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历史课,叶思一入睡的过程格外漫长,因为心中隐隐的胆怯。

    叶思一站在长街上,宸王府外依旧灯火通明,似乎与上次离开时相较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不见辞镜。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扣着手指,不敢再往前一步。

    这次他又离开了多久呢?

    近乡情更怯,“怯”的是物是人非罢。

    辞镜在书房里处理完政事后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走出了房间往府门走去。如安见状拿了一件披风跟了上去,“殿下,你还要去府门外等候吗?”

    “嗯。”辞镜低声应到。

    纵然这是一次次不知所候之人归期的等待,但若能在灯火处见心念那人的眉眼,便是值得。

    “你不用跟来了。”

    “是。”如安把披风披在辞镜的身上后就没有再跟着,看着自家殿下些许落寞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样的宸王,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见到了。

    殿下是在等何人?

    辞镜走出门就看到了在不远处踟蹰不前的叶思一,四目相对,情感同又不同。

    没有眨眼睛,凝眸注视着:“一一?”

    “镜镜!”叶思一喊着已经快步奔向前扑进了辞镜的怀里。

    辞镜愣愣的,感受着怀抱里真实的温暖,这不是他的幻觉,他缓缓抬起手抱住了叶思一。“一一。”

    “我这次离开了多久?”叶思一仍扑在辞镜的怀里,有些不安的,抬起头来问。

    “一月不足。”

    “嗯?”叶思一疑惑着,这次离开的时间是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只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镜镜如何就从涵州回到祈安了?“你怎么回来得这样快。”

    辞镜解下披风披在叶思一身上,而后拉着人走进院子,“回来查清楚南巡路上所遇杀手背后之人,以及父皇身体抱恙让我主持一个月后的冬祭,我需要赶回准备一番。”

    听到“冬祭”两个字,叶思一一怔,像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凉透了。

    冬祭是楚朝皇室传统,每年立冬那日皇上都要前往皇家祭坛所在之处朝旭山进行祭祀活动。历史上,盛轩二十二年立冬那日的祭祀因为楚太宗身体抱恙,所以祭祀由宸王辞镜主持。

    这场祭祀成了辞镜人生的一道大坎。

    祭祀活动中其中一个流程是国师放作过法的鹿归山,主持之人林中将其逐回,用它作为祭品之一。

    辞镜在入林射猎时遇到了刺杀,历史上对具体的刺杀过程并无详细记载,但对结果的记载详细。

    辞镜在这场刺杀中被毒箭射中左腿,并且掉入了寒潭中,以至于左腿险些被截断,幸而在江湖名医的全力救治下保住了左腿,但是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每每受寒左腿便会如同瘫痪,不能动弹且痛苦不堪。

    主持的祭祀活动发生意外,被支持三皇子的大臣联名上书声称他办事不利,且称他如同身患残疾,一个身患残疾的皇子不可被册封为太子,更不能继任大统。

    各方面都有压力,而辞镜病中与各方势力的周璇也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于是册封辞镜为太子之事被推迟。

    直到盛轩二十三年春姚安臣起兵逆反,他起兵时辞镜还在养伤,伤势甚至还严重到不能行走的地步,但在姚安臣势如破竹一路朝皇城而来的情况下,辞镜让为他调理的名医加大了用药力度,又养了一个月后,就向皇上请旨领兵迎战姚安臣。

    这一战面对的敌人是强大的姚安臣,辞镜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如何不九死一生?

    叶思一握着辞镜的手渐渐收紧,他上次前来时知道历史上的那次冬祭将至,以为没机会同镜镜一起面对。又因为不能改变历史大轨迹的原因,没办法直接告诉镜镜这次冬祭会因楚太宗抱恙而由他主持,也无法提前告知他这次冬祭会发生意外,他会受重伤,以及之后一系列的事情。

    所以之前他就以很多方式拐弯抹角的、明里暗里的告诉镜镜要对这次冬祭上十二分的心,并且以其他事情为例子说了很多避开历史记载的他在冬祭中会遇到的危险的方法。

    他要让镜镜免于这次冬祭的伤害,再不能让他腿受重伤,不能让他后半生受寒时被疼痛缠身。至于镜镜的腿受伤是不是历史的定局……若是,那他便拼尽全力也要去改写这“定局”了。

