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走廊,从脚边一直延伸到远方,白色的墙壁,在惨败灯光的照射下,更显凄白。
冰冷的蓝色椅子,似乎用身体的温度也无法熨暖。
许眠端坐在椅子上,目光直视着一扇门。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似乎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阵的恐慌害怕终于把她击破。
许眠奋力地按着撑着膝盖,试图站起来。
努力了许久之后,一个挣扎,她终于醒了过来。
天似乎刚微亮,室内白蒙蒙,一丝微光透过窗帘悄然进入室内。
许眠喘着气,她坐了起来。
梦里的场景,是许父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那时候,她经常白天坐在医院里发呆,晚上才会回老宅过夜。
这么多年,她从回想过这段经历,也从未梦到过。
应该是太累吧,她安慰自己。
许眠此时已经没了睡意,身上又黏糊糊的,她从床上起来去浴室洗个了澡。
这就导致,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正好跟过来做早饭的陈遇许碰了个正面。
陈遇许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见到的场景,他挑了下眉,做了个大胆的假设,“昨晚去偷人了?”
许眠:???
许眠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自顾自的回房去涂脸。等到她再次出来的时候,早饭刚刚准备好。
六月的天气更暖和了,许眠的肠胃炎也早就痊愈,陈遇许现在已经不再管她穿什么样的衣服。
因此许眠穿着舒适的t恤短裤,惬意地吃着早饭,早就把之前的梦忘到了脑后。
陈遇许给她牛奶续杯,提醒她,“待会出门要买的东西,你想好了吗?”
陈遇许他们公司最近接了个项目,要去s市一趟。自从上次看电影事件之后,换许眠粘他粘的不行,所以许眠说什么也要一起跟着去。
两人说好,今天出去买点需要带的必需品。
许眠点点头,把自己手机点开,调出备忘录,示意他看,“喏,都在这里了。”
陈遇许把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气笑了,“你带个烧水壶干嘛?”
许眠理直气壮,“煮开水啊,新闻不是说酒店的烧水壶不卫生的嘛。”
“那四件套呢?”
“酒店的四件套肯定不干净啊。”
“行,那你告诉我,电吹风又是为了什么?”
您总不能说酒店的电吹风不干净吧?
许眠吞下最后一口蛋饼,淡淡地开口,“我用惯了我自己的,别的吹风机会损伤我的头发。”
陈遇许真的是被气到了,他把手机轻轻丢回许眠面前,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声音凉凉,“许眠,你是不是在对我欲擒故纵?”
许眠:???
“假装要陪我去s市,让我一阵高兴,然后提出各种无理要求,让我主动放弃,”说完,冷冷地“哼”了声,“你就可以顺水推舟不去s市,说吧,你是不是外面有别的狗了?”
许眠:???
啊,这,是在无理取闹?
许眠一下没忍住,噗嗤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你怎么会这么想。”
笑了会,她止住了笑,“明明不久之前,你才说我爱你爱的不要不要的,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从哪里找个别的狗啊?”
呵,这是骂他是狗呢。
陈遇许有些牙痒了,他凑过去,对着她的酒窝,嘬了一口,然后退回原位,准备收拾碗筷。
许眠被他亲的乐了,她把另外半张脸凑过去,提醒他,“这边还没亲呢?”
陈遇许推开她的脸,心里的那一点点变扭终于消失不见。他之前见到那张清单,真的是差点以为她又在玩小花招。
他把碗筷放到水池里,准备洗碗,“你快去换套衣服,我们待会出去买东西。”
因为对方公司催的很急,他们下午就要往s市赶。
许眠这个时候倒听话的很,她道了声好,就回房间去换衣服。
两个人买完东西回来,又忙着装行李箱。
本来一个行李箱就够了,可是加上许眠的清单,陈遇许不得不又找出来个大行李箱。
许眠刚装到一半,就有电话打进来。
是蒋佳琦,她接起。
“眠眠,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许眠边往行李箱里塞化妆袋,边回话,“嗯,什么坏消息?”
