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恒抬起头,只左右寻了一遍,破败不堪的屋子里莫说一只碗也没有,哪里有干净的水。他们出逃的匆忙狼狈,除了身上的一身已经污糟不堪的衣服什么都没有带。

    他看了看夷光枯涸发白的嘴唇,也学着那些乞儿的模样捧了双手,站在漏雨处,用手接了雨水,小心翼翼的将雨水盛在手心里淌入夷光的口中缓解她的饥渴。

    他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昨夜兵荒马乱时候,右手肘被一队骑兵踏过去,动作间筋骨就发疼。

    夷光慢慢睁开眼,虚弱问他道:“外边怎么样了?”

    “城被封了。”郭恒附在夷光耳旁低声答道,久处洛京城里的温软环境,忽然遭此大变故,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有些发抖,但此时夷光大病,郭恒强撑着镇静的说:“殿下别怕,这般大的动作,朝廷很快就会知晓的,马上便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此处的屋子破败又狭小,来避雨的人越来越多,拥挤又混乱,郭恒也怕被人认出,便将夷光背上,想要从新寻个地方。只他将要走的时候,方才打了郭恒的那几个混混拦住了他。

    “外边下着雨呢,这般着急的去哪儿呀?”

    郭恒知道打不过他们,只低着头绕开要走。却被被那几人拉住,说道:“后生不必这般决绝的要走,你何不再考虑一番我的话。如今占了这座城的可是梁王麾下的黑甲军,便是你不将这个小娘子卖了,让他们瞧见了也要给你抢去。”

    郭恒冷冷说了声:“不要你管。”便又要走。

    那几个混混见郭恒敬酒不吃,便来横的,领头的踹了郭恒一脚,道:“这般不识抬举,别怪我们来硬的了。”

    他被踹的趴在地上,夷光也从他背上滚下,摔在地上,疼的□□出声,无力又凄凉。

    郭恒爬起身,就想要去看夷光怎么样,却被一脚踩在背上,动弹不得。他原本便是背上有刀伤的,此时一脚踩再说上面伤口又裂开渗出血,他疼得脑门冒出了冷汗,仍唳声道:“不许碰她,否则要让你们不得好死!”

    那些混混听了他如此说,哈哈大笑了一番,踩着郭恒的领头更是笑道:“说的我好害怕啊,那我是不是该跪下来求你,求你大发慈悲饶我一命啊?啊哈哈哈”

    说罢,笑着,脚下又加重了些力道,郭恒忍不住“啊”的一声喊出声。他已经发黑了的蓝缎衣衫又渗出了血,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又裂开了。

    他咬住唇,不让自己喊出声,只转头看向夷光,见她也看他,眼中都是惊恐与害怕,郭恒勉强的抻出一丝笑:“殿下,我不疼。”

    “不自量力。”领头人吩咐道:“将那小娘子洗净了看看是什么模样。”

    郭恒在他脚下挣扎:“放肆,住手!你可知你冒犯的是谁!”,却撼动不了分毫。

    夷光此时浑身发热,脑子昏沉沉的,想挣扎却是没有任何气力,上来两个人将她拖到一个泥坑旁,就着泥坑里混沌的雨水将夷光脸上的血污洗净了,露出她原本原本温婉华贵的模样。

    “放开我,放开”她浑身软绵绵没有力气,便是说出几句话也费力。

    当真是如鱼肉般只能任人刀狙。

    “头儿,还是个漂亮的小娘子!”粗鲁的用布满老茧的手抹了一把夷光的脸,惊喜道:“咱可以卖个好价钱。”

    听此,也不顾郭恒,领头过去瞧见夷光的相貌,色从心来,就要去扒夷光的衣服。

    郭恒趴在地上,用力抓住领头那人的小腿拦他,却只如螳臂当车,轻轻一脚就被踢开,如麻袋般被那些混混扔出屋。

    此时铺天盖地的无能之感如雨水般将他浇的透心凉

    却在此时,郭恒看见不远处带着侍卫的梁睢平。似是再找着夷光,见有年轻的女子便上去细心辨认一番。

    他此时也顾不得梁睢平到底是什么居心,只能赌一把梁睢平对夷光尚留几分情谊。

    “梁世子,”郭恒一张口便是咳出一口血,声音干哑,出声说话的时候胸口疼的似被针扎般,可隔的太远梁睢平未能听见。好不容易爬到梁睢平处,却被梁睢平的随从当做乞丐驱赶,郭恒嘶哑着声音又喊一声:“梁世子。”

    听到他的声音,梁睢平才认出他:“郭大人?”

    梁睢平亲自蹲下将他扶起,见他这般狼狈模样,心知夷光也不好,急问他:“公主呢?”

