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渡魔山数百里之外的地方,韩飞星正提着一口真气披星戴月地赶往屏西涧小洞天。
被祝流云护在怀里的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突然间连替身的人形都维持不住,变成一片小小的纸人。
不久前他明明还强大得宛若煞星降世。
他们还在大衍宗的根基所在地时,祝流云放出如同朝阳的亮光照亮了四周,同时也照亮镇守此地的“守卫”。四个兽形的咒印从地表浮起,各伸出数条亮线,亮线交织缠绕,几乎是瞬间就在他们脚下织成了一个法阵。
祝流云冷笑着搂紧了她,而后纵身一跃避开了四方神兽排山倒海般的力量。他身在高空骤然腾出手来俯身朝法阵中心抓去。
青黑色的雾气从他修长的五指溢出,化作藤蔓将阵中要形成风暴的力量包裹成了能量球的模样,眼看着能量球越长越大,祝流云张开的手掌霍然紧握,像捏爆一只生鸡蛋一样,能量球在他手下彻底炸开。
不绝于耳的巨响中,原本灵秀的山水顷刻崩毁,山峦崩塌,湖水干涸,草木土石皆做齑粉。
扬尘遮天蔽日,只能看到自动光亮的祝流云银发飞扬,双目血红,那些来不及完全收回的青黑色雾气像暴起的青筋一般爬满了他毫无血色的肌肤,诡异可怖却又有种奇异的美感。
韩飞星说不清楚感受,只觉得她呼吸都要停滞了,这是他们相识以来,祝流云离魔头一词最接近的时刻。
只是她很快就没了惊叹的功夫。虽然祝流云动手前在她身上设下了防御,但毁天灭地的力量显然比他想象的更加强悍,她身上的防御很快就被冲碎,撞碎防御之后的余力对于金丹期的她来说依旧可怕,韩飞星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砸碎,从未感受过的剧痛海啸般席卷全身,她不受控制地痛叫起来,生理性的泪水甩了满脸。
就在疼到意识模糊的时候,韩飞星感觉到一股灵力快速灌入她身体,紧跟着破碎的防御屏障又重建了起来。
再然后,眼前亮光骤然暗淡,呛人的烟尘与轰鸣声也瞬间消失。她被祝流云带离了爆炸范围。
离开了那片变为废墟的地方,韩飞星这才感觉到身体里的灵力开始缓缓流动,在灵力的修复下浑身疼痛感骤减,很快就降到了她能忍受的范围内。但她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她的身体又出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还在梵海仙境时她就被祝流云喂到了金丹后期,在渡魔山也一度有要突破金丹的迹象,只是她知道不是时候,悄悄压制住了。可现在被祝流云强行灌了一波灵力,虽然有助于修复经脉,但身体里的灵力也到了她能压抑的极限。
“祝流云,我好像要突破了。”她按着肚子说。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手腕上搭上了祝流云冰冷的手指。
“快去屏西……”祝流云语气也有些急迫。只是他话未说完声音就戛然而止,连带她手腕上冰冷的触感也消失不见,韩飞星愕然扭头,见身旁的人凭空消失,只有一张巴掌大小的纸人自半空中缓缓飘落。
“!?”她条件反射地捞住了纸人,不敢置信地喊了声,“祝流云?”
纸片人没有任何变化,祝流云的神识也没有回应。倒是她丹田中饱胀的灵力在疯狂撞击着她的内丹,再不闭关突破,只怕要小命不保。
韩飞星别无选择,只能先去小洞天。
在星夜兼程赶往屏西涧的路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没想过,祝流云也有极限。
她从一开始敬畏祝流云的实力,到后来又在一次次化险为夷中见证了他的手段,只当他一直游刃有余,只是跟对手玩玩猫捉耗子的游戏。毕竟他们相处以来,他风光也好落魄也好,可从来没有被对手真正拿捏过,哪怕他的真身被固定在封印上七百年,那也是他自己因为种种原因不肯离开。
可现在,她手里这张灵力稀薄的纸片仿佛在告诉她,祝流云并不是万能的。
等她赶到屏西涧时,夜色已经由浓转淡,她照着记忆沉入屏西涧星光渐隐的深潭,回到了温暖明亮的小洞天。
小洞天风景依旧,只是这回进来,陪她的只剩纸人。
不过韩飞星现在赶着闭关冲击元婴,无暇悲春伤秋,她回到水榭中,收好纸片就立刻回到卧榻上闭目调息,片刻都不敢耽搁。她现在自顾不暇,只能寄希望于她当年在他身上下的那道保命咒印,希望她当年修为强大,落下的咒印至少能保他性命。
……
祝流云的确伤得很重,自从封魔之战以后,他还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韩飞星在他的保护下都伤了经络,他用来承伤的肉身自然不会好过。经络寸断不说,甚至连胸骨都碎了几根,鲜血不要钱似的吐,五脏六腑只怕已经破碎不堪,如今纯粹靠着师父留下的保命禁制吊着半条命。
没死就好。
祝流云低头看着自己凹陷的胸口,在他的注视下,很快就有青黑色的雾气藤蔓似的从凹陷处钻出,贴着他的肌肤缓缓游走,一寸一寸修补损伤严重的身体。
