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时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电脑屏幕莹莹亮着,周围一如既往的忙碌和快节奏。

    她的工位刚好临窗,身侧就是透亮的玻璃幕墙。然而此刻,玻璃幕墙外绵绵不绝的雨雪将楼下的车流和霓虹汇成了一片马赛克,无端地给人一种虚无缥缈之感。

    窗外的天色太暗了,正午十一点,玻璃都有了反光,模模糊糊映照出一个个电脑屏幕和一张张透着些许疲惫的人脸。

    工作群里的id在不停的发文件,一眼扫过去——小鱼,灰狼,大熊,甚至还有个千足虫……他们部门的花名儿都起的是动物,活生生像是掉进了动物园儿。

    正是早上十一点,正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时间,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都表情严肃,去上厕所都恨不得飞起来。

    又到了年底,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工作高峰和离职高峰。

    现在的白时本来应该高度投入工作,抓紧时间把这几天李轩见缝插针干的破事儿全部一个不落地清理掉。

    可是现在,她坐在工位前,捏着已经凉的差不多的咖啡杯——早上一来就冲好的,却没想到一口也没顾得上喝,就被小鱼叫去了。

    她盯着电脑屏幕,什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指示塞满了。

    方才小鱼和颜悦色却绵里藏针的话还挥之不去。

    突然,工作群的信息闪了闪,她有点儿茫然地抬起眼皮,映入眼眶的是id小鱼发到群里的一个文件。

    《关于项目外派的相关实施方案》

    几个字叠在一起,她却有点儿看不懂了。眼前密密麻麻的黑体字仿佛连成了一大片,一个一个,像是遭了火灾的蚂蚁,滚成一大团,以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以求一部分的同胞得以逃出生天。

    咖啡完全凉透了,成了一杯褐色的不明液体。

    里面映出了白时隐隐有些空洞茫然的瞳孔。

    恍若窗外仿佛永远也落不尽的大雪。

    “欸白鸟,坐,坐吧。”

    突如其来的,在白时敲门进去的时候,他满面笑容,很慈和地站了起来,伸出手示意她坐。

    那一瞬间,白时心头咯噔一下。

    “身体怎么样了,没事儿吧?”

    不用白时回答,他先是自己起身,越过白时将办公室的门落了锁,只听见金属的锁舌相撞,弹簧”咔哒”一声。

    白时眼皮一跳。

    其实锁门这个举动与其说是防止有人突然进来,还不如直接说是明晃晃的警告——警告她白时。

    紧接着他就自己接了下去:“白鸟儿你也在公司干了有不短了,我说真的,绩效还是不错的,带的项目也比那位”他拿手指隔空点了点门那边儿,白时只觉得心脏有点儿紧。

    他说的是李轩——那个“千足虫”。

    千足虫和她平级,很久以来一直是明里暗里的竞争关系。

    “比那位更拿得出手。”

    先说好话,接下来再来个转折顺理成章。

    小鱼可以说是她的职场领路人,一路都是她的直属leader。她可太了解这个笑面虎了——这个人可以说是雷厉风行,又惯会洞察人心,往往表情不变之间,就能将话术扭转几个来回。

    “说实在话,我还真挺欣赏你的。”小鱼笑了笑,眼角浮现上来一串儿深如刀刻的纹路。“你看我把门都锁上了,咱俩直接就不搞那些虚伪与蛇的东西了——”

    他的尾音拖的有点儿长,听起来无端的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不过白鸟儿,你还想再往上走吗?还是就在这个经理的破位置上呆上一辈子?”

