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带了只犬儿回家,自然要报备一下。晏知院和陈娘子果然一切随他们去,只提点要看护好大犬,不要吓到人了。晏文回知道后倒是饶有兴致地绕过来看了看,又不知盘算着什么地走了。
时辰不早,先简易给犬儿搭了窝,沈遥又抓着小厮细细问了许多事宜,直到天色都暗下来,才意犹未尽地放人。
但人放了事情还有得做。晏书迟从浴间出来时,看见沈遥还坐在案前念念有词地,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按住她面前的书册。
“晏慢慢,你做什么?”书被按得翻不了页,沈遥停下笔来,皱眉看他。
晏书迟道:“我还要问你呢。都这么晚了,不睡觉了?”
“再等等,”沈遥随口道,“我把今天说的都写下来,就……哎!”
她猝不及防,手中的笔被抽出来,双脚腾空,下意识搂住作俑者的脖子:“你、你……”
晏书迟扫她一眼,没说话,径直往床榻走去。沈遥搂着他,稀里糊涂地想,这人抱她看起来竟然还挺轻松的。
晏书迟不觉她在想什么,但是也不妨碍他板起脸来,将人轻放到榻上,一边帮她脱下鞋,一边皱眉道:“要写明天不能写?都沐浴完了,还只穿这么一点坐在桌前,不怕着凉?”
二月的天,确实还有点冷。沈遥摸摸鼻子,乖乖脱下外衫钻进被子里,看晏书迟接过衣服放到一边,又自己脱了外衣,才掀被躺上来。
她挪挪身子,向他靠过去,解释道:“我想马上记下来嘛,之前都没有做好养大犬的准备,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肯定要抓紧时间去了解呀。”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晏书迟侧头看了一眼。少女窝在他身边,温暖柔软的身躯贴着他的手臂,一双眼瞧着他,口中呼出的热气撩着耳垂,叫他不自然地动了动脖子。
他犹豫了一下,张开手来,沈遥便自然而然地滚进他怀里。初春天寒,晏书迟体温比她高些,抱着睡再舒服不过,虽然才短短几日,她就已很熟练了。
沈遥舒服了,晏书迟却有点煎熬。他们上次亲近还是在大婚那晚,接下来的两天夜里要么是担心她受累,要么挂念回门的事,便都只是安安稳稳地睡觉,今日看沈遥满心神都在犬儿身上,他也是不打算做什么的。
但少年人,有时候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沈遥靠在他怀中,他感觉自己像搂了一朵又轻又软的云,云不会走,只停栖在他胸膛,他的心却已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他轻咳一声,按下那股燥意,接话道:“想好给它起什么名了吗?”
“想好了,”提起此事,沈遥声音更轻快几分,不假思索道,“就叫桑桑。”
晏书迟:……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虚心请教:“什么?”
“桑桑呀,”沈遥笑道,“叫葚葚也不顺口,是吧。”
晏书迟听懂了,这是看犬儿黑色的皮毛,用桑葚起的名。哭笑不得道:“我以为你会起一个……更正经的名字。”
照着玉京客在《酆都遗事》起名的习惯,他还以为这只犬儿会有“点乌衣”“即墨侯”之类的名字,却没想到会这么……朴素。
“桑桑不好吗?”沈遥翻了个身半伏在他胸口,眨眨眼,“和你都是叠字辈的。”
……原来在这儿等他呢。
晏书迟抬抬眼,扶在她腰上的手一紧,将人更压近几分,拖长了声音:“嗯——确实,这样我们一家都是叠字辈的了,对吧,遥遥?”
沈遥猝不及防被他拉近,两人几乎呼吸交缠,还懵着呢,又听见这一声唤,连心尖都小小颤了一下。
第一次有人这么叫……太过分了,叠字外号和叠着叫名字,这能一样吗!
