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乞巧节。

    沈遥一早便起了身,刚简单梳洗完,裴秀就带着长寿面来了飞光阁。

    她一闻见味道便笑起来:“是阿娘亲自下的厨?”

    “是,面还是你阿爹斡的,”裴秀笑道,摸摸她面颊,“生辰吉乐,阿遥。今日事情多,先简单吃这个,等晚上我们再好好庆祝一下。”

    “阿爹和阿娘做的面,哪里能说简单了?”沈遥弯着眼睛在裴秀手心蹭蹭,竹筷小心地挑起面,捡出藏在其间的一头,张口吃下。

    长寿面,从头到尾吃完,以不弄断的最为吉祥。从小吃到大,沈遥于此道上可谓熟练,一碗不大不小的面,不消多时,便吃得干干净净。

    夸赞的话也一样地熟练:“阿娘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阿爹不愧是习武之人,这面斡得,太劲道了!”

    裴秀忍俊不禁:“就你会说。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你阿爹早早就起来斡面了,可惜不能过来祝吉乐,他可遗憾呢。”

    “没事没事,一天这么长,到笄礼之后再同我说也不迟,我还可以当面传达对阿爹手艺的赞美,岂不更好。”沈遥笑道,又惹得裴秀笑不住地戳她额头。

    事务繁琐,用过朝食,就要开始准备笄礼诸事,裴秀也要盛服在正厅等候,将宾客迎入升堂。她们再匆匆笑说了两句,便分头忙碌起来。

    沈遥在女使的帮助下换上初服的衫子,理妆,梳双丫髻,到笄礼所在的正堂东房里等候。待吉辰到,宾客齐至后,便在摈者示意下出了东房,在正堂东处的筵席旁立定,向正宾一揖,执事将装着笄的托盘呈上。

    堂中庄严,她不敢随意张望,余光中只见托盘到了近前,锦缎掀开,乌木圆盘上,正呈着那支紫藤花簪。

    晏书迟送的簪子,真的要做她笄礼的笄了呀。

    她恍惚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此刻情形,连忙屏息凝神,等着下一步的动作。

    笄礼请的正宾是裴秀母家的长辈陈夫人。陈夫人见到花簪,面上闪过一丝惊艳,含笑朗声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

    沈遥即席而跪,陈夫人将双髻合为一髻,簪上花簪,上下扫了一眼,眼中更加满意。赞者崔道蔚上前,正笄,沈遥再起身一揖,随赞者回到东房,换上乃醮的褙子。

    一进到房中,肩膀还紧绷着,沈遥就忍不住长吐出一口气。崔道蔚跟进来,见着这模样,先前肃穆的神色也跟着一松,笑吟吟地看过来,便又一眼瞧见沈遥发间的紫藤花。

    方才在堂中看见时,她心中也不由赞叹了一声。这花簪固然精巧别致,但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它和沈遥极为相称。沈遥本就性情透澈,浅淡清丽的紫藤垂在鸦羽般的发间,更称得她眉目明净,澄澄如清泉一般。

    沈家准备这场笄礼,也是花了大心思了。

    外间都是等候的宾客,两人也不便交谈。沈遥浑然不觉崔道蔚在想什么,只大气也不敢出,朝她愁眉苦脸地眨眨眼,又马不停蹄地换起衣服来。

    崔道蔚和女使帮她换好褙子,再调整花簪的位置,便一同步出东房。

    堂中一片静肃,房门传来动静时,众人转眼望去,待见到人,竟都是一愣。

    笄礼的第二套服饰褙子,一向以端丽庄雅为先,以示女子及笄,习德言容功,可以许嫁。但沈遥簪着紫藤花簪,一身由浓转淡的堇色长裙泼洒下来,亭亭立在那处、眼波流转时,是无一处不端雅,却也无一处不明媚,透着蓬勃的生意。

    沈家的小娘子,也是出落得十分鲜活动人了。

    众人心里都转过这念头,裴秀亦含笑望来,眼中满是欣慰。

    沈遥行至正堂西处的醮席前,同样正礼、正宾祝辞,而后跪饮祭酒,再答拜。

    最后便至乃字。众人从醮席回到堂中,正宾致意,裴秀上前一礼,致辞:“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永初,女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曰仲沈女。”

    永初,这是裴秀给她起的字。

    沈遥抬眼望去,正对上裴秀含笑看来的目光,不由颊边抿起笑涡,躬身应道:“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摈者再致意,以酒馔币帛礼宾,笄礼礼成。

    七月乞巧市从初一举办到初七,到了初七这一日,正是最热闹兴盛的时候。

    沈遥憋了这么久,笄礼宴席结束、送别宾客之后,马上就换下礼服,拉着崔道蔚到了潘楼前的乞巧市,在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中从街头逛到街尾,买了花果蜜食,又看够种生水上浮这些新奇玩意,才意犹未尽地返回家中。

