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娘还在替阿兄着急,若是阿兄买不起大宅子,如何给自己娶公主嫂嫂呢?

    年前礼部官员常来商讨婚仪,直到过了年节,阿兄才将一副施工的图纸给五娘看。

    五娘好奇,“这是哪里?”

    谢彦笑了笑,“是公主府。”

    五娘惊讶的睁大眼睛,原来不必担心这个,公主嫂嫂有自己的府邸。

    外面的巷子里时不时响起一阵鞭炮声来,五娘的眼睛透过棱窗往外看,露出羡慕的表情来。

    谢彦想起自己进来繁忙,五娘自己待在家中无趣,临近上元节,便问妹妹想不想去看鳌山。

    “京城的上元节是什么样子?”

    谢彦沉默了一会儿,眼前闪过年少时的景象来。

    十年不曾过过上元节了,十几岁时与表弟他们一同出门,穿过挂满各色灯笼的御街。京城的上元节整夜灯火通明,不设宵禁。

    人头攒动,烟火升腾。

    运河边上的星云阁可以望见半个京城的热闹,头顶就是盛放的烟花,倒映在浅浅一层浮冰的河水中。

    少年们相携登楼,猜灯谜,出灯谜,作诗,相□□赏,总要分出个高下。

    ……

    “阿兄,阿兄?”

    五娘将手伸到谢彦面前,晃了晃。

    谢彦定了定神,“很热闹,到时候带你去看。”

    五娘期待了起来。

    宫里的年节不比民间热闹。

    宫宴无趣,赏赐也无趣。

    赵濯月整日待在宁福殿,连祭礼都没有出面。

    黑糊糊的药喝了一副有一副,实在难以忍受这份焦苦,木兰和木棉却紧紧盯着她全部喝下去。

    两人当日被城阳公主的人支开,在岸边亲眼目睹了赵濯月是如何跳到冰冷刺骨的水中,救下了两个孩子,自己却大病一场。

    秦王的婚宴那日,城阳被圣上逼着来道歉,若是不给赵濯月道歉,便不许她出宫去秦王府。

    赵濯月宽慰她们,“病一场也好,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都躲开来了。”

    一个病怏怏的赵濯月,更是圣上愿意看到的吧。

    或许心里那份父女之情,早就在五岁那年磨灭殆尽,圣上派人送来一批又一批的补药、赏赐,却从来没有亲自来过。

    赵濯月并没有觉得不舒心。

    初十这日,太子妃过来了宁福殿。

    等过了上元节,朝中各部年假结束,先前吏部的考评奖惩都将一一颁布下去,太子在吏部做的妥当,圣上大悦,大有将吏部交由太子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太子依旧心生不满。

    吏部尚书龚效安是块硬骨头,即便太子掌管了吏部,也要看龚效安的脸色行事。在六部来回挑拣,只有吏部最得太子的心,这样牢牢掌着实权的地方,人脉最广,也最容易笼络人心。

    有幕僚劝太子,开春后泉州开海运,又逢大朝会,户部司与盐铁司才是最能出政绩的地方,何不趁现在向圣上请求调值。

    太子全然不在意,年前的官员考绩实实在在让他体会到了好处,嘴里这块肥肉,又岂肯轻易交出去。

    诸事繁杂,东宫的幕僚们各执一词,令人烦心,太子妃自请前去宁福殿探一探赵濯月的意思。

    赵濯月待在宫中,虽有眼线能够传递外头朝堂上的消息,但东宫那边并不方便与宁福殿往来,她落水后一病就是将近一个月,这时候太子妃来访,落在旁人眼中也算人之常情。

    赵恭并不在太子妃面前避讳与赵濯月的联络,但今日,是太子妃第一次见到真人。

    两人相对坐着,默默饮着茶。

    殿中侍奉着几个宫人,太子妃不好多言,赵濯月也没有打发人退下去的意思。直到临别,赵濯月忽然说道,“我与太子一母同胞,出嫁前,想请太子殿下一同前往皇陵祭拜,还请太子妃代为转达。”

    太子妃的眼睛亮了亮,应了下来。

    郁司官将人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轻轻看了赵濯月一眼。

    赵濯月摸不准这位郁司官是什么人,虽然屡屡表现出忠心体贴的举动,听闻她曾是母后身边的宫人,可几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如何轻易交心。

    赵濯月报之一笑,没有要与她多说的意思,郁司官这才退了下去。

    晚上木棉值夜,坐在脚踏上与赵濯月小声闲聊。

    说起过几个月万国来朝的大朝会,木棉有些期待。

    “娘子,你还记得先前咱们路过泉州,码头上那么多的番货、番商,原来都是要入京参加朝会。”

    赵濯月点点头,“我也没有见过京中的朝会是何等样子,朝中使臣觐见,民间商贾集贸,应当是几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吧。”

    说着提起了过几日的上元节,赵濯月问木棉,“你来到我身边之前,可曾见过上元灯会?”

