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回门,用过家宴后,裴秀留沈遥说话,晏书迟则和沈未一同去了书房。
虽说翁婿相谈是常事吧,但沈未一个武将晏书迟又是文官,本来就没有太多话题能聊,若要寻些事做,只怕沈未会觉得对弈是个好主意。
可沈未虽是棋艺不凡的武将,晏书迟却是个臭棋篓子的文官啊……
沈遥忧心忡忡,被唤了一声才回过神来:“阿娘?”
裴秀笑道:“问你呢,这两日诸事都还好么?”
“好的好的,”沈遥一口应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好似答得有点缺心眼,赶紧补充,“士秋父母都是好相处的人,平日里不太管我们,二哥也早就认识,没什么不适应的。”
裴秀一点她额头:“该改口了,怎么还叫士秋呢?”
改是改了,就是慢慢这名字总不好直接叫出来吧,给人一个面子,在家里她也避着女使仆从叫呢。沈遥摸摸鼻子。
裴秀心明如镜,看到这样大约也清楚了两人相处融洽,只还是想确认:“其他人都好,那小晏呢,他怎么样?”
晏书迟当然也是好的。若论为人,确实如成亲前他说过的,洁身自好,身边伺候的也都是小厮;若说待她……
沈遥小声道:“他说,太早受孕,或是怀孕次数太多,都对身体不好。有几个避孕的法子,我们顺其自然就行。”
裴秀闻言一愣,半晌,摸摸她发顶,含笑叹了口气。
“那我就放心了。”她道。
到了快回返的时候,沈遥和裴秀从后院出来,到前堂见着晏书迟,先仔细打量了一眼,见是没受什么刁难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沈未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扫她一眼,淡淡道:“你们随我来。”
沈遥和晏书迟跟着沈未,在沈宅里七弯八拐地走了一路,一直到一处僻静小院停下来时,才明白裴秀为什么没有一同前来。
“是犬儿!”她欢呼一声,径直便冲了上去,晏书迟慢了一步,没抓住人,惊魂未定地看着沈遥直直便冲到了近头。
好在沈遥还有几分理智,没有直接上手去摸,只蹲在那用皮链系了绳的小狗跟前,人犬痴痴地对视了片刻,才回过头来,惊喜地问:“阿爹什么时候养的犬儿?”
这是一只周身漆黑的幼犬,皮毛油光水亮,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一双眼睛极为有神,湿漉漉地瞧着人,一看就极有灵性,也很温顺,见着人来并不吠叫,只欢快地摇着尾巴,伸着鼻子嗅人。
沈遥给它嗅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摸摸它的下巴,小犬尾巴摇得更欢快,直往人怀里蹭。
晏书迟看了半晌,终于确定这犬儿不会突然攻击沈遥,才稍稍放下心来,便听一旁的沈未道:“不是我养,给你的。这是张指挥使家犬的后代,几个月前生的,一窝中就它最安静不爱动,我便先跟他说定了,前些日子讨了来。”
沈未从前有猎犬,但领回家后发现裴秀容易对犬毛不适,平日里便将犬儿养在偏院,带它出门打猎回来,也总会沐浴换衣之后再回正院。后来那只猎犬寿终,沈未不再养狗,沈遥也就再没见到这样的大犬了。
京中不是没有女郎养狗,但都是些小巧玲珑的小犬,沈遥不爱那些,只喜欢大犬。可是大狗多是猎犬,平日里总要多动的,她一个四体不勤的文人,怎么带犬儿去跑马打猎?
