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召阳山经历了那场地火流丹引发的山火后,早已没了昔日灵山的模样。虽然十年过去,焦土上已经重新长出了草木,可只是站在山脚下,就能感觉到山中盘踞的尚未消散的怨气。它们在山林间徘徊呜咽,经年不散。不知它们曾经是被献祭的幼童还是那场山火中死去的修士。
在召阳山满门覆灭之后,原本隐藏灵山的法术也跟着失灵了。可因为这些怨气,十年间竟无一凡人敢靠近,甚至流传出了种种诡异的传说,以至于它周遭的村落也逐渐荒废凋零。
这一日,荒无人烟的山脚下,两位身着斗篷的修士从空气中显露身形,正是大衍宗的辰星长老沈念之与执法长老月如素。月如素瞭望了一会召阳山,道:“看来这里跟你推演的一模一样。召阳山已经没了。”
沈念之点点头,抬腿就往山里走去。
“师兄?”月如素跟上两步,有些嫌弃地望着山里,“这里怨气深重,看着也荒废已久,难道还有幸存者?”
沈念之脚下不停:“我来之前其实算过两两件事,一是召阳山如今的局面,二是我大衍宗的出路在何方。卜算出来,召阳山固然是死局。可我们宗门的希望却指向东方。”他俩说话间已经到了山中,沈念之弯腰从脚下拈起一撮土在指尖搓了搓,又说,“你看这土。”
月如素接过他碾碎的粉末,放在掌中分辨了片刻后脸色显出惊讶来,那些土末上居然还有一抹非常单薄灵气。也就是说,召阳山表面上虽然烧成了焦土,但山中灵脉并未毁去,此地仍旧是一处灵山。而他俩此番离山,除了要探查修仙界的现状之外,还有个要紧的任务就是为宗门寻找一处合适的迁徙地。
“我明白了。”月如素说着,和沈念之一起往召阳山更深处走去。
——
渡魔山。
韩飞星已经躲了祝流云好几日,只偶尔隔空跟他说几句话,送点聚灵丹进去。祝流云言语间似乎有激她进去的意思,但韩飞星一想到两人差点擦枪走火的场面,说什么也不肯在空间里露面了。毕竟她关着祝流云是为了保护他,又不是为了自己纵情取乐。
祝流云大约也发现她铁了心不进来,安静了些日子。但没过多久,韩飞星就总感觉到渡魔山上似乎还有别人。她想到那个离向川,心里不由就警惕了起来,当下功也不练了,仔仔细细地从山下往上地毯式的搜索。搜了两三遍也没有抓到一个活人,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太紧张出现了幻觉,可那种似有似无的存在感让她到底不敢掉以轻心。
以正统道术搜不出来的人,或许得靠魔气?虽然她同样用魔气也搜寻过,但想到她操控魔气上到底是新手,或许有哪里不足也说不好。问祝流云,祝流云却特别欠抽地说对着空气他也想不出所以然来,还得面对面聊聊才好。虽然知道这是祝流云趁机勾着她进去,但权衡再三,韩飞星还是踏进了空间。
她人刚在空间中现身,还未开口,祝流云已经贴了上来,也不说话,只管勾着头在她脖颈间好一阵深嗅。
之前祝流云在她身上发现离向川埋的魔气时也是这样的动作,韩飞星顿时被他弄得有些紧张了,忙问:“怎么了?”
祝流云半张脸还埋在她肩窝里,却腾出手来勾住她的腰把人压向自己,又狠狠嗅了一回后才抬起头来,嘴角浮起一个有点坏的笑:“很好闻。”
韩飞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在调戏自己,她刚要发作,祝流云已经拥着她把她带到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下,表情也认真了几分。“山中魔气是我当年不能自由行动时攒下的,那几百年里它们就是我在渡魔山的耳目,我现在已经有了修为,恢复了与它们的联络。它们都没示警那肯定是没有人进来。肯定是离向川那个老头吓到你了,哼,我当时就不该让他死得那么痛快。”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韩飞星到底放心了不少。但还是翻了个白眼给他:“啧,还放大话,也不知道是谁强行操控魔气搞得自己差点没命。”说完她忽然又意识到了不对。祝流云刚才说什么来着?不能自由行动的几百年……他的记忆已经恢复到他自困于封印的那些年了?韩飞星一下子就坐直了,正色问:“你是不是又想起来了些?想起来多久前的事了?”
祝流云刚才还懒散的目光中忽然透出了锐利的寒芒,嘴角的笑还在声音却冷了:“他们逼死师父,又逼得我自缚于那鬼地方。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说着顿了顿,手却轻柔地拂过她耳畔的一缕散发,声音又柔和了些许:“放心,没了师父,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什么鬼?!韩飞星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不知道这人又给她脑补了一个什么奇怪的身份。虽然他的师父就是她,但她确确实实地丢失了那段时间的记忆,被祝流云这么一说,好似她被自己给比了下去,她只觉得像是被人突然给拽进了水里,一口气也喘不上来,憋得慌。
韩飞星心里不痛快,也不乐意祝流云挨着她了,抬手就挥开了他抚弄她鬓发的手,撑着榻沿要起身。
人才站起来一半,身子还没抻直,祝流云却牢牢拉住她手腕把人带得往后一仰,她失了平衡,又跌坐回床上。祝流云顺势环住了她,问:“你又不高兴?”他声音里明显是憋着笑的,不待韩飞星讲话,他已经忍不住笑场了,还含笑叹了一句:“怎么还是这么好逗?”
韩飞星绷着脸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祝流云笑着说:“我们结修了,你想出入我神府实在容易,要知道我想起来多少事你撬开我神府不就看得明白了。反正我现在也不能反抗。你好歹也是个高修,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
话说到这个份上,韩飞星终于醒过神来了:“你想起来了?”
