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飞星跟祝流云由空中飞掠过峘州地界,如今的峘州已经相当繁荣,即使是深夜,也依旧能看到下方街巷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她还记得,在飞星道君的记忆里,峘州曾是何等民不聊生的模样。
祝流云在封印上受了多久折磨,也就默默守护了这片土地多久。可他自我牺牲换来的烟火人间,却没有一个人念他的情。甚至在凡人流传的传说里他还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而想要打开凡魔通道封印从中汲取好处的三大仙宗却被奉为仙神,受人祭拜。
好一个“杀人放火金腰带,修路铺桥无骸骨”的现实写照。
韩飞星心里难受,只能抱紧了祝流云冰冷的替身,虽然她依旧没有融合飞星道君的认知,但不知不觉中,祝流云也已经被她划到了“自己人”的范畴里。自己人受折磨被误解,她也跟着难受。
“你不离开封印,是因为你一旦离开封印就会崩溃,还是你自己没办法离开?”她问祝流云。
祝流云原本想回避这个问题,但韩飞星坚持要个答案,一番拉锯之后,他只能承认:“都有。”
韩飞星默了一下:“封印是我落下的,我是不是可以不伤封印的同时把你弄下来?”她看《星经》以后懂了很多这里的常识,知道这里很多强大的封印是认主的。
祝流云低头看她:“师父落下封印的时候是化神期修为。”
懂了,她修为不够,难怪祝流云没提过这茬。
“我能努力修炼。”她保证。高考、考研、考公她一个没落下,就不信认真起来会搞不定这里的修炼。
祝流云:“也不只是你的问题。想毁掉封印的人有很多。”他说着,露出一个非常反派的笑来,“不过师父想为了我修炼,我很高兴。师父也不要担心,我现在能下山了,那些想毁了封印的人,杀光就好。”
韩飞星:“……”差点忘了这茬。“我们现在是要去大衍宗……杀人?”
祝流云挑眉:“不然呢?”
韩飞星感觉到他声音里冷意,试探着问:“你应该只打算杀了上面的那几个吧?”总不会要屠了人家全门派吧?渡魔山石室里的虽然都死了,但毕竟只有十来个人,可大衍宗号称弟子逾万,真杀起来那里岂不是要变成尸山血海?
她想想都有点发抖。于是提议:“我是觉得除了大长老还有宗主这种比较厉害的,其他弟子那点修为也不成气候,要不就放过吧。”
她话音未落,祝流云身上的气息已经冷冽起来。他低头托住她下颌,问:“你在帮他们求情?”
“算是吧。”韩飞星没否认。
祝流云冷笑着吐出三个字:“崔照言?”
啥?韩飞星一愣,天地良心,她刚才求情的时候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这位少年。不就是当初给了他一点烧饼,都多久的事了,怎么能被他记恨到现在?祝流云对师父的独占欲也太可怕了。她怕继续造孽,赶紧解释:“跟他有什么关系?我是担心你。”
“嗯?”祝流云看着她,一脸“你最好别骗我”的表情。
韩飞星看着他警惕的表情觉得好笑又心酸,忍不住上手捏了捏他的脸:“傻子,我只是不想你一世都背着魔头的骂名。”
这一路上她已经想明白了,祝流云大魔头的恶名必然是修仙界传开的,他要是再血洗大衍宗,她都不知道要怎么给他平反。
祝流云听完,表情才松懈下来:“我不在乎。”他握着她的手说。
“可我在乎。”韩飞星说。
祝流云笑了,揽着她从云端下坠,与她附耳道:“我答应你,不杀大衍宗的人。”
咦?这么好说话了?韩飞星惊讶,可想到他受的折磨又忍不住补充说:“那些欺负过你的人也不是不能报复的。”她虽然不太适应修仙界打打杀杀的风格,但是也不想委屈了徒弟。
祝流云这回笑得更畅快了,韩飞星被他按在胸口都能感觉到颤动。“放心吧,欺负过我的,都死了。”
……行吧。是她多心了,魔头怎么会委曲求全。
两人说话间已经落到了地面上。韩飞星定睛望去,发觉此地虽然灵气浓郁,但并不是大衍宗宗门内任何一个地方。
她不由疑惑:“这里是?”
祝流云放开她,昂首四望,道:“这里是大衍宗的根基。”
韩飞星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已经知道所谓“修仙界”只是修士居所的笼统说法,并不是一个和凡界一样广阔的空间。大衍宗和梵海仙境乃至屏西涧的小洞天都是脱胎于这尘世间的洞天福地,洞天福地由天地灵气汇聚结集而成,无论大小,也和草木一样有“根”。
梵海仙境的“根”是赤霄灵木,大衍宗的根就是这片灵秀的山水。
韩飞星恍然,祝流云是不杀人了,他直接来毁人家仙宗的根基,釜底抽薪了。可是……“既然这里是他们的根基,怎么连个看守也没有?”她疑惑。
祝流云被“他们”一词取悦,声音都轻快了不少,“当然有,只是此地看守不是修士……”他说着,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投向了远处,还微微皱了眉头。
韩飞星跟着他往远处望去,夜色深沉,一片苍茫中光凭视力看不到什么,但她开启神识,立刻把祝流云盯着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少年崔照言正扶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趁着夜色赶路,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串人,虽然都是修士打扮,但看得出来,其中连一个筑基以上的选手都没有。
不不,修为不是重点,这些人看装束应当是外门弟子,修为低正常。问题是,崔照言跟这些外门弟子怎么会在这里?韩飞星满心疑惑,又瞄见祝流云嘴角挂着的冷笑,不由扶了扶额头,心道这孩子不会又要倒霉了吧?