    木棉说不曾,“娘子也知道,边关习俗哪有中原这般讲究,我第一次去灯会,还是跟娘子一起下山去洛阳城里见到的。”

    赵濯月回忆比较一番,“哦,那真是可惜,若比起来,京城比洛阳还要热闹百倍。”

    “可如今在宫里,咱们也出不去呀。”

    赵濯月支颐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想出去也不是不行。”

    木棉替她掖了掖被角,“咱们哪有理由出去?”

    “民间有个说法,”赵濯月安慰的拍拍木棉的手,躺好,闭上了眼睛,语气平淡,上元出宫的事仿佛一定可以实现似的。

    “上元,宜会情郎。”

    上元这一日,郁司官从尚衣局和司典局取回来了两个箱笼。

    宁福殿里的小宫人们纷纷跟在郁司官身后,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像是能透过箱笼看清楚内里的东西。

    木棉和木兰站在门□□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进了内寝禀报赵濯月。

    “娘子,郁姑姑将大婚的礼服和冠饰取来了,请您上身试试。”

    公主出降,按照礼制着凤冠霞帔。先朝时,规定婚俗红男绿女,如今民间并不兴这一套,逐渐宽泛了起来,也有红女绿男一说。宫里按照立国时定下的规矩,公主的嫁衣依旧是绿色的。

    身上这件雀绿色的大袖深衣,裙边袖口镶滚着大红赤金吉祥纹饰,长裙、霞帔、玉坠子,领缘印有金线勾勒出的花鸟图案宽边。

    殿门口凑过来几个好奇的小宫人,郁司官难得没有训斥她们,静悄悄站在门隔和山水屏风后面探头看。

    赵濯月摸了摸身上光滑柔软的礼服,转了一圈,“司官觉得如何?”

    郁司官夸赞一番,上前仔细检查,让小宫人记下几个需要修改的地方。

    复又掀开另一个箱笼,里面是冠饰和礼扇、宝瓶。郁司官指了指纯金的花冠,“殿下不如全套装扮试试。”

    赵濯月掂了掂重量,说太重,就不必戴了,回身去内寝将礼服换下来,拿去尚衣局修改。

    木棉帮她摘下霞帔,小声叹息,“这桩婚事匆忙,委屈娘子了。”

    赵濯月毫不在意,“我不委屈,委屈的是谢彦。”

    两个侍女微愣,也笑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不过想起方才的冠饰,都是纯金的做的,寻常人家不仅用不起,也没有这样的资格。

    两个侍女赞叹金冠的尊贵,却听赵濯月冷哼一声。

    “一顶金冠便尊贵了,我出降既无按照礼制封爵,也没有封地,钱财金玉这样的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婚仪的排场再大,也是圣上给谢彦面子,而不是给她面子。

    还未入夜,满京城都已经装点热闹了起来。

    御街之上搭起了绵延不绝的灯架,运河的桥边搭起了禁中命人新制的琉璃灯山,足有五丈高的灯山流光溢彩,上面的的机关开启,栩栩如生的人物活灵活现。

    不远处便是星云阁,高阁巍峨,雕梁画栋,飘旗彩带,有人忙碌着挂好今夜的花灯,行走之间,身后的玉栅帘隐隐透露出五色的光影来。

    五娘仰起头,脸上写满了惊艳。

    谢彦有些愧疚,给五娘买了一盏星云阁的兔子花灯,牵着妹妹站到了桥上。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谢彦虽愧疚,但不得不开口,俊朗的一张脸映上了河水折射的琉璃光彩。

    “五娘,圣上召见,要我入宫赴宴,阿兄不能陪你了,等明年,明年一定……”

    “什么明年?”

    谢彦闻声蓦然回首,夜色悄然已至,眼前御街之上,乃至各个坊市,从宫城的方向开始亮起莹红的灯火,渐次铺开,如同百鸟朝凤般,千万盏花灯的光亮涌向眼帘。

    宝光花影,千门如昼。

    背光立在桥边的红衣女子手里提着一盏莲灯,桂华流淌在眼角眉梢,身后的箫鼓喧闹,人声如沸,似乎都在目光落到她身上的那一刻消隐去了。

    北面宫城的方向,传来击鼓声和报夜人的高喊。

    “正月十五日,上元仪庆,吉日佳节,天官赐福……”

    谢彦看向来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红衣女子眼波流转,走上前来,瞪了他一眼,对着小五娘招手。

    “还记不记得我?”

    五娘原本激动不已,及时捂住了嘴,没有喊出声来,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笑意盈盈,点了点头。

    “今晚哥哥嫂嫂一起陪五娘逛灯市,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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