    说“破位置”的时候,小鱼有意无意的,拿指关节扣了扣他的办公桌,发出清脆的三声响。像是唱诗班恢弘庄严的管风琴伴奏。

    白时只感觉到自己手心里涔涔的汗意,大脑飞速运转,直视着办公桌对面温和微笑着的小鱼。

    直截了当。

    他不想听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我需要更直接更清晰的告诉他他想要的信息。

    就在白时开口前,小鱼打断了她,拿个纸杯子放了茶叶,接了点儿水:“我还记得你当初刚进来干活儿的时候,我也刚刚是个小主管,底下一篓子破事儿,可真能把人干崩溃。”

    说着说着,他甚至笑了起来,扶着自己的颈椎,下意识的往后仰头——职业病了,看电脑太久,每个人的颈椎都像是一节儿烂麻绳儿。

    白时不禁也笑了。

    刚进公司,简直觉得自己已经站上了时代的风口浪尖,只差一点时间就能被载入史册,实现财富自由。

    还成天在什么这软件那软件上搜索诸如——

    《互联网离职老员工用亲身经历教你如何读懂职场“黑话”》,还有更直接的《在互联网大厂实现五年连续升职》。

    里头动不动就是“化名某某现任员工”,“离职互联网结束北漂”。

    那段时间被所有互联网大厂的员工调侃地称为“蜜月期”,堪称蜜里调油。每天像打了鸡血,加上公司从上至下价值观的建立和培养,能够成功地将一个人变成集体的一部分。

    对于一个公司来说,采用“花名”制度,进行必要的团建,可以称为是价值观建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每个人都将成为一枚属于公司的螺丝钉,并且辅以严格的绩效考核以及末位淘汰,螺丝钉将会具备一定程度上的创造性。

    不得不说,创造这个“小世界”的人真是一个“天才”。

    其实每个人都清楚,将每一滴时间和精力奉献给公司是基础要务。但每个人同时也清楚,这样的运作方式是保证集体前进最快速的方式。

    换句话说——

    你想要钱吗?你想要吗?

    “我要往上走。”

    从她刚入职起,小鱼就是她的直属leader,前几年,他升了职,顺理成章,白时就接手了他的旧职。

    要说起来,她和小鱼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部门的人都知道她是跟着小鱼的铁杆下属。

    她曾经私自对小鱼进行过评估,考量一系列跟着他的风险和利益——她需要的是一个具有核心竞争力的leader,理想情况下既要将她白鸟儿视作心腹,还要有晋升的大空间。

    “小鱼,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做到项目利益的最大化。”

    年近四十的小鱼又笑了笑——他的笑不值钱,表面上对着所有人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看看这个。”

    他推过来一份内网任职文件——未公开的机密信息。

    白时抬头看了看笑意盎然的小鱼,手指搭在手机上没动。

    “看看。”小鱼点了点下巴。

    升为总监进行项目外派。

    非洲。

    肯尼亚。

    “嘶——挑哪个?”

    尤清站在超市有点儿刺眼的白炽灯下,轻轻扶着脖子,看着眼前整整一排货架的盘子,很认真的想。

    就在方才的一个小时内,他几乎将每一个盘子都小心翼翼地拿了起来,以一种极为认真严谨的态度细细考察了盘子的大小,重量,花纹和综合质量。

    他甚至还仔细观察了不同品牌的盘子之间的设计差异,顺带着对一部分质量差价格高的品牌进行了精神上的批判和道德上的谴责。

    超市里人并不多,大概因为是工作日,又是接近正午,外头还又是雨又是雪,没人闲的挑这个点儿来逛超市。

    暖气开的有点儿过头,尤清手上搭着长羽绒服,只穿毛衣还是热的他额头上黏黏的全是汗,碎发被打湿了,成了一绺一绺,紧紧贴在头皮上,像是某种寄生植物或者是藤条的根茎。

    该看的都看完了,要么花纹太难看,要么质量不过关,再要么就是边缘有瑕疵……总是就是很让人头大——

    特别对于他这种重度“选择综合症”患者,还是晚期的那种,“选择困难”入骨,都已经扩散到脑细胞了。

    他已经很无奈了,手上又拿起了两个盘子——一手一个——他已经艰难地勉勉强强通过排除法筛掉了更为差劲的“候选者”,最后剩下着两个,“矮子里头拔将军”,可真是极为难为他。