她更贴上去,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对上晏书迟愕然的眼睛,一时连强忍着的羞赧都忘了。
“那当然还是没有你们亲近的。”她得意道。
晏书迟沉默片刻,抱着人一个翻身,趁沈遥还没回过神,双唇封住她所剩无几的退路。
再讨论什么桑桑葚葚,就是他傻。
劳累一夜,第二天沈遥还是顽强地爬起来,先细细地将犬窝的要求吩咐了下去做,便催着晏书迟出门,要去大相国寺逛一圈。
“去相国寺做什么?”晏书迟一头雾水。
沈遥理所当然道:“去看看有没有专门介绍养犬儿的书呀。”
晏书迟:……
行吧,去就去呗。
正值万姓交易之日,大相国寺人声鼎沸,摊铺上时果蜜饯、绣作服饰乃至弓剑鞍辔都应有尽有,书籍古玩也是琳琅满目。往年到了科举之年时,甚至还有上京赶考的学子们,顺便带了外地土物,出来贩卖赚个路费的。
沈遥努力按捺住从头逛到尾的诱惑,到了相国寺,径直便往近佛殿后的资圣门去。这一片书铺众多,还有只在万姓交易才会出来的旧书摊,放眼全是襕衫模样的士子在摊前慢悠悠地翻阅。
晏书迟跟着沈遥在这一路七拐八绕,一面分神去瞅摊子上的书,一面道:“你要去哪家?我倒是知道有一处偏门杂书挺多的……”
话音未落,沈遥已笑道:“阿伯,我来啦!”
义铺之中,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小杌子上,正借着天光眯眼去看手上的书,闻言抬起头,清癯的脸上先露出个笑来:“二娘来了……嗯?小晏?”
沈遥顺着老人的目光往后看,晏书迟站在原地,无辜地眨了眨眼。
这么巧,原来他们想的是同一个书摊。
那边老伯还在高兴地叨叨:“好久不见,今天竟然碰到一块了……”一顿,才发现出端倪来:“你们一起来的?”
当然是要说的。晏书迟上前站到沈遥身旁,笑道:“方叔,我和二娘成亲了。”
这说得也太直白了,沈遥面上微烫,横过一眼,晏书迟朝她求饶地眨眨眼,从袖子下勾住她小指晃了晃。
方叔还很震惊:“刚见面就成亲?”
掐头去尾地略说了往事,老人才放下心来,抚着颔须,欣慰道:“好啊,真是有缘,你们都是好孩子,以后一定也会好好的。”
沈遥抿唇笑了笑,往身旁一望,不知是第几次地又和晏书迟视线撞上。
忍不住看人是正常反应,从前裴家的姐姐出嫁回来,跟她郎君也是这样的。沈遥安慰自己,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顿了顿,这才想起正事:“阿伯,我来是想找找,您这儿有没有介绍怎么养犬儿的书?”
“养犬儿的?”方叔想了想,从铺子里头搬出一沓书来,“前些日子随便整理了一些写鸟兽的,你看看有没有。”
沈遥便坐着小杌子,和晏书迟一道在书摊前翻书。这一沓书极杂,有介绍西南百兽的,有考究诗词里禽类别称的,甚至连不知道哪个版本的《山海经》都混进来了。
说是找书,慢慢地就看得起了兴。沈遥快速翻完手上的《相猫经》,对里头一个花色细分出八百种狸奴的手法叹为观止,唏嘘道:“正好带回去给你参谋参谋。”
晏书迟正看着本《伯乐针经》,闻言探头看了一眼,却没立时答话。
他好似有些犹豫,半晌,才迟疑道:“也不用……吧。”
“为什么?”沈遥疑惑道,“你不是要养狸奴么?”难道还在介意寿命的事?她一时有些忧心地看过去。
晏书迟在她的目光下又踌躇了一下,方道:“我对狸奴的眼光,有点……有点挑剔,看这书用处也不大。”
沈遥:“嗯?”
晏书迟对狸奴的眼光有多挑剔,沈遥很快就见识到了。搜罗了一堆和犬儿有关无关的书之后,和方叔道了别,他们便往寺中大三门而去。
大三门专卖飞禽猫犬、珍禽奇兽,既然都来了相国寺,自然顺路也逛一逛。
……然后晏书迟就一路摇头摇完了大三门。
简直难以言喻,沿途所见义铺笼中的狸奴,或站或卧,或是狸花或是纯色,憨态可掬,慵懒高傲,可说是应有尽有,就连沈遥这等对狸奴没什么偏爱的,都挑不出什么不好来——但晏书迟就是摇头。
这人也不是不为所动,甚至对每只狸奴都赞叹不已,恋恋不舍的,但只要一问起,就是犹犹豫豫的“不了吧”。
大三门逛完,沈遥也快没脾气了,费解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狸奴啊?”
晏书迟深沉地叹一口气:“合我眼缘的狸奴……”
沈遥:……
找不到,不找了。
难怪晏家明明无人像裴秀那样会对猫犬的细毛不适,晏知院和陈娘子也不像是会限制儿女养小宠的人,却迟迟没有一只狸奴,只能蹭隔壁的猫望梅止渴,隔壁搬走后更是连梅也没了,原来结症在这儿呢。
晏书迟又萧索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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