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是看不下去了,再往下看非把自己气死不可。沈遥把书扔到一边,见晏书迟坐了片刻,也平复了心情,伸手翻开桌上的策论。
没有话本看就自己创造话本。她又想起崔道蔚的话来,“拖久了就再也懒得动笔了”,嗯,虽然她一向勤勉,但这段时间也确实体会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快乐……就是来的饭不是那么好吃就是了。
她瞄一眼石桌前的晏书迟。
深秋已过,天气越发凉起来,她来亭中时便让女使围上了挡风的纱幔,再往栏椅、石凳上套了柔软的坐垫,这才舒舒服服地靠在里头看话本。
离这小亭的不远处,隔着一排屋子,就是别庄特地辟出来排演台戏的地方。晏文回的乐师、笔墨班子也搭起来了,沈遥和晏书迟前期的工作算是一个草创,定下乐曲、诗词的大致形式,再由晏文回寻来的人在排演的过程中修改、添补、润色,最后形成一套台戏的模式,日后便可延续下去。
初冬的风吹拂着纱幔,台戏的丝竹声、吟唱声也随着风,若隐若现地散入亭中。晏书迟低头看书,沈遥想,这一段唱的是月仙人回忆初入酆都时的情形。
给台戏写词固然挺有意思,不过,果然还是更喜欢写话本一点。
她又瞄一眼晏书迟。
……所以说好吃的饭什么时候能出新品啊?总吃以前的也会腻……不是,腻是不会腻的,顶多就是有一点点平淡,一点点。
晏书迟笔尖一顿,奇怪地抬起眼来:“怎么了?”
沈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盯着这人的侧脸好一会儿了。她一抬下巴,若无其事道:“在想《酆都遗事》的下一本写什么。”
“真的?”晏书迟闻言眼睛一亮,当即搁下笔,起身换到靠近她这一边的石凳上,殷殷地问:“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沈遥:……
她都还没催《探疑录》呢!
她撇撇嘴,还是说出了盘旋在心里的念头:“我在想,《酆都遗事》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晏书迟一愣:“你的意思是,这是最后一本了?”
沈遥仿佛看到他耳朵都垂下去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幻觉到底是哪儿来的!她在心里呸一声,到底道:“不是,只是想收了伏笔,把结局给写出来。结局之后,再有新的故事就穿插在前面的时间线里。”
《酆都遗事》写到如今,也出了不少本了,被一个个故事串起来的主线,也越来越明显,是到了收尾的时候了。
而且,几月前她和晏书迟关于文风的那场讨论,她可还记得呢。
她想尝试一下新的故事和风格了。
既要转移重心,当然得把手头这个先好好地收了尾,才好论其它。她这段日子都在想这件事,只是,虽能一一列出在这最后一本里需解释的部分,对大致情节的脉络也有了构想,却有一件事,总也定不下来。
她犹豫了一会,看看坐在她对面的晏书迟。
晏书迟也是执笔之人,虽然人讨厌,但《探疑录》真的写得很好,或许……她可以问问他的看法?
她抿抿唇,斟酌道:“我不知道,关于酆都的结局……”
“打住!”晏书迟忽然开口,不容置疑地提声道:“我是不会回答你的!”
沈遥:?
她给他这一嗓子唬了一跳,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横眉竖眼地瞪回去:“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就回绝?”
晏书迟道:“你难道不是想让我帮你决定《酆都遗事》的结局?”
“开玩笑!”沈遥怒道:“我的话本怎么可能让别人来定结局!”
“哦,那就好,”晏书迟闻言冷静下来,“你想问什么?”
沈遥:?
这人真的是哪里有什么毛病吧,她磨磨牙,怒气冲冲地别过脸去,毫不留情道:“没了,我不会问你了。”
晏书迟顿了顿。这副模样他见过,他家隔壁养的那只狸奴生气时也是这样的,但这个时候还有救,可以上手,只要顺毛摸得它开心了,事情就解决了。
他回忆了一下方才的对话,清清嗓子,酝酿了一下,诚恳道:“对不住,方才是我自以为是,不该打断你,应该听你讲完再说。”
沈遥闻言,虽然还没回头,但侧脸的神情却放松些许,没那么紧绷了。
果然有用。晏书迟再接再厉:“也是我太紧张,你也晓得,笔者让别人来决定自己故事的结局有多忌讳——《酆都遗事》这样好的故事,我是绝对不能做千古罪人的。”
沈遥这会儿有反应了,她转过头来,仍旧微扬着下巴,哼道:“就你还想做千古罪人,下辈子吧。”
成了!晏书迟不动声色,只道:“那你想问的是……”
沈遥浮现出思索的神色,晏书迟面上气定神闲,心里欢呼雀跃。
可以听到《酆都遗事》的最新消息了!
果然,沈遥想了一会儿,便道:“我是想问,《酆都遗事》的结局,到底应该是怎样的走向才更好。”
见晏书迟一愣,又补充道:“不是要你来决定,我也不会明说什么,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晏书迟沉思一瞬,点点头:“那你说吧。”
她便斟酌了一下词语,慢慢道:“我在动笔写《酆都遗事》的第一篇时,其实就定好了它的结局,写出的这些故事,也是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进。但是现在我却有些犹豫,觉得是不是另一个结局更好些,虽不是我最初定下的,但这可能是大家更想看见的。”
她抬眼看他:“你在写《探疑录》时,会犹豫他们的结局么?”
晏书迟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不会。”
“其实我写故事,结局并不由我来定,”他说,“那些人物都有自己的命运,我只是把故事写出来,目送他们走向注定的命运。”
“还有这样?”沈遥失笑道:“我提笔时,反倒觉得我是这个世界的神佛……”
“他们的喜怒悲欢,生死浮沉,都由我来定,是我的造物。”她说。
“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晏书迟亦讶然笑道,又沉思了一会儿,方道:“或许执笔就是会有这样的不同罢,旁观也好,主宰也好,都是个人所感。”
沈遥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晏书迟看向她。
“不过,你既有这样的疑虑,又认定自己是笔下世界的造物主,那不如回问自己,想写怎样的一个故事,什么样的结局才是自己认为最合适的。”
“你是神佛,你该问自己的意愿。”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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