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排水系统很复杂,污渍厚厚的砖墙堆砌起的通道四通八达,宛如迷宫一般。中间一道宽浅的污水河时刻流动着,与地上完全是两个世界。
通路内部没有任何隐蔽物,五岛谨慎地行进,像只猫一般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
「这里面有什么是特地要避开她的?」
五岛能想到的就是那名「咒术师」的事情。随着这几天在这座城市不断搜寻,一些零星的印象模糊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些应该是单纯的身体反应。
坐在校园树下享用便当的国中女学生,清晨在山路上来回锻炼的大人,有时在空中俯瞰一家小小的甜品店,印象里她好像品尝过其中的美味。
她似乎的确在过去的某个时间里,被人全心全意地照料过,是被谁爱着的。就连现在已经记忆不起、将毫无价值湮灭在时空里的名字,也曾被人带着爱意呼唤过。
「这些对我而言,本应是非常宝贵的东西。现在大概成为圆环之理的一部分了吧。」
「圆环之理」不是天堂,而是避难所。圆环之理指引的魔法少女,不会再将绝望传播给他人。可诅咒不会消失,只是由圆环之理内部的魔法少女自己承担了。
她们自己祈求奇迹,最终自己来承受绝望。在不存在时间流逝的圆环之理内,永远地和诅咒一起存在。直到她们作为“个体”的存在渐渐消失,与圆环之理融为一体。
名字,年龄,情感……这些对人至关重要的存在,在因果法则中渺小得连一粒沙也算不上。她们仅仅是某个概念的一部分,没有了独立存在的价值。
外面的世界过去多久了呢?
被人提醒之前,五岛对时间的「概念」几乎消失了。她带着空白的过去,就像一度被和煦的太阳照耀过的人,即使在日落之后,处在漆黑的深夜里,身体仍然凭着本能,去追寻已经不存在的一丝温暖。
不是在无人关心的童年里,也不是在永远静止的圆环之理内部。而是在这更近、更触手可及的时间里,曾有谁理解她,爱她,一直陪在她身边。
「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我不是孤独的。」
就是为了这一点,五岛像死死抓住垂下蛛丝的溺死之人,不顾一切地奔走。那是她存在的证明,是她的归处,是理应倾注所有的地方。
她要找到对方。
下水道静谧的空间将感官无限放大,怀抱这样一份炽热沉重的感情,五岛有瞬间的晃神,感觉两侧的管壁似乎在颤动。
?
五岛停下脚步,屏息凝神。
细小的沙尘从上空掉落下来,人耳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下水管道里风很小,浑浊的污水面上却不断产生皱纹般不自然的涟漪。
远处发生了战斗。
认定这一点,五岛迅速向判断地点赶去,她的速度比以往还要快,几乎看不清身影。
「好害怕。」
「但是,又好想见到那个人。」
“你是讨厌哲学性的问题吗?”高速攻防之下,真人快速向后撤步,企图和七海拉开距离。
真人在看到七海的第一眼,就将对方进行了归类。
「严肃,负责。是那种表面看起来冷酷,其实心里意外多愁善感的类型呢。」
毕竟是诞生于人类和人类之间憎恨的咒灵,这些解剖人心理的知识他似乎是与生俱来,愉快地决定了对敌策略。
谁知道谈话刚进入“灵魂与身体”,对方就毫无征兆地发起了攻击。
“不,我只是讨厌「灵魂」这个话题而已。”七海建人冷着脸,手中的咒具快速有力地砍断变异肢体。
真人摆出一副失望的表情:“真可惜,我还想和你多聊聊呢。你不相信人有灵魂吗?”
他的眼珠动了一下,无色的右眼闪过一丝乏味。
“不,灵魂是存在的。”
意料之外的肯定,真人有一瞬愕然。对面的咒术师反客为主,换上嘲讽的口吻问他:“你知道灵魂是什么颜色的吗?”
「灵魂。」
七海憎恨这个话题。
「灵魂」是做人的资格证吗?没有灵魂,就不配称之为人?
数年前夜晚的月亮越过时空,落在这肮脏污秽的排水道里。
“其实魔法少女的身体和灵魂是分开的,和正常人类不太一样。我们应该是「僵尸」之类的怪物吧。”
说这话时五岛的坐姿很端正,身体却在发抖。那时候是夏天,发抖显然不是因为寒冷。她低着头,垂着那双漂亮眼睛说出贬低自我的话,七海永远忘不了她那时的神态。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从横滨离开,找到了不耗费魔力也能活下去的办法,她本来会在高专开始新的人生。」
是什么像影子一样追赶着她,即便逃离了原本的世界,离开了原本的城市,仍然将她拉回那仿佛黑洞般不幸的中心。
「是命运哦。」
某处倏然传来一串笑声,带着恶意与嘲讽,夸张到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她们会永远被命运所玩弄。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全无从找起是谁在笑,这声音简直像在脑海里凭空出现的一样。七海建人下意识站直身体,余光警戒地扫视一圈:除了特技咒灵就是改造过的人类,一只眼睛祖母绿色的黑猫收回视线,溜进角落不见了。
七海总觉得那不是猫所有的眼神,反像什么人寄居在猫的身体一般。
“战斗中分神可不行哦?”
真人抓住七海建人分神的空档,将两足变为马蹄的模样得以拥有更快的速度:“我的运气真不错~”
普通的人类改变形态很快会死掉,而面前的咒术师是一级,这对真人而言再好不过。
他招架不了特级咒术师,可用太弱的做实验材料又经不住折腾。一级,啊啊,这是神明特地给他的奖赏吧?
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
真人的心情好极了,他的速度比刚刚对战时提升了好几档,对面的咒术师绝对反应不过来,即便反应过来,这也不是人能应对的速度。
他胸有成竹地逼近咒术师,将手放在对方腹部催动咒力:“感谢你。”
然而男人的身形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我应该是好好发动术式了啊?」
真人低下头确认这一点,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手臂,和……剑?
凭空出现的西洋剑深深插进地面,从腕骨处将他的手齐刷刷斩断。因为速度太快,剑身依然闪着冷气森森的明光,直到断手落地,血液才从手腕喷溅而出。
「奇怪。」
「这件事很奇怪。」
真人看着手腕残缺处,竟然有数秒的呆滞。「这地方原本该是怎么样的?」他脑海里产生类似的想法,似乎那迅疾的一剑连脑子里的记忆一并削去了。
七海建人迅速抓住这个机会,咒具朝着真人的脖颈砍去。真人虽然及时反应过来,这种距离也还是不可避免受了伤。
他立即回忆起脖子的形状,一并将手的位置也补上了。左手在鸭蹼、牛蹄还有触手中转换了几次,勉强变回了人手。
“你对灵魂很感兴趣吗?”五岛侧身从墙壁上翻下来,看着对面的真人:“我认识能将灵魂具现化的动物,需要介绍给你吗?”
真人却没接她的话茬,两眼放光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好奇怪啊,我从你身上感觉不到灵魂。”
“因为不在身上哦。”五岛学着他的腔调,背手站着歪了歪头:“我是魔法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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