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什么!”

    温阙原本是躲在温玉身后,听到晏衡这般说话,冲上前来抓了晏衡的衣领。

    温阙比晏衡小两岁,比晏衡矮了半个头,脸上还有些稚气未脱。听得晏衡如此说他敬重的父亲,也顾不得害怕,要与晏衡说个明白。

    可晏衡只轻轻一推,就将温阙又推到在地上。

    “你回去问问你爹,他做了那些事情后,夜里可还能睡的安稳?午夜梦回的时候,可有被噩梦惊醒过,是否有在梦里感受过烈火焚身的灼痛?”

    晏衡将手里举得鞭子放下,环顾周遭窃窃私语的人,面色阴沉又狠戾。她的眉毛英气,笑起来的时候是明媚,可将脸沉下的时候,是能唬人的压迫感。

    她讥笑道:“你们一个个怎的都不说话了,平日里不都是暗地里奚落编排我的身世,今日,我便说与你们听!”

    原先围在赛场上听是非议论的,却要四散了。世家多秘辛,听得几丝风声,只听听编排几句是风流韵事,但若是当众扯下遮羞布,光明正大的抖搂出来,是丑闻,是迁怒,是要被恼羞成怒的打压。

    “都站住,今日,我非要当着众人的面说个明白,讨个公道。”

    “当年,温琼重伤昏迷,是我娘救了他的命!是他自己失忆不记得已经娶妻,自愿入了我祖父家,恢复了记忆就仗着权势折辱我母亲,活活将她逼死!”

    “今日,我要与你们入宫,请陛下圣裁!”晏衡果真是闹起来不管不顾的,要闹去宫里了。

    长公主得了消息,亲自过来,搂了晏衡,低声安慰了几句,便将相干与不相干的人都训斥了。

    “阿衡不必与他们计较,此事陛下早有圣裁。”

    长公主只当她仍是委屈,细声安慰,也恩威并施了几句,大抵不过是些这桩旧官司陛下已经裁定,莫要再惹事生非。

    “殿下,陛下圣裁,阿衡不敢不服。只不服的是他们,是那些在陛下定论后仍对着我指指点点的人。我娘好意救人,偏偏恩过大成了仇,她的一片心反倒成了她的催命符!我娘死的挫骨扬灰了还不够,满洛京城一个个的,见了我便觉得我是也该无颜活在这世上的,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没了我!今日,我不见到陛下,我必不能甘心!”

    晏衡的话说的狠,且又翻出了过去徽帝判的一场官司,长公主无法,拗不过晏衡,只得带了晏衡去宫中见徽帝。但也嘱咐了她见了陛下后只说个委屈,请陛下出出气就好。

    众人见此,也心慌慌,各自思量是否有说了她的坏话,回府与家中长辈报备。

    晏衡擦了擦脸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仍是一副气愤的不得了的样子。

    待到宫门,换了软轿,欲往陛下宫殿,却在半路,被贵妃拦下。

    “娘娘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此番当真是拿不定主意了,才来找陛下,需得请陛下再判一判武虞候与温公府家的糊涂账。”

    长公主数次推拒,但陶贵妃却再三挽留,且面露急色。这般拦着她的模样,让长公主起了疑心,不顾阻拦,带着晏衡等人要硬闯。

    可陶贵妃见再也拦不住了,居然唤来了御林军将晏衡与长公主等人拦住。万幸,这些人不敢伤长公主,只将她们拦住,如今是闯不进去,也出不得宫,被贵妃困在一处宫殿中。

    此番,确定是陛下出事了。

    长公主虽有些惊吓,但神情却没有慌乱,神态还算镇定。晏衡查勘了此处宫殿,门窗都被反锁,殿门外也有人严密看守着,唯有一扇天窗因为破旧未被锁死。

    晏衡走到长公主身旁,道:“殿下,此处看守严密,此时无法行动,待到晚上我再想法出去让祖父来救驾。”

    长公主点头,稳了心神才道:“好。”

    待到夜深,守卫懈怠时候,晏衡顺着殿中的柱子攀爬而上,撬开天窗,避开巡护的守卫,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将袖中的信号枪放出。信号枪是火铳军中特制的,不仅无声,放出的赤色硝烟如烽火般醒目,军中烽塔时刻有人当值,看到烽烟便会立刻勘定位置,派兵前来救援,晏衡估算了距离,此处最近的火铳军赶来,只需半刻钟。

    事毕,晏衡便赶去夷光殿中。

    她赶到的时候,两个婆子用白绫勒着夷光,正发了狠的要将她勒死。

    夷光已经瘫软在地上,只能用双手无力的抓着脖颈的白绫,蹬着腿挣扎的力气也已疲软无力,将将要被勒死了。

    晏衡见此,气血涌上心头,飞奔过去,用了大力将两个婆子踹开数丈远,踢晕过去。

    她抱起夷光,顺了她的气息,又急又怕的喊她:“夷光,是我来晚了。我是阿衡!是我,是我,我来了。”

    见夷光一阵呛咳后缓过来,面色终于不是苍白如纸,晏衡才放下悬着的心:“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夷光神色苍白,伸手紧紧拉住晏衡的衣袖,仿佛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尽全力。她大口的吸气,说出的话里是汹涌出的害怕:“阿衡,阿衡!我差点要死了。”