蒋佳琦觉得难以开口,但还是说了,“我妈刚打电话告诉我,你奶奶去世了,你姑姑他们联系不到你,只能托我告诉你。”
许眠塞化妆袋的手顿了下,她低低开口,“大礼是哪一天?”
蒋佳琦:“是明天。”
许眠缓缓地改蹲为坐,直接坐在了地板上,她看着行李箱里的东西,“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
对面一小段的沉默,只有电流不时划过耳朵。
不久后,蒋佳琦又开口,“眠眠,我陪你回去吧。”
尽管知道蒋佳琦看不见,许眠还是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明天才大礼,时间够的。”
蒋佳琦在a市的家就在奶奶他们的老宅附近,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
如果蒋佳琦陪自己回去,必然会跟他们碰面,以姑父他们的态度,势必会连累蒋佳琦以及她的家人。
许眠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连累蒋佳琦,她再一次的拒绝,“真的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蒋佳琦见她如此坚持,只得给她一点私人空间,随后叮嘱了一些细节,才挂了电话。
许眠看着行李箱发了会呆,她站起身,走到隔壁解锁进屋。
陈遇许正在卧室里整理行李,一个不大的行李箱,里面衣服整整齐齐码着放好。他看见许眠进来,有些意外,“你这么快就理完了?”
许眠摇摇头,她有些歉意的看着他,语气难得的带了些温柔,“陈遇许,我不能陪你去s市了,我要回a市。”
陈遇许把她拉过来,自己顺势坐在了床沿,双腿打开,把她正放在自己对面,头微微仰起,一双好看的眼睛凝视着她。
“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从重逢到现在,她从未主动提过要回a市,他猜测,她必然是不愿意回去的。这次忽然要回去,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许眠的一只手腕被他握着,像是触碰到了太阳,温暖却致命的具有诱惑。
她轻轻低下头,像陈遇许之前做的那样,跟他鼻尖对鼻尖,不再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语气低落,“我奶奶去世了。”
话说了一个头,就好像简单了起来,“唔,应该是明天大礼,所以我下午不能陪你去s市,我得直接回a市。”
陈遇许怔了下,随即,他的手放开了她的手腕,改双手捧起她的脸,语气坚定,“我陪你回去。”
许眠被他捧着脸,“艰难”地摇摇头,“不行,你去s市,你得去工作挣钱养我啊,至于我奶奶的葬礼,我一个人可以的。”
许眠知道这次的项目是个很好的机会,对他们的公司非常的有益,她说什么也不想陈遇许因为她而放弃。
见陈遇许还想说些什么,许眠直接把脸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哄着他,“你去s市嘛,等我这边结束了,我马上来找你,a市离s市又不远,最晚我明天晚上就能到你那里了。”
陈遇许长长地叹口气,他很认真的捧着许眠的脸,眼里第一次盛满了认真,“这次我听你的,但是以后,你必须得学会依赖我。”
他每一天都在试图强大,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让他的小姑娘无所顾忌地依赖、依靠他。
许眠痴痴地看着陈遇许的眼睛,桃花眼里潋滟着浓厚的情感,认真且执着,深情且动荡。
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红了眼眶,笑着说了声好。
两个人达成了一致,行李重新分配了下。陈遇许给许眠买好高铁票,并送她到进站口,等到检票了这才依依不舍放她走。
许眠有些好笑地跟他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检票进站。从n市到a市,高铁大概2h就能到达,并不是什么长途旅行。
许眠的位置靠窗,她歪着头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景色,心情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
