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衡的一名同窗今日成婚,他想带柳氏共赴宴席,结果被王母斥责了不知轻重。
“人家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你带个小妾前去祝贺,真不怕别人说你不懂礼数!”
柳氏闻言面色难看,王清衡虽有千般不愿,但听了母亲的话也觉得不太妥当,遂安慰了柳氏一番后,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去。
“夫君……”
“我改日再带你出去走走。”
柳氏站在王家大门口,看着王清衡上了马车,藏在衣袖下的手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
王清衡的同窗姓刘,是工部侍郎家里的嫡次子,他的亲事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办,但因为京城世家官宦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到最后出席的客人也都是非富即贵。
在王清衡之前,已有许多前来祝贺的宾客奉上贺礼,负责在前门迎宾的仆役里有人注意到了王清衡,提醒了一旁在跟人叙旧的主人家,“二公子,王家公子来了。”
刘韵之顺着小厮示意的方向看过去,见到王清衡,立时又惊又喜:“哎呦,王兄大驾光临!小弟可真是怠慢了!”
王清衡一笑:“刘兄客气了,王某不过一介书生,算得上什么大驾?”
刘韵之闻言也是一笑,拍着王清衡肩膀道:“客套一下嘛,我与王兄可是好久没见了,还以为王兄是一朝得入仕途,就忘了我们这一班同甘共苦的兄弟。”
王清衡以恩荫入朝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而与他同期的刘韵之则因为自家长兄早早占了父亲的名额,只能走科考一条路,可惜三年前名落孙山,正打算今年开科再试一次。
“哪里能忘,只不过是事务繁忙,尚未得闲暇,所以不及与众人相聚罢了!”恩荫毕竟不是靠自己的真材实料,王清衡性格清高,不太喜欢和人谈论这些,于是很快转移话题。
“那就好,那就好,没忘就好”,刘韵之洒然一笑,“来来,快进来,今日小弟我娶妻,王兄可要多喝几杯喜酒!”
王清衡让身后的下人递上贺礼,“那是自然。”
刘韵之笑着就要亲自领着王清衡进门,被他谢绝了,“好了好了,我们就不要挡着门口了,你去忙吧,我这里有小厮领着就可以。”
刘韵之乐的清闲,他这一天都已经接待十几波客人了,听到王清衡这么说,顺势将他交给一旁的小厮:“那我就听王兄的,刘庆,王家公子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好好招待,听到了没?”
名叫刘庆的小厮满口答应,在自家主子走了之后,领着王清衡往后院走:“王公子这边请。”
举行婚宴的地方就在刘家的后院,围着院子中心的水池,整整齐齐的摆满了一张张的桌子。
郑琋是在开席之前溜进来的,她不认识刘韵之,也没有刘府的请帖,是趁着刘府下人忙着招待来客,疏忽了府里的守卫,从花园的角落里翻墙进来的。
进入刘府,她就混进一位客人带来的下人里,低着头藏于人群中,亦步亦趋跟着前面的人进入了后院。
进了后院,那位客人带着的女眷就被请到了另一处单独的院落,郑琋见没人注意她,脚步一转,抬起头,姿态从容地拐进了一处偏僻角落。
她之所以会来刘府,其实并不是因为要跟踪王清衡,而是她昨天出门,回到客栈后在房间里发现了一封信。
信上只说要她今天到刘府来,没有署名。
询问过掌柜,确定没有人进过自己的房间,客栈里也没有来过什么奇怪的人,郑琋心生疑虑。
送信的人是谁?让她到刘府去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怀疑过可能是苏堪年的恶作剧,毕竟她刚到京城,唯一接触过的人就是他。
只不过这种想法郑琋下意识是持否定态度的,没有原因的,她就是觉得写信的人不会是苏堪年。
至于究竟是谁……
她也没头绪,所以就按着信里的要求,来了刘府。
不管是谁写的信,他既然要自己来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是好事是坏事也只有来了才知道。
结果没想到今天是刘家公子成亲的日子,刘府里来来往往有许多宾客,其中还有些熟人,比如王清衡,还比如苏堪年,以及与苏堪年关系不错的宁觉。
一场婚宴,表面上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聚到了一起,足可见工部侍郎人缘之广。
在后院转了转,害怕被人注意到,郑琋避着人,七拐八拐地往僻静地而去,结果刚拐了弯,迎面就走过来几个手里捧着礼盒的丫鬟。
赶在被发现之前,她扭身钻进了身侧不远处的一间空屋里。
屏息在房间里等了片刻,好不容易等到外面没动静了,她刚打算出去,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随之而来的又是几道嘈杂的女声。
“宋姐姐,你快点,新娘子都要下轿了,去晚了我们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们去吧,我刚才路过花园时被花枝挂破了衣服,想先去换件衣服。”
“现在吗?看完新娘子再去嘛。”
“不行的,这样被人看到也太失礼了。”
“好吧好吧,那你去吧。”
声音越来越近,可以听出有几个人从院外走过,但是其中一道脚步声却是朝着郑琋所在的房间而来。
门被推开之前,郑琋一跃攀上了房梁。
房间里响起悉悉簌簌的声响,郑琋往下看了一眼,身穿湖蓝长裙的姑娘正解下自己的外衣,翻看那被花枝划破的衣袖。
半晌,只听她叹了口气,似乎是很可惜,“今天才第一次穿就破了,不知道补补能不能看出来?”