    入夜,裴秀早安排着在庭中搭起了彩楼,花瓜酒炙、笔砚裁诗,都铺陈在上,焚香列拜,以示乞巧。

    她们搬了藤椅坐在庭中,要望月穿针。崔道蔚打眼一瞧乞巧楼,揶揄道:“摆这么多笔砚的彩楼,全汴京也只有你一家小娘子了。”

    “哪只有我一个呢,你也在这儿,我们就是全汴京唯二的小娘子。”沈遥得意洋洋道。

    崔道蔚轻嗤一声,手中不停,那一丝五色线一颤,便轻巧地穿过了七孔针的第一孔。她道:“那全汴京唯二的小娘子之一,乞了这么多书墨的巧,怎么还没写出《酆都遗事》的终卷呢?”

    咳咳。沈遥赶紧清清嗓子,又低下头用线头戳戳七孔针:“唉,这针孔这么小,线又这么细,月亮也不够亮,到底怎么穿过去啊?”

    崔道蔚凉凉道:“你每年的五色线不都是我给你穿的,装什么呢——别打岔,玉京客,沈永初,你的《酆都遗事》的终卷呢?”

    沈遥马上放下针线,好话不要钱地往外掏:“我们蔚娘果然十八般武艺样样精……不是,心灵手巧才华横溢,更有一副菩萨心肠!道君在上,这就是文曲星再世吧!”双手合掌道:“文曲星想看《酆都遗事》那还有什么好说,小的这就把终卷的上册拿来给你!”

    “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崔道蔚好笑道,“你这是都写完一册了,怎么还没拿去给怀文书坊?”

    沈遥含糊道:“就……就还需要再修修嘛。”

    崔道蔚闻言挑起眉,若有所思地望过来一眼,不知想了什么,忽道:“今日七月初七,好像快秋闱了吧?晏郎君是什么时候科考来着?”

    “八月十二。”沈遥不假思索地说。

    话音落,庭中一时静寂,她眨眨眼,缓缓地转过头来,正对上崔道蔚闪烁着八卦光芒的目光。

    沈遥:……

    她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跑是别想跑了,沈遥坐直身,一边暗暗跺脚自己说话不过脑子,一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心存侥幸道:“……蔚娘?”

    崔道蔚缓缓地说:“说吧阿遥,多久了?”

    沈遥差点跳起来:“什么多久了,我都还没答应他呢!”

    崔道蔚:……

    沈遥:……

    崔道蔚道:“我是问你,写完终卷的上册到现在多久了……你要答应他什么?”

    “三月底写完的……”沈遥小声道,静了片刻,到底顶不住崔道蔚灼灼的视线,更小声地说:“他,他给我送了一支花簪。”

    崔道蔚听到花簪,便想到今日笄礼那支紫藤笄,想到紫藤笄,前因后果起承转合便一连串地浮现出来,清清楚楚,比易直讲头顶那几根稀疏的头发还分明……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唏嘘道:“女大不中留啊……”

    沈遥:?

    在这短短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跳到这句了!

    她鼓鼓嘴,底气不是很足地说:“怎么就不中留了,我这才十八,还可以留到八十呢。”

    婚姻之事,裴秀和沈未从来不催她和沈逢,全凭他们自己心意。沈逢到今年已二十三了,他们都不着急,哪儿轮得到她呢。

    “快了,”崔道蔚慢悠悠地说,“你笄礼已行,今日看各家娘子模样,对你满意的也不少,过不了几天你阿娘就会来问你相看的事了。”

    相看。沈遥呆了呆,脑中一瞬间浮现话题起因的某人,不由呼吸一顿,磕磕巴巴道:“不,不会吧……”

    崔道蔚才不管她的自欺欺人,自顾自道:“三月底就写完了上册,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有三个月,都能忍着不交给怀文书坊——阿遥,你难道是怕自己的《酆都遗事》,耽误了晏郎君备考?”

    沈遥一顿,崔道蔚看着她,唇角缓缓扬起个笃定的笑来。

    “果然,情不知所起,唯心不可以为伪啊……”她笑道,放下已然穿好的七孔针,起身抚平裙摆:“我也该回去了。”

    沈遥听到这话,一下抛开什么书稿备考的事,急道:“现在就走?”

    “到时间了,总不好太晚回去,”崔道蔚从女使手中接过披风系上,笑道,“阿遥,送我到门口罢?”

    沈遥怏怏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含笑等着的崔道蔚身旁。

    这几月崔道蔚一直在府中备嫁,两人都没能见上几次面,好容易借着笄礼和七夕的机会,才将人从荀夫人手中保出来,谁想这样快却又要到分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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