奶奶不管怎么样,对她始终都有养育之恩,所以当初在分遗产的时候,许眠直接给她留了一半的现金。
再没有意识到奶奶的偏心之前,许眠一直很依赖她。她那时候从老宅搬出来,其实偶尔会跟奶奶有联系。说是联系,其实也就是逢年过节,发条节日短信罢了。
等到相亲事件之后,便直接断了往来。
许眠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对她是喜欢多一些,还是憎恶多一些。
高铁行驶起来,其实并不是全无声响,周围还坐着几对带孩子出游的夫妇。
小朋友们天真的笑语,父母宠溺的照顾,都在许眠边上构建了一个奇特的网。
许眠闭上眼睛,不再胡思乱想。
列车停靠过几个站,很快a市便到了。
许眠顺着人流检票出站,直接打了个车。她并不打算现在就过去,直接去了在高铁上预定好的酒店。
酒店定在市区里的繁华地段,许眠到了之后直接办理入住。
天色还有些早,此时才四点多,她放下行李,又从酒店出来,打算四处走走。
酒店离小学很近,许眠就顺着路慢慢散步走过去。
一条河流从a市穿过,沿着河边的柏油马路拐进小巷,步行大概200米,就能看到小学的大门。
令许眠出乎意料的是,小学门口的零食店居然还开着。老板似乎比以前更老了一些,正在把门口的货物往里搬。
许眠走过去,友好地问了个好,“老板你好,买包烟。”
老板有些诧异地看着许眠,大概是奇怪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居然会抽烟。
许眠一看就知道老板误会了,她好脾气的温和解释着,“这是买给那边的保安叔叔的,我想回学校去看看。”
老板明白过来,爽朗的一笑,“姑娘你也是这里毕业的?那你得买两包,今天他们有两个人在值班。”
许眠笑着说了声,“好”,接过老板递来的烟,付了钱,跟老板道谢,就往学校门口走去。
学校门口的保安早就换了不知道多少批,见许眠长得不像是坏人,又拿着讨好人的烟,再加上说着一口流利的a市方言,便痛快地放她进去了。
许眠沿着学校门口的主路,来到了最前面的广场上。广场上是一棵很大的槐树,她记得五六年级的时候,他们经常会围着这棵树玩耍。
此时大概正好是花期,满树白色的槐花成簇状,重叠悬垂,洁白如雪,轻盈如梦。
许眠小时候其实很馋这棵树,她从课本里知道有槐花饭这种食物,可是偏偏a市并没有。
于是午夜梦回里,总是会梦见这棵树,更不要说每年开花的时候。
现在想想,还蛮蠢的。
许眠低声笑了笑,又往里走。教学楼和以前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里面的课桌应该早就换了一批。她往以前呆过的教室走了一圈,便觉得没什么意思,准备离开。
刚走出教学楼,就见到一个熟悉的人。
来人是初三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姓陆,是一个骨架较小的温柔女子。
没等许眠先出声,对方就认出她来。
陆老师看见她显然是十分惊喜,“许眠,是你吗?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
许眠不好意思的笑,“陆老师,您好。”
陆老师看着她出现在这里,一脸了然,“是回学校来看看吧?这时间真的,一晃眼,你都毕业这么多年了。”
许眠点点头,温和地笑,“是啊,是好久了,不过陆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初中陆老师出现在小学,这确实令人有些匪夷所思。
陆老师解释了一下,“我女儿在这里上小学,她忘记带作业回家,我来给她拿。”说完似乎是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很热切的问道:“对了,你跟陈遇许怎么样了?”
许眠有些微愣,她跟陈遇许?
难道她跟陈遇许初中三年的关系,看起来很暧昧吗?
可是他们明明很纯洁啊。
除了学习,就只有学习。
陆老师看她这副样子,就觉得她应该不知道,她略有些怀念的说道:“你应该不知道吧,你们初二升初三的时候,本来你们是分不到一个班里的,是陈遇许来找我,跟我说,你是他妹妹,他要给你辅导功课,一起去重高,请求我把你们分一个班里。”
说起了这件往事,陆老师就无限唏嘘,“我那时候刚做班主任,一看这个孩子这么关心妹妹,就立马答应了,哪知道等到毕业,我才知道,你们压根就不是亲戚。”
许眠没想到陈遇许居然会去找陆老师撒谎,她不由得有些失笑,“那陆老师,您是怎么知道他骗您的呢?”
