶心。”

    谢毓的心被狠狠地剜空了,面色是从未有过的灰败和惨淡。

    “把玉画叫进来,你可以走了。我会让人把你的东西收拾好送到前院书房。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她翻身,背对着谢毓,充满了抗拒。

    “明日皇上召见,我得与你同往。”

    “不必。我怕世子去了一说话,皇上更容不下我。”

    冷风瑟瑟拍打着窗缘,谢毓虽在炭火温暖的内室,仍觉刺骨寒彻,如置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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