    尤清看看左手的盘子,又看看右手的盘子,特别渴望能找到某一个明显的瑕疵——这样他就可以兴高采烈,心满意足地付钱走人了。

    就在拿起这个和拿起那个的磨人纠结中,一个不小心,他挂在右手胳膊肘上的羽绒服还给滑了,径直像一头被热惨了的大象,总算找到了能休息的绿荫,紧接着轰然躺平。

    “哎——”

    尤清眉头皱的更紧了,无声的又叹了口气,越发觉得手上是两块儿专门来折磨他的烫手山芋。

    白炽灯下将他的每一寸细节都照的清清楚楚,湿润的发间黏着着,堪堪遮住了他额上的疤。

    看起来有一种怪诞又透着某种精雕细琢的美感。

    美感有太多种,一些人中意对称整齐的协调性,一些人钟情混乱和乖张,还有人对于果敢和痛快毫无抵抗力……

    世间的物理形态各式各样,数不清——而每一个都在最细微处具有独特的质地和排列方式。

    但尤清就像是世间具有某种特质的物体的集合体。

    也许是过于特殊的经历,又或者是天生的大脑构造,甚至有可能是生命中的每一寸堆积起来的无数个“偶然”——

    一切不可复刻的东西亲手铸造了这样一个乖张的尤物。

    但现在,也许是充满烟火气的纠结令他看起来柔软极了,懒散感和恼怒感从他的发间和颈侧无声地透出来。

    终于,尤清像是总算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毅然决然地将两个盘子迅速放回原位,一把卷起地上的羽绒服,转身就走——

    仿佛身后是什么伤人性命的洪水猛兽。

    一旁负责厨具区的工作人员已经虎视眈眈观察他好久了,却看越觉得这人奇奇怪怪,并且十分可疑——时刻准备着提防这人偷盘子。

    突然之间他转身就走,反而打了那人一个措手不及——就在尤清转身几步后,那人以及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就冲上去清点盘子的数量。

    “也没少啊?!”那人狐疑地想,一面又转身看了一眼只见那个怪人步伐轻快,径直就朝出口走过去。

    “呆了一个小时,啥也不买?!这人闲的吧???”

    尤清显然完全不知道旁边的售货员一系列堪称跌宕起伏的心理活动——他正沉浸在解脱的快乐中,只觉得如释重负,边走边重新把羽绒服套到身上——

    一下子,厚重的羽绒服也不烦人了,身上也不躁热了,世界都变的更和平了……

    一出超市大门,一股寒风裹着雪花和雨水“呼——”就毫不气地刮到人脸上,直吹的他的伞都撑不开。满头汗一遇冷,当下就抑制不住的开始打喷嚏。

    就在这时,路边儿正停着“逮人”的出租车摇下了窗户,中年司机经验老道,知道在严寒酷暑的破天气里如何赚上一笔。

    “阿——嚏”,尤清有点儿狼狈的从兜儿里摸出一小团儿卫生纸,一面揉着鼻子,一面说:

    “师傅,麻烦去应业路。”

    中年司机显然很健谈,估计平时的社交活动应该很丰富——

    “哟,小伙砸,去做手工啊——我就不太明白那有啥好玩儿的?我儿子成天就跟同学去耍,好容易做出来了,结果要烧出来还得再讹上一笔——啧,无良商家,无良商家!!!”

    上了车,尤清才觉得手脚开始回暖了,放松地靠在后座上,一面心不在焉的应和着司机,一面望向了窗外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这样的恶劣天气京城其实挺多的,但他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冲动和兴致,特意去“做手工”。

    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从哪儿突然冒出来这样的想法,如同一只机灵的小兔子,突兀地就从洞里钻了出来,好奇地探头探脑。

    但只是想想,就觉得是一件会让自己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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