所以沈遥就是喜欢大犬,也没想过真的能养。
但没想到沈逢竟一直注意着此事,还给她早早准备好了和她最相合的。
她眨眨眼睛,觉得鼻子有点酸:“阿爹……”
晏书迟看她面上动容,身子还蹲在那儿,恋恋不舍地和幼犬蹭在一块不肯起来,心里好笑,朝沈未揖道:“请教岳父,照顾这样的猎犬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沈遥舒心,沈未对晏书迟态度也好了许多,至少不像翻墙那次了。闻言淡淡道:“这个小厮和你们回去,他对事务都清楚,能照顾好。”
一旁的小厮上前来行了礼。
到底是第一次养,沈未不太放心,还是说了些该注意的事情。幼犬还未长成,性情又温顺安静,每日有小厮看着在院子里跑动,也足够运动了。
从沈宅离开,带了惯例的三朝回礼还有一只小犬,沈遥坐在车里,总还是忍不住地想掀起车帘看看犬儿。
可惜犬儿和小厮一起在另一驾车上,掀起也看不见,她又放下车帘来,惆怅地深深叹气。
晏书迟又好笑又有点泛酸:“这么喜欢,刚刚我看你怎么还犹豫了一下?”
沈遥一顿:“你发现了?”
晏书迟全副心神都在她身上,怎么发现不了,只道:“这样合适的一只犬儿,有什么不好的吗?”
沈遥沉默了一下,轻道:“没什么不好,我就是……我就是想到,它能陪我们的时间,太短了。”
晏书迟闻言一愣。
他猜了很多沈遥犹豫的原因,是担心他父母不满,或觉得自己不能养好,还是别的什么,总之都准备了开解的话,却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原因。
一只大犬,最多也不过十几年寿命,这是它一生的时光,但人的一生,却不是只有十几年。
且不说十几年,便是只相伴几年的离去,都让人难以接受。
他顿了顿,勉强道:“你之前,就一直很喜欢大犬……”
“是,我阿爹从前有一只猎犬,”沈遥闷闷地应了,“后来……后来它也是寿数尽了。”
沈未的猎犬活了十五年,对一般的大犬来说,已经是很长的寿命了。
她记得它最后几年的时光,那时它已不太爱动,只整日伏在温暖的窝中,静静地看着四周。但每当她去摸它的时候,它还是会抬起头来,尾巴很慢地摇晃。
直到有一日,它再也没能起来。
沈未将它埋在了别庄的树下。这是它最喜欢的地方,每次带它到别庄打猎,还未出门,它就能从看护它的小厮的举动中看出来,兴奋地转来转去。那时的它还能跟随着沈未的马奔驰,矫健敏捷,威风凛凛。
也会默默地陪着那个年幼而彷徨的自己,安慰地轻蹭她。
它是独一无二的,哪怕现在她已有了自己的犬儿,它也是天上地下,无可取代的。
沈遥长长地舒了口气。其实过了这么久,再想起那只猎犬,虽然仍然怀念,却没有最初那样撕心裂肺一样的难过了。
她缓了缓,忽然发觉车内静了许久,不由转头去看,却见晏书迟紧紧抿着唇,面色发白,竟像是失了魂一般。
沈遥吃了一惊,拿手去推他:“慢慢,书迟——你怎么了?”
晏书迟给她一推,勉强回过神来。他像是想笑一下,但尝试了几次,还是垂下眉来,低声说:“我在想……不如我还是养乌龟好了。”
沈遥:?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失笑道:“也不用如此罢?”
“怎么不用,”晏书迟面色沮丧,“我现在一想到我的狸奴躺在那里,就觉得难过。”
……猫还没养上呢,这就开始伤心了。
沈遥哭笑不得,靠过去抱住他,摸摸脑袋:“但这样你这辈子都不能有一只自己的小猫了,你愿意吗?你看,我虽然伤心从前那只大犬,但还是把这只犬儿带回来了。未来虽然必定分开,但珍惜好从现在开始的每一日,好好待它,不留遗憾,不也很好吗?”
她轻道:“慢慢,它们从这世上离开,就是搬到了我们心里去住呀。”
晏书迟沉默片刻,抬手回抱住她。“你说得对。”声音里还是有些沉沉的。
沈遥轻轻拍拍他,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
原来晏书迟是真的很喜欢狸奴,就像她喜欢犬儿一样。现在她有了犬儿,那养狸奴的事,也可以准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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