他盯着在黑雾修补下逐渐恢复正常的胸骨,脑海里却在琢磨着将他重伤的力量究竟来自何处。
大衍宗的根基所在地有守卫,他是知道的。但他也知道光靠四方兽的力量不足以伤他至此。除了明面上的四方兽咒印,重伤他的只怕还有其他。
这种威力巨大的防御法阵,他恰好想起来了一个——大衍宗的开山祖师爷留下来的。
成为封印之前,祝流云与三大仙宗缠斗了两百多年,他早已把对手的底细研究得明明白白。
大衍宗祖师爷以推演星象见长,建宗之初,祖师爷曾算出日后宗门将有大劫,于是倾尽毕生修为,为大衍宗布下了一个强力防御法阵,并留有遗言,此法阵开启之法由宗主代代相传,只有遇到强敌不能自保时方可开启。
但祖师爷没有预言具体的危机内容以及到来时间,所以开不开防御阵决定权都在历代宗主手里。
大衍宗也曾人才辈出,前几任宗主都是天资卓绝之人,有足够的自信和能力护着宗门,因此,大衍宗立派万余年也从未有人开启此阵。
而现任宗主莫隋却是个能力平庸之辈。他能当上宗主,还多亏当年的“封魔之战”中大衍宗里修为在他之上的人都死绝了。他自知能力不足,自然更加恐惧宗门毁在手中,如果说他为了躲避“魔头”报复开启了祖师爷留下的防御法阵,那也说得通了。
而且,大衍宗忽然完全隐匿起来的踪迹、离开连昆山出现在“根基”处的外门弟子、以及摧毁根基时完全超出预计反噬力量,这些零星的旁证无不指向一个事实——
莫隋开启了祖师爷留下的防御法阵。
——连昆山谷——
筑基成功的崔照言正与外门弟子们默默相对。
不久前,大衍宗启动防御阵,整个门派从连昆山巅拔起,隐入虚空,却唯独遗漏了他们这些住在连昆山雪线之上的外门弟子。
没了仙宗输送灵力,外门弟子的居所很快就从温暖宜人变成了寒冰炼狱,外门弟子们最高也不过炼气期修为,根本无法抵抗高山山巅的严寒。突如其来的变故叫外门弟子们乱成了一锅粥。
还是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位左师兄稳住了局面,他在此修炼了一百多年,因为无法筑基,虽然比常人更长寿,但如今也已经入暮年。不过他一直十分照拂后来者,在外门弟子中素有威望。
只是这些外门弟子都是亲缘淡薄之人,哪怕下山也无家可归。
这时候,崔照言提供了一个去处。那是他刚入外门时,镇星长老担心长庚长老要杀他,告诉他的可避难的场所——祖师爷早年修炼的地方。
但崔照言没有想到,他会在去往“安全地带”的路上跟祝魔头狭路相逢,更没想到,魔头不但没动他分毫,还恢复了他的灵根并送了他一颗聚灵丹。
恢复了天阶灵根又得了祝流云的聚灵丹,崔照言带着人到了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就筑基成功。他虽然还是外门弟子的装束,但与那些停留在炼气期的同门们俨然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
“崔师弟,你已经恢复灵根,今后作何打算?”左师兄问。“我听说,宗门一旦隐匿就再难入内,你要进内门恐怕只能等长老主动寻人了。”
崔照言微微摇头,又看向跟在左师兄身后的那些人,他与这些外门弟子并不亲厚,只是此次一同避难才多了几分同门情谊。“左师兄,我想请您和各位同门给我做个见证——崔照言今日与大衍宗脱离关系,从此不再为大衍宗弟子。”他说罢,撩起衣摆朝着宗门所在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
其余弟子面面相觑,若是今天之前崔照言做出此事,他们一定会觉得他疯了,可经历过被宗门抛弃之后,众人都觉得崔照言此举虽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清理之中。
崔照言行过脱离师门的仪式之后,就告别众同门独自离去。此时的他竟然有那么一点感激祝流云,若不是他封了他的灵根,只怕他没那么快看清仙宗的真面目。
崔照言行至连昆山山脚时,天色已明。他大步走进前方未知的光明中,不曾回望迷雾中的仙山半眼。
此时,祝流云凹陷的胸骨已经修复完毕,想到大衍宗那位无能的莫宗主,祝流云嘴角难免挂上了三分讥诮——大衍宗当然可以躲在防御阵里,可是根基已经被他所断,漂泊无根的洞天不再产生灵力,大衍宗消亡也只是早晚的事。
他时间有限,大衍宗已经翻不起浪花,他也该去把召阳山那伙装缩头王八的东西揪出来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等等已经开始闭关冲元婴的师父。
想到师父,祝流云的眼神都变得缱绻了。“你可要快点出关啊,师父。”他抬起手腕,用沾着血的唇吻了一下左手手腕内侧。那里有一只祥云形状的印记,和他留在师父神府里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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