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方云晚过得有点心不在焉。他把原因归结于几天前送江修去医院,折腾到太晚,年纪大了,一天没睡好,得花一周时间才能补得回来。
送走今天来述标的供应商,方云晚边往回走,边想着,形象片招标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今天应该能早点下班,争取自己去接安安。毕竟江修还病着,正是需要被照顾的时候,这时候他还占用他请的阿姨接送安安,怎么想心里都是过意不去。
其实江修被送进医院的当天,他折回嘉和府接安安的时候,就跟阿姨提出了这个想法。可转天阿姨打电话来说,许路遥去家里帮江修收拾衣物,特意替江修交代过,说是江修那边不用她操心,让她照顾好安安就行。
方云晚发现,什么事都以他为先,仿佛成了江修的一种习惯,即使如今身边已经有个能随意进出他家门的许路遥,即使他自己病得七荤八素,江修还是下意识地要先确保了方云晚诸事便利。
方云晚承认,江修一直以来,对他确实是无可挑剔的好。
他有时候也想,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多好,如果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多好。
只是往事难追,这都应该是属于旧日的情感,许路遥的出现,无异于再次向他敲响了警钟——他没有理由再霸占着江修的这些优待。
回到工位,品牌部副总经理孙其立刻过来,将一个文件夹放到方云晚桌上:“云晚,这是今天各供应商述标的评分表,这两天江总休假不在公司,今天他是线上参会,你晚点联系一下徐章,看能不能把江总的评分表拿回来,尽快整理一下,预计下周三前公布中标信息。”
方云晚今天主要在场外安排各家供应商进出场,大部分时间不在会议室里,并不知道江修全程线上参会。他没有参加过评标,但是想到三天前咳血昏迷,被送进急救室的人,这样硬生生开了一个早上的会,想必不会太轻松。
江修这个人,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
“有什么问题吗?”孙其见方云晚没应话,多问了一句。
方云晚回过神来,取过文件夹:“没问题。我会在下周一前整理出初稿给您过目。”
孙其点头,又拍拍旁边的陆晨曦:“今年年初集团更新了整体vi体系,昭阳地产明天下午要开年会,你们有空去现场看看,vi体系的运用有没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晨曦,你跟昭阳地产品牌部熟,提前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布场,别白跑一趟。”
“好的,没问题。”
话虽如此,但问题总是不期然地就出现了。
午休后方云晚联系徐章,才得知徐章这两天压根儿不在隅城,早上的会议连线和评分表的准备,都是江修自食其力完成的。
电话那头是机场的嘈杂,方云晚和徐章将事情说到一半,大约是徐章那边要过安检,匆匆暂时切断通话。再次接到徐章的电话已经是十五分钟后了,他开门见山地告诉方云晚:“我刚刚问过江总了,说是还有两家公司的评分他还在斟酌,让你一个小时后到启明医院去找他拿评分表。”
“也没有这么急,先拍照给我就可以,原件可以等你回来再……”
正说着,那头响起空姐要求徐章关机的温柔提醒声。
知道方云晚和江修的关系在先,前一段又目睹了方云晚大半夜出现在江修家,徐章并不觉得让方云晚直接去找江修拿材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空姐的再三催促下,徐章无奈地同方云晚说:“你自己估计一下,如果不打算过去拿原件,记得提前跟江总说一声。我要起飞了,得关机了。”
挂了电话,方云晚心里有点纠结。
今天才周三,等徐章明天回来去帮忙拍个照,时间上其实绰绰有余。可是几分钟前徐章刚刚跟江修敲定的时间,转眼方云晚又打个电话去反悔,多少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不过就是去医院见他一面,拿回一张表格,倒也不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的艰难凶险。方云晚如今的顾虑倒不再是江修会错意,蹬鼻子上脸地黏上来,再甩不掉,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面对许路遥?
他跟江修曾有一段旧情,万一许路遥误会了什么,就更难收场了。
几年前,他就吃过这种误会的亏。
人哪能再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可转念再想,吴阿姨照顾江修的同时还要分心帮忙带安安这件事,方云晚已经纠结了几天了,借着拿评分表去见一见江修,也是当面谈谈这个事的机会。
心里几番天人交战,最终方云晚还是决定去跟孙其请了一个小时假。他告诉孙其,徐章出差,跟江修说好了,让他自己去启明医院拿评分表,下午昭阳地产的会议恐怕无法参加。
听见启明医院时,孙其愣了愣:“江总生病了?严重到都进医院了?”
方云晚敏锐地觉察到不该在公司里讨论江修的身体状况,忙无中生有补充道:“我猜应该是做一些专项体检之类的,徐章让我去体检中心的前台拿材料。话说回来,如果真的生病了,他早上怎么还能参加线上会议?”