祝流云不动声色地瞄了她一眼,心里有了打算。
“好巧啊,他们怎么也在……”韩飞星纠结了一会,刚组织好语言话还没说完,就被祝流云拉着瞬移到了崔照言面前。
他知道这帮低修不会用神识视物,还贴心地打了个响指,把他们方圆数十米的地方照得雪亮。
大衍宗的外门弟子们被突如其来的炫目亮光晃得好一会才适应,然而当他们看清楚眼前的一男一女的模样后,都不禁心生畏惧。除了崔照言,没有人见过祝流云的样子,但大衍宗人人都知道,大魔头有一头雪亮的白发。
他们都看向崔照言,这位唯一见过魔头的人。只见崔照言此时脸色惨白似鬼,半点血色也无,只有起伏剧烈的胸膛能看出他还是个活人。他当然认得祝流云,就是这个魔头叫他从云端跌入泥潭。旁边的女人他也认识,祝流云针对他正是因为这个女人给了他一块烧饼。
她……
崔照言在袖口的遮掩下握紧了拳头,制止自己继续迁怒。他沦落至此,只因祝流云喜怒无常,毁他灵根,怨不得这个女人。
他抬起头来,直视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祝流云:“魔头,你上次毁了我的灵根这次还要做什么?是找不到宗门就来欺负外门弟子吗?以你的修为,如此欺软怕硬也不害臊?”他已经灵根损毁,废人一个,祝流云还能怎样?最多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崔照言话音未落,周围的人已经吓得屏住了呼吸。祝流云没有刻意收敛修为,他根本不用动手,高阶修士自带的威压就已经压得他们这些炼气期的人动弹不得了,而崔照言自己也才炼气一层,居然敢如此挑衅魔头,虽然他声音尚在颤抖,但也算很有胆魄了。其余弟子无不一边恐惧一边对崔照言有所改观。
韩飞星本就内疚自己当初连累了崔照言,现在生怕崔照言惹怒祝流云小命不保,忙在祝流云开口前拍着他胸口安抚道:“冷静,冷静。生气是魔鬼。”
祝流云哼笑一声,拂开她的手,转而朝崔照言抬起手来。
看着他的动作,韩飞星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确定自己若是继续帮崔照言求情到底是救他还是害他,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陷入了两难境地。
随着祝流云的手慢慢举高,崔照言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他飘去,在祝流云再次掐住他脖颈的瞬间,当初被掐到窒息的恐惧感又涌上心头,崔照言毫无血色的脸已经隐约开始发青。
但这一回,祝流云并没有使力。他只是不屑地笑道:“谁告诉你,你的灵根被我毁了?我猜猜,是莫隋?诸葛寻?还是那个镇星老儿?哈哈哈哈可笑!”他仰头大笑数声,拍拍崔照言的脸,“我不过是看你不顺眼,暂时封了你灵根而已。”他说着五指虚虚一握,崔照言瞬间有种云开雾散的感觉,他再次感觉到了自己体内被遮蔽了许久的灵根。
他感觉到自己仿佛一个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的盲人,骤然得见光明,一时竟不知是何心情。
然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祝流云已经捏着他的下颌塞了颗药丸进去。崔照言感觉到药丸入口,条件反射地想要用舌根堵住它,可祝流云手法粗暴,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药丸已经从喉管滚落。
直到这时,祝流云才又哼笑一声,松开了他。
崔照言重获自由,第一反应就是趴在地上挖着嗓子眼拼命催吐。
“别吐了,你吃是聚灵丹又不是什么毒药,找个地方筑基吧。”祝流云说着,又向韩飞星道,“我已经解了他的禁制还助他筑基,你以后可以不用惦记了。”
他话音未落,已经一挥衣袖将崔照言在内的外门弟子推向远处,他则抱着韩飞星跃向空中。
方才照亮黑夜的亮光也随着他一道腾空,霎时间,星辰暗淡,宛若朝阳的光亮,照亮了这片山灵水秀的地方。只是所有人甚至来不及将景致看清,一股巨大的破坏力从祝流云掌下迸发。顷刻间,山石塌陷,湖水干涸,大地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待轰鸣声止,烟尘散尽,他们才看见这片灵秀之地已被摧毁,彻底沦为废墟。至于祝流云与韩飞星,天地之间,早已没了身影。
此时,远在渡魔山封印上的祝流云“哇”的一声呕出大口的血水,他抬起头来,不及擦拭血水,却露出一个怪异的笑来——大衍宗的祖师爷,果然在那里藏了守护者。好在,他早有准备,还是一举摧毁了大衍宗的根基。
只不过……他低头看向胸口上的凹陷,眼中多了点紧迫——他的时间不多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