    “梁世子快快去救公主,”郭恒吃力的抬手指了那处破旧的屋子:“快去救公主。”

    梁睢平听此,眼中的慌乱与着急是情真意切的,便将郭恒放下了,带人赶忙过去救夷光。

    晏衡骑了半日马,才到南洱镇。

    她放出一个信号弹,便有火铳军的人来与她会面。

    “火铳军地字廿二号拜见世女。”是一穿了火铳军盔甲的兵士,急匆匆的赶来:“晏七将军正收拢了人马要拔营,见到讯号,便差我前来接应。”

    晏衡也不问他晏七要去哪里,只拉紧缰绳,双腿夹了马肚子当先走:“前面带路,我们快快跟上他们。”

    来人也不多话,便带着晏衡往大军赶去。

    晏七见晏衡,惊讶问:“怎的是你来了?”

    “阿七。”

    她一双眉蹙着,冷着脸神情不悦。

    晏七无视她的横眉冷眼,只道:“你来做甚?赶紧回去!”

    “我要来便来了,你管我做什么。便是我想做什么,你拦不住我,也不能让我走。”晏衡很生气的说着,只说着,便有些委屈似的气鼓鼓道:“我没有想到有一日你与祖父居然会一道瞒着我。”

    她一直是把晏七当做自家兄弟般信任的。这些年她在山庄求学的时候,甚少回家,都是晏七陪在祖父身旁尽孙辈的责任,也是她除了祖父与夷光之外最信任的人。

    晏七也明白她的性子是有多执拗,也晓得事到如今是没有办法再瞒着晏衡了。

    “实在是了解阿衡的性子,若是与你说了,你是定会翻了天的。”

    “且不追究你这事了。现在可是要去往平城?我收到了消息,梁王的黑甲兵屠城了!夷光还在城中,我们快去救她。”

    晏衡正要打马飞驰,却被晏七拦住了马鞭。

    “不去平城。”

    晏衡歪了头,诧异问他:“不去平城?不是你去,那是谁?我与他一道去。”

    “没有人去平城,陛下旨意,趁此机会,全力攻下宁州。”

    晏衡怔了一会:“没有人去?是不管了么?那是满城的活生生的百姓,且夷光是陛下的亲女儿!”

    她正欲继续质问他,晏七却说话了,不似以往的随意逗趣神情,语速有点快,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曾多次与祖父说过,应该早早要你回洛京城的。只一味的将你逃离洛京城的纷扰,叫你躲了一时,可你终究是要承袭武虞候府的,又能躲的了几时?”

    “陛下为了此次的计划是筹谋了许久的,原本打算的是由陶冕先带人入了宁州,再由我与其他将军一起攻城,里应外合拿下梁王。不知是何处漏了消息,梁王居然下了先手,打的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晏衡听得话,心里有些虚,她到底是是明白自己在山庄里的那些松快日子是躲来的。虽说也是大势所迫,不得不避,却的确是自己主动避开,胸无大志只享受自己喜欢的生活。

    “阿衡长成大姑娘了,只祖父也已经垂垂老去。你是该担起候府世女的担子了,往后候府的荣辱都是靠你的了。”晏七拉了缰绳,他坐下的马儿往晏衡处走了两步。

    晏衡低下了头,抿了嘴道,问他:“阿七,你说这些政治斗争,为什么非要扯上无辜的人?夷光只是个柔弱的公主,没有权势,没有人疼,便是可以被人揉捏利用么?”

    “这世道本就是如此。你该知晓,长大了便是没有了非黑即白,恩怨明了的事情。”晏七盯着晏衡的眼睛,认真道:“你且搞搞清楚,祖父与公主到底谁更重要。”

    晏七说的不是问句,是直白的一句训话。

    晏七向来不羁爱玩闹,很难得这样的训斥她。

    如此说的重话,恍如一盆冷水浇下。晏七说的没有错,陛下纵容的是她的纨绔,往日那般纵容她撒野胡闹,都只是因为她的小打小闹,没有触到徽帝的逆鳞罢了。

    可这次,却容不得她毁了徽帝的苦心筹谋。

    晏七见晏衡沉默的模样,也觉得自己是说的话重了。软和了方才一本正经的模样,拍了拍晏衡的肩:“你也不必这般凝重,总归候府有我替你一起担着。”

    晏衡没有沉默多久,很快就又是精神的模样,眸子里闪着坚定的神色,黑黢黢的眼睛明亮极了,她昂起下巴,有些倔犟:“我不会干涉陛下给你的旨意,我也不会动用火铳军给武虞候府带来麻烦的。只是我与夷光自小的情分,作为好友,我不能明知她在险境,却把她丢在平城不管不顾,我会自己去救她的。”

    勒紧了手中的缰绳,说完话便御马飞奔而去。

    晏七追去要将她拦下,却见晏衡回转过身反手甩了一鞭子,打在晏七骑的马儿眼睛上,马吃疼发狂欲将晏七摔下,晏七骑术很好,没有那么容易被摔下来,只是等他稳下要发癫的马时,晏衡已经跑远了。

    只能看到她大红色衣衫飞奔离去的背影,以及她明亮脆爽的声音:“你且回去好好办差,莫要担心我,我命大的很,定然死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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