    “镜镜,我想学骑马。”他说。

    他之前问过顾辞这次刺杀的详情,但因为实在没有这段的记载,所以顾辞也太不清楚。

    但他分析了一下认为既然次杀在辞镜射猎时发生的,那么辞镜很可能是在马上中了毒箭,然后驾马避开追杀时落入寒潭。

    叶思一凝眸恳切的看着辞镜,镜镜主持冬祭之事已经不可改变,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要做好冬祭那天的防御部署,让刺杀无法进行,或者让刺客无法接近镜镜。

    但若是防不胜防,镜镜最后还是要正面对上刺杀,那么关键就在于避开那支毒箭以及那个寒潭,所以他要学骑马。

    这次,他要同镜镜共进退,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躲在他的身后。

    辞镜虽不解叶思一为何突然想要学骑马了,但似乎重点只在于他想学,于是温柔道:“好,我教你。”

    叶思一摇头:“让如安教我就行了,你多忙啊。”

    镜镜一天天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而且还要兼顾于理政、用兵等各方面知识的学习,他不想让镜镜再为他费神费力。

    “不忙。”辞镜看着叶思一,“我不忙。”

    见状,叶思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事实上,反应过来后也觉实在是无从拒绝。他突然想起来还有另一件正事,问道:“可有查到南巡刺杀之人的线索?”

    细思之后,他生出了一种猜测,南巡和冬祭背后谋划刺杀之人可能是同一个人。若能将背后之人查出来,或许就可避免冬祭的一场厮杀。

    “南巡时留下的活口服毒自杀,我去看过尸体,他们所中之毒皆是羌渡。”

    “羌渡?”

    “出自南疆汀溪山的奇毒。”不觉中两人已经走进了辞镜的屋子里,感觉到有风吹来,辞镜看了叶思一披风下单薄的短袖校服一眼,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

    “汀溪山?”叶思一拢了拢披风,疑惑道。垂眸思索着,他觉得这名字熟悉极了,似乎在哪里听过。“你怀疑是国师?”

    他想起来了,记得顾辞曾说过,颜星杳便是来自南疆汀溪山,师从当时闻名天下的璇灵道人,在楚太宗登基时出山。

    辞晔在登基前曾在汀溪山拜璇灵道人为师,颜星杳与他是师兄弟的关系。颜星杳出山后前来祈安以楚朝国师的身份辅佐辞晔。

    辞镜微微点头,“因为他言之凿凿的我与娘亲命格之事,从前我曾暗中调查过他,便无意中得知了羌渡。羌渡并非常人轻易能得到,所以他有很大的嫌疑,但我实在想不到他这样做的动机。”

    颜星杳并不知道他曾调查过他,也不知他已经知道了羌渡,所以会大大方方的使用羌渡也不足为奇,但若真的是他,这事总该有个动机的。

    “这、”叶思一稍顿,颜星杳的动机?

    颜星杳是会占卜、占星之术的,而这两种术法在某种程度上无异于可以窥探未来所发生的事。若是他运用占卜或占星之术看到了来年姚安臣与辞镜的一战,那这动机便不难推测了。

    颜星杳想要置镜镜于死地,从而避免他与姚安臣正面对上,如此姚安臣的结局便可以改写……这不难联想,可南巡那些杀手是冲着他来的,而冬祭又是冲着镜镜去的,这又该做何解释?

    以及,颜星杳曾言“历史已成定局,无法更改。”若是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颜星杳这般作法岂不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是了,颜星杳既都可以为姚安臣逆反,又还有何是他不可为姚安臣而“为”的呢?

    叶思一能猜测出颜星杳的动机,但这件事无法言之于口,无法告知于辞镜。

    “他、”叶思一原想试一试能不能把他的猜测说出来,但是事实是又一次证明以一个未来人的视角把历史于相关的人说出来是不行的。他刚开口,想说的话在脑海里盘旋,就是无法说出来。

    无奈收回心思,措辞一会道:“许是他占卜出什么,或者从星象中看出了什么你我将于他不利罢?”