“嗯。”
“想起来多少?”
祝流云神色柔和,抚弄着她的脸颊:“关于你的,全部。”
温柔缠绵的声音让韩飞星心跳几乎漏跳了一拍。不过她还记得自己最后一个疑问:“你什么时候恢复的?”
“进来以后。”祝流云指指这里。
“……”
一时间,韩飞星脑海里一时浮现出许多被她忽略的细节,祝流云对她突然的亲近和热情,说话时变得熟稔的语气,原来他早就想起来了。
祝流云恢复了神智,也记起了所有事,这是本来她期盼了好久的事。她甚至想过祝流云就算记不起来也没关系,她依旧会好好待他,她认领了这个徒弟,就有责任把他偏执的性格纠回来。可现在她得知实情后,心里不是宽慰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委屈。
她耗尽心血救下他,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照料,换来的却是他明明想起来了却故意不说,摆明了要看她乐子。韩飞星越想,心底的委屈就越发汹涌,它们像入海口的潮水,从小波小浪到汹涌成灾只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也控制不住地哽咽了起来。
“你怎么能这样?”她揪着他的领子质问,动作气势汹汹,可带着哭腔的声音跟水雾溟濛的眼睛却只让人想要怜惜。
祝流云把人抱到了膝上,在怀里拢紧了。从不肯认错的魔头这一刻一秒也没有犹豫地向她低了头:“是我错了。”他话音刚落,就见怀里了人眼中弥漫的水汽汇聚成了珍珠,成串地滚落了下来。
他凑过去将那些泪珠一一衔去,又拉着她的胳膊环住自己脖子。继而按住她后颈将人抱得更紧了。他记忆恢复以后就发觉得现在的师父很是有趣,他喜欢她现在生动的样子,也很喜欢看她的纠结气恼,为了这点恶趣味才故意瞒着她不说。“对不起,师父,我错了。”他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只得反复道歉。
韩飞星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要是换上别人她顶多打那人一顿出气,可现在气完她又来哄她的人是祝流云,她就撑不住了,理智跟逻辑统统离家出走,她只想痛痛快快发泄压抑了十年的情绪。哭了还觉得不解气,又磨牙霍霍咬上了他肩膀。
祝流云不敢吱声,静静地等她发泄完。好一会,韩飞星才松口。祝流云感觉到她在轻轻抚摸她咬过的地方。“痛不痛?”她问。
“不痛。”祝流云看着她问,“气消了?”
“……嗯。”韩飞星含糊地回答,其实没有。只是她咬上他肩膀的时候又想起了从前,她也这么咬过他,那时候祝流云同样不以为意,只因为他当时真身承受的痛苦是这点小痛的千倍万倍。每次想到他承受过的痛苦,她就不忍心折腾他了。
祝流云不知她千回百转的心路,看人不生气了,他也放下心来。跟抱着小宝宝那样轻轻晃悠着她,一会又问:“既然不生我气,那可以放我出去了吧?”
韩飞星哭得耗了心力,这会又被他晃得有点迷糊,差点就点头了,但还好及时醒悟过来,马上拒绝了他。“不行。你得待在这里,等……等你伤好全了。”她一着急差点说漏嘴。
实际上,及时当时祝流云没对她动手动脚她也要把人关起来。飞星道君曾是大衍宗五长老之一,她得了飞星道君的部分记忆,多少也懂一点推演术。她前些日子已经算到了近期会有修仙界的人来渡魔山。
本来祝流云现在的这点修为她想藏匿他轻而易举。可祝流云这人狂妄至极,哪怕没多少修为也敢跟高修过招,偏偏他还不听话。她不敢冒险,觉得只有把他放空间里关着最保险。
但祝流云又不是傻子,她刚才磕巴了一下他就听出了异常。一会又笑了:“你跟从前变了不少,但有一点一直是一样的。这么久了,师父你还是不会骗人。”不过也多亏了师父当年就不会骗人,让他看出端倪,才偷偷跟了出去,看清楚了那些逼死她的人。
韩飞星不知道他的那些回忆,她知道两人结修以后想瞒他也不太容易,但祝流云现在的实力就是十个一起上也打不过她。她当下哼了一声:“那又怎样?我就不放你,反正你现在也打不过我,我让你在哪你就得在哪待着。”
看她说得蛮横,祝流云却低低地笑了起来。掐着她纤细的腰肢把人往上颠了颠,意味深长地说:“哦?那师父想怎么打我?”他又开始喊她师父,却偏偏把“师父”两个字咬得暧昧无比,看着她的眼神都跟带了钩子似的。
他长了张禁欲的脸,霜雪似的银发更是给他添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可偏偏这么一个看着冷淡的人,看着她的眼神却像是淬了火,现如今还不止眼神滚烫,就连抱着她的身体也是热的。看她没挣扎,那人便跟肆无忌惮了,贴着她脖颈轻呵了一口气,声音也变得暗哑:“师父还没想好吗?要不我来教教师父?”
两人还未做什么,韩飞星的耳根却莫名热了起来。她进来时没有半点心思,此时却被他勾出了绮念。然而她念头刚起,还一字未说,祝流云却像是得到了许可似的压着她滚到了榻上。
银发从他肩颈倾泻而下,仿佛化作霜雪牢笼将她牢牢锁住,叫她眼里从此只见得到他一人。
祝流云没有叩开她神府,亦没有邀她神识去往自己神府,他只是像吸食人精气的妖精,一寸寸缠上她,舔舐,吞咽,将她神智卷走,只余下漫天烟花。
韩飞星空有一身修为,面对这个妖精却没有半点招架之力,只能任其拆了骨头细细啃噬。在神智尽失前,她只剩一个念头,原来不用神交也可以如此磨人。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