说完,她自己都无奈地笑了笑,“这么多人都看到了,补好也没用,只要我穿出去就会有人知道我穿了破掉的衣服。”
纠结了许久,蓝衣姑娘总算把怀里的外裙放下了。
被她遣出去拿替换衣物的丫鬟一直没有来,蓝衣姑娘闲来无事,走到房子中间的桌子旁坐下。从郑琋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的侧脸。
微微一转头,郑琋很容易就看清了她的模样。
蓝衣姑娘的长相和她的声音一样温婉,秀气的柳叶眉微微蹙着,眼神中带着点点愁绪,却丝毫不损美人的风韵。
奇的是,在看到她的脸的一刹那,郑琋有瞬间的失神,一大段不属于她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害得她眼前一花,几乎从房梁上跌落下来。
还好在最后关头她醒过神来,赶忙稳住了身形。
只不过等到慢慢接受了突然出现的记忆,郑琋有些苍白的脸色变了,同时她看向下方屋里一无所知的蓝衣姑娘的眼神也变得一眼难尽。
不怪她会是这种反应,任谁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竟是一个话本故事,都不会比她好到哪里去。
因为事情太过怪异,郑琋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头脑出了问题,对突然冒出来的记忆也只勉强信了两分。
话本故事里的字虽然有一部分缺胳膊少腿,但大抵是能认出来的,只不过连到一起,有些句子的意思她却看不明白。
不过并不重要,因为这不影响她看明白整个故事。
记忆里突然出现的话本故事主要围绕着蓝衣姑娘,哦,书里写了她的名字——宋兰绮,她的父亲宋孟霆的一代权臣之路来写的,典型的“名臣录”风格。
书里的宋孟霆出身寒微,靠着读书考中状元,虽然一时风光无两,官途却不怎么平顺。
初入仕途,就被名次在他之下,出身却好过他百倍的探花郎占了本该属于他的职位。外放做官,碰上个作奸犯科的豪族都有京城高官的背景,哪怕被他抓进牢里,也能毫发无伤的脱身而出。
事后甚至还敢特意跑到他面前,趾高气昂的嘲讽他是芝麻小官,所以最好识相点,不该管的就不要管。
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话本里写,这些经历就是宋孟霆后来“黑化”的最大原因。
官场浮沉数十年,曾经纯质的理想被消磨殆尽,再次回到京城的宋孟霆完全变了个人。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为官做事处处求全,做官多年,既没有在百姓中落下骂名,也没有在朝中给自己树敌。
原本,没有强大家世背景的宋孟霆仕途可能就只能走到这种程度,功不成名不就,在中下等京官中徘徊半生,最后落得个年老致仕,回乡教书的结局。
可一次意外的发生,却让他抓到机会,从而扭转了自己的人生。
他的女儿宋兰绮在一次宴席中落了单,恰巧碰上了醉酒的右丞独子于朗,于朗酒后行为无状,将宋兰绮堵在房里欺辱,虽说后来因为丫鬟及时赶到并没有被他得逞,但宋兰绮衣衫不整的模样却被闻声赶来的众人全数看去。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遇到这种事情,下意识就要寻死。
在她流着泪要往柱子上撞的时候,她的父亲宋孟霆突然出现,先是拦住了寻死的女儿,然后面对着匆匆赶来的右丞,开口就让他准备两家儿女的婚事。
右丞自知理亏,又有那么多人看着,只能应承下来。
就这样,宋兰绮嫁给了于朗,宋孟霆也借着右丞姻亲的身份,一朝得势,在官场青云直上。
后来他更是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得到了皇帝的青眼,官阶一升再升,也培养了自己的根基,最终在朝中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权力有了,根基有了,隐忍多年的宋孟霆终于爆发。
他先是报复了女儿的夫家于家,将右丞拉下马来,不顾女儿的求情,亲手把于朗送上了断头台。然后又将矛头对准了两位位高权重的辅政大臣——太师孙庆洲和太傅苏广龄,帮皇帝稳定了政局,夺回了险些被两人架空的权力。
如此一来,朝堂内外,宋孟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为了大御有史以来实权最重的丞相,也成为了皇帝由衷信赖的朋友。两人携手,将大御治理的民富国强,成就了一代海晏河清的盛世。
郑琋回想着脑海中出现的故事情节,就在这时,屋外的动静让她回了神。
她的耳力很好,所以能分辨出来,屋外有一个男人正朝着她们所在的房间走来,而且他的脚步虚浮,明显是喝多了的状态。
难不成话本里故事是真的?
郑琋的目光转向屋内对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一无所知的宋兰绮,第一次怀疑起了自身存在的真实性。
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话本故事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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