孙其没有深想,随口批了方云晚的假。方云晚收拾了东西离开公司,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里,按照徐章提供的地址去找江修。
在方云晚记忆中,这是江修第一次病到需要住院的地步。
虽然五年前的江修也说不上多健康,可大概是那时候他还年轻,一心扑在工作上,三不五时地发烧胃疼,感冒咳嗽,却还是能带着病便飞到各地去出差。等到出差回来,方云晚再见到江修时,他的病大都已经好了。
所以,方云晚其实很少见到生病的江修。
不过见过江修工作时不要命的样子,这几年把身体糟蹋成这个样子,也在情理之中。
方云晚叹口气,拎着果篮寻找江修的病房。那晚救护车就近把江修送到附近的医院,应该是后来江修的情况稳定些,便转到了启明医院。私人医院的服务总是要比吵吵嚷嚷的公立医院细致得多,方云晚说明来意,甚至有护士给他带路,径直领到江修病房门口。
“江先生,有您的客人到。”
未等方云晚在房门外调整呼吸,做好心理准备,热心的护士已经敲开了门。
浅蓝色的病房门被推开,病房里整面玻璃窗的光轰然涌过来。许路遥不在,病房里只有江修一个人,方云晚的角度正好能看见病床和病床上的江修。江修气色依然很糟,靠坐在床头,手背上扎着针输着液,鼻子上还悬着氧气管,而与此同时,他戴着蓝牙耳机,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微微蹙着眉,正认真听着什么。
门被推开,江修抬头看了一眼护士和方云晚,按下手机的静音键:“云晚,坐一下,稍等我一会儿。”
方云晚没吭声,护士却显得有些着急,快步上前,严肃道:“江先生,您还有很多项指标不正常,许医生说要盯着您多卧床休息,不可以太过操劳。”
“再给我十五分钟。”
护士仍然不满意:“您今天早上开了三个半小时的线上会议,下午也一直在不停地打电话,稍晚些许医生过来,我们会把您今天的工作时长告诉他的。”
许医生?是许路遥吗?原来他是一名医生,怪不得那晚与接诊的医生交流毫无障碍。
以前,敢这样威胁江修的人只有方云晚。原来现在,甚至不用许路遥亲自威胁,打着他的旗号就可以让江修俯首听命。
这大概可以叫方云晚感慨一句,后生可畏。
方云晚看见江修无奈地谈了口气,关闭麦克风的静音,对着那头的人说:“先这样,这两天把今天谈的先落实清楚。”
不知道连线各方说了什么,只见江修边听边蹙着眉头点头,这样又过了三四分钟,他终于舍得挂断电话,合上电话,缓缓地往后仰靠在软枕上,阖着眼揉了揉跳痛的额角。
护士替他把电脑移到一旁的茶几上,又检查了一遍监控仪器上的数据,才松口气。她离开病房时从方云晚身边擦过,特意小声交代:“江先生恢复得不大好,身体还是很虚弱,需要休息,你不要跟他聊太久。”
江修的病房很是宽敞明亮,如果不是床边摆放着几台仪器,不是他鼻子上挂着的氧气管太过扎眼,方云晚觉得把这里认成酒店也不过分。
路上想了一路的开场白,可站到江修病房外,方云晚却连步子都迈不开。
“站着干吗?过来坐。”江修缓过那一阵眩晕睁开眼,看见方云晚还跟木头似的杵在门口,出声招呼他。
床边有一张靠背椅,方云晚走过去,将手里的果篮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在床边规规矩矩地坐好。
江修看了一眼果篮,微微一哂:“还带了果篮。”
“我也不知道买点什么好,如果你还不能吃水果的话,别人也能吃,照顾你的人一定也很辛苦。”
“你。”江修笑笑,“客气了。”
太客气了,客气得好像,他们真的是毫不相熟的朋友一样。
病房里的两人各自沉默,只有监控仪器运作下干巴巴的声音。
“徐章跟我说过了。”江修闷闷咳了几声打破沉默,他侧身去拿抽屉里的评分表,递给方云晚后,靠在床头一阵轻喘,缓了片刻,才向他解释:“我早上状态不大好,有些地方没听清,后来又翻了翻他们的标书,所以给的迟了一点,辛苦你跑一趟。”
“不辛苦,是我应该做的。”方云晚接过评分表,收进自己的包里,拿出探望病人必备台词,一股脑儿念出来,“你觉得好点了吗?要注意好好休息,祝你早日康复。”
他这一串话太行云流水,江修也不知道该接点什么,盯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另起了个话头:“那天吓到你了?我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没事才怪!方云晚扫了一眼病床上的江修,面白唇青的模样比三天前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没好多少,他强撑着跟人打电话谈工作时还好,此时一口气送下来,说话的声音便低哑虚弱得厉害。
方云晚毫不含糊地打消江修的一点点念想:“我没有担心。”
“没事,今天早上也是打的药水让人犯困,没什么不舒服的,不用担心。”
方云晚再次强调:“我没有担心你。”
江修苍白的嘴唇勾了勾:“嗯,我知道。”
知道什么?他看上去就是一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方云晚瞥了江修一眼,懒得与他争论,一心想趁着许路遥不在,赶紧溜走:“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多保重。”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忽然折了回来,补充道:“接安安的事,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你生病住院,阿姨还是应该以照顾你这边为主。”
“不用,我请了护工。”
方云晚自顾自说下去:“而且我后来又仔细想想,安安在你家吃饭真的不大合适。”
“你觉得哪里不合适?”
“总之,接下来我会去接安安,你让吴阿姨不用再操心安安了,她一直说,你付她双倍的酬劳,不照顾安安,她拿了你的钱不办事,心里过意不去。”
江修的态度温和但强硬,果然是高高在上不容反驳的江总:“安安的事先维持现状,我现在没力气跟你争,你觉得有不妥当的,过一段我们再商量,行不行?”
话音刚落,病房门便被推开,方云晚和江修一起看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江修,你今天可有口福了,我妈亲自给你炖了冰糖雪梨汤。”跟着声音一同闯进来一道白色的人影,只见穿着白大褂的许路遥抱着一个保温壶笑嘻嘻地走进来。
狭路相逢,果然还是跟许路遥正面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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