    他只能说到这种程度,再多的也说不出来了。

    辞镜闻言蹙眉,突然想起来了重要的线索,他说:“国师,在我们南巡期间一夜白头。”

    “一夜白头?”叶思一微愣,颜星杳不过而立之年,半年前启程南巡那日一见他还是玉冠挽墨发,如何能一夜白头?

    “他对外宣称汀溪山璇灵道人一脉弟子因修习占卜与占星等涉及窥探天机之术,传承弟子修习尤为深入,受到反噬自然也更为严重,而到了一定的年岁,一夜白头便也是反噬之一。

    因为见过璇灵道人以及其留在汀溪山的大弟子的人声称两人皆为壮年白头,所以众人对国师的话并无怀疑。”辞镜道。

    这样时间上就对得上了,莫非真的是占卜之术?一夜白头并非国师所言的长年累月的占卜占星所致,而是陡然窥探天机,然后一朝遭受严重反噬?

    那么这个“天机”又会是什么呢?又与思一有关系,莫非国师是记得思一的?

    他想了想继续道:“我想,他该是记得你的。”

    叶思一微微点头,“我也感觉到了。”

    上次在姚安臣的接风宴上他就有猜测,觉得颜星杳是记得他的,之后的种种迹象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叶思一又一次陷入了沉思,若他与镜镜所有的猜测都是真的,他便不能像之前那次那样无所顾忌的直接去向询问。之前是想着他离开楚朝后颜星杳就会全然忘了他,可现在,他成了颜星杳要除掉的对象,再贸然前往无异于自投罗网。

    见叶思一眉头紧锁,辞镜安慰道:“你无需过于担忧,既然已经猜测出背后之人的真实身份,那么便能做出防范,若猜测属实也不叫他有机可乘。”

    “嗯。”叶思一舒展了眉头,作轻松状看着辞镜,其实是故作轻松罢。

    他想着后面要发生的事,本就十分不安,再而其实思量到了这一步,他对于颜星杳就是背后之人已经不是猜测,而是确定了,如此就觉得更加不安。

    颜星杳、此人绝不好轻易对付。更何况他只是知道了颜星杳的动机,对于他具体计划的实施以及这些事情的种种关系却还不得而知。

    因为念着时间紧迫,第二天叶思一难得起了个大早,但相较于辞镜他还是起晚了。

    他起床时,辞镜已经不在了,一想便知是在晨练。想早些过去找辞镜,于是他快速的洗漱好后换上辞镜给他准备的衣服。

    这衣服的款式是辞镜常穿的,他总穿镜镜的衣服,辞镜也就不难看出他喜欢了。他的确喜欢,因为觉得好看,不过穿起来总没穿在辞镜身上好看。

    “所以好看的是人而不是衣服?”叶思一想到,不经勾了勾嘴角。

    出门时伸了伸胳膊,衣服合身得不能再合身了,这不是镜镜的衣服,无奈一笑,如今镜镜已经比他高了半个脑袋,也就不能再穿镜镜的衣服了。

    不合身……

    他初遇顾辞时顾辞就比他高了五厘米,现在辞镜都比他高半个头了,辞镜现在的年纪和顾辞差还小了些,这不也就意味着他现在和顾辞的身高差也不止是五厘米,已经奔着十厘米去了……好憋屈,他明明也有在长高,但和顾辞一比跟没长似的。

    径直走到后院,辞镜果然在练功,他没走近就喊了一身,“镜镜!”

    辞镜闻声收剑入鞘,温柔一笑。

    叶思一已经走到了辞镜的身边,微笑着:“早上好啊。”

    “早上好。”辞镜已经习惯了这种打招呼的方式了。

    “你晨练结束了?”

    “嗯。”

    闻言,叶思一拽住辞镜的袖子直奔主题了,“那我们挑马去。”

    “不吃早膳了?”

    “我不饿。”

    “真的?”

    “真、”叶思一原以为他可以毫不犹豫的说“真的”,但事实证明,他想到了辞镜做的食物,饿得让人猝不及防。讪笑着:“你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辞镜笑道:“还没有做,平时这个点你还在熟睡中,做早了放到你起床时该凉了。”

    “那我要吃馄饨。”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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