陆老师叹口气,“我后来的老公,就是小学教你们语文的沈斌,是他告诉我,你们压根就不是什么亲戚。”
说到自己的老公,陆老师的语气就变得轻快了,“沈斌还告诉我,你们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市里实验班来招生,本来名额里有陈遇许,是他主动退出的,沈斌当时还找他谈了好几次话。”
这句话听完,许眠有些笑不出来了。
陆老师看着许眠僵住的表情,就猜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索性把自己知道的都讲了出来,“哦,还有一件事,你应该也不知道,初一的时候,以陈遇许的资质本来可以跳级,是他自己拒绝了这个机会,选择慢慢升学。”
说到这里,陆老师不由得无限唏嘘,“我想他大概真的非常喜欢你,所以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吗?”
层层递进,铺垫出实情,最终的目的却是八卦,不愧是语文老师。
许眠艰难地点点头,很坚定地说,“嗯,在一起了,我们会很好很好的。”
陆老师朝她点点头,很是欣慰地感慨了一番,跟她道了别。
许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陆老师道别的,她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她沿着路慢慢走进操场,随意地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对面是夕阳的余晖,云霞漫天,一个圆得发红的夕阳,慢慢地往下,一点一点把自己塞进云霞里。
他怎么这么好啊。
许眠喃喃自语。
一次又一次的放弃机会,就为了陪在她身边。
跟老师撒谎,就为了给她补习。
许眠想起初一的几次月考,是因为她考得很差,所以他才不跳级了吧。
她以前就奇怪,陈遇许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还总能跟她同班。
哪有什么巧合,哪有什么缘分,全是他拼命挣来的。
那她做了什么呢?
许眠僵住。
她做了一件事,
她高中三年没有回他信息。
她自以为罪孽深重,不配拥有太阳。
却不知太阳,在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拼命照耀她。
一股深深的后悔,把她迅速的从头到脚紧紧地包围住,让她心里不由得恐慌起来,像有一只手,把她的心拽得狠狠的,狠狠的往下,似乎要砸进深渊里。
许眠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视线里的夕阳瞬间模糊,只剩下一片红晕。
许眠没让自己哭很久,她擦掉泪水,给陈遇许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似乎有些嘈杂,传来陈遇许低沉悦耳的声音,“喂,小学逛完了?”
是了,许眠出来前,有跟他发微信。
许眠吸吸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自己的情绪,才出声喊他,“陈遇许,我在看夕阳,这里没有高楼大厦,但是夕阳特别好看,云霞满天,火红的太阳像个鸭蛋。”
“嗯。”声音低沉里带着笑意。
“门口的小卖部还开着,老板也没换,他人可好了,还帮我选烟送给保安叔叔。”
陈遇许真的有在听她说,不时的用“嗯”回应她。
“保安叔叔们换了一批了,但是我用方言跟他们套近乎,他们就让我进来了。”
“嗯。”
“学校里的槐树还是长得很好,槐花都开了,闻起来可香了。”
“嗯。”
“我还遇到了陆老师,她说她女儿都上小学了。”
电话里的嗯字迟了几秒没来,“是初三的陆老师?”
许眠看着只剩半个圆的夕阳,“嗯”了一声,“对,你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一滴泪顺着许眠的眼睛滑落到下巴,她的嗓音开始颤抖,带了点哑,“陈遇许,我后悔了。”
“我好后悔啊,我不应该不理你的……”
“许眠眠……”电话那端的男人声音里也带了点哑意,外加叹息,“终于还是被你知道了啊……”
“嗯,我知道了。”
许眠抹掉脸上的泪水。
“所以陈遇许,你要做好准备。”
“你这辈子,都甩不掉我了,我赖定你了。”
对面似乎顿了很久,久到让许眠有些紧张,紧张到她想赶紧百度几句感人的情话。
电话里终于传来一句轻笑,随即传来:
“许眠眠,我的人间理想,欢迎你来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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