    因为脖颈受伤,夷光声音嘶哑的有些尖锐,她见到晏衡便开始流泪,大颗大颗的仿佛是断了阀的流水般,绝望又委屈,只拽着晏衡的手用力的似乎要将她的衣袖扯下来。

    晏衡紧紧搂住夷光,自认识夷光至今快十年的时光里,从来,没有见她这般哭过。甚至于,夷光很少哭,她时刻谨记自己的公主仪态,很少有让自己失态的时候。

    “夷光,别哭,我在呢。”晏衡一遍遍擦去夷光的眼泪,只能又抱得紧了些,看着她的眼睛,一遍遍的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直到夷光哭够了,晏衡才问:“她们为何杀你?你宫殿中的为何不见了宫女和侍卫?”

    夷光浑身还在颤栗,将脸埋在她的怀里,忍住不再哭了:“我阿弟死了。”

    晏衡听到此话,一震,虽然早早就知道太子的身体是从胎里便不好的,是个药罐子,但也病体绵绵的长到如今,想过会早死,却谁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没了。

    夷光继续说:“昨日的事情,因着两国联姻的事,秘不发丧。我母后自阿弟死后仿佛心也死了,关了宫门谁都不见。如今后宫都是陶贵妃管着,我无意偷听到,父皇已经昏迷不醒一日,只是被贵妃封了消息。我心中警醒,怕是要宫变了。自我阿弟这次病重,楚表哥便与陶家走的近了,我不知是否还能信他,便只能递消息给你。只是,没有想到陶贵妃这般耐不住,今日就要杀我。”

    “楚家表哥?”晏衡有些不可置信,夷光在山庄这些年,都是楚瑜在为她打点,且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对她也是多有照拂。

    “是,”夷光神色凄凄,眼神冰冷,此时微微冷静了下来,一字一顿,缓慢道:“这便是楚瑜,楚家最年轻的家主,定要做宰相的人。”

    晏衡脑中映出楚瑜芝兰玉树的温润模样,又想到祖父对他的评价,性狡如狐。心中不由悲凉,这便是洛京城中的政客。

    “还好,你来救我了。”但说到此,夷光身体颤颤发抖,终究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带着哭腔的说话声音慢慢变成嚎啕的大哭,似乎有些崩溃般,嚎哭着说:“阿衡,我只有你了!你会陪着我,不会抛弃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晏衡抱着她,抚着她的背,此番模样,让她忍不住想起在山庄第一次见她的情形,也是这般模样,让她心疼。

    “是。我会一直陪你,只我在一天,就会保护着你。”晏衡替她擦了涕泪,轻声却坚定的说:“我在,你便不会死!”

    “别怕,我已经传讯给祖父,很快,火铳军便会过来救驾。”晏衡将扶住夷光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看:“夷光,你现在必须振作起来!”

    “阿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今和亲不能,楚家表兄或许将与陶家结亲,不会再护我了,我的母亲自阿弟死了就也心死了般,重病闭门不出,也不理我。我真不知为何,自我记事开始,她就从来便不喜欢我。”夷光神色仍有些慌张,失去思绪,仿佛在黑暗中乱窜的小兽:“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夷光,你是昭国的公主!不用和亲了,不是很好么?便是没有楚家的庇护,你也仍旧是公主。只要昭国还在,你便是昭国最尊贵的嫡公主!”晏衡盯着她的眼睛,似许下誓言般,逐字逐句的说:“我会救你,护你,如你当初背我下山一般。”

    夷光听了此话,眸中终于清明,她强忍着泪,点了点头。只是精致的凤目中蓄的泪太多了,滴落下来的泪痕划过她苍白温婉的面庞。

    晏衡用衣袖替她擦了擦,用松快的语气说起旧事,想要转了她悲伤的情绪。

    “夷光,你还记得那年冬天,大雪掩了捕猎夹,我独自一人去乌山狩猎被误伤了,动弹不了,呼喊救命却没人听见。我向来调皮爱逃课,师父师兄们看我不见了半日也只当寻常,只你一个人来寻我。天寒地冻的,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疼痛僵冷的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快被大雪埋了。你好不容易才找到我,脱了自己的袄子将我捂热,又背我下山。”晏衡说到此,不可置信的问她:“你身子文弱,山路崎岖,大雪路滑,现在想想,你是怎么将我背回去的?”

    “我只想着,一定要将你带回去。”夷光说起往死,语气总算是平静了。

    “我也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就如你背我下山一般。”晏衡握着她的手,对她说。

    黑夜里赤红的烽火扬起,是火铳军来了。

    晏衡扶着夷光出去,将发生的事一并告知长公主,一齐在去往太后殿中,请皇太后主持大局。

    晏七已经带着人守住安和殿,殿内是重重的龙涎香都掩盖不住的药味,晏衡看到形容枯槁的徽帝的时候被惊到了,骨瘦嶙峋的只剩下一张枯槁的皮,若不是胸口起伏呼吸,晏衡以为看到的是具被吸了精气的尸体。

    太后见此番情景,直接哭嚎了几声就软了身子晕倒了过去。此番只能长公主主持了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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