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琋这次的找的客栈并不在王家附近。
不止是为了躲开苏堪年,也是小心起见,担心自己经常看到王清衡和柳氏出双入对,她会忍不住对他们动手。
这期间,她在京城里到处逛了逛,隐晦地打听了有关十年前的贪腐案的事情。
当年郑家的几位当家人是在平江府被抓的,一同押送回京城的还有当时的特使,曾经的太傅苏广龄独子苏玉图。
郑琋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昨天一直缠着自己的人就是苏玉图的儿子。
说实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突然得知这个消息时的心情,小时候不懂事,她在听别人提起那桩案子时,曾经认为郑家所遭遇的一切都是那个姓苏的特使害得,如果他没有到郑家拜访,那郑家也不会出事。
后来慢慢长大,她开始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够只看表面,虽然不排除郑家是被苏玉图连累的可能,但是郑家会被选为那个“富户”也不会单单只是“恰好”。
不管贪腐案是针对谁设下的阴谋,苏家和郑家都不应该站在对立面,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仇敌。
同时,苏堪年的事情也提醒了郑琋,或许她可以从苏家入手,查清楚那个害了郑家人的幕后黑手。
毕竟比起苏家以前有权又有势,郑家只是个商户人家,遭人嫉恨虽然难免,但被人盯上、惹来这种灭门惨祸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
白天到苏府附近转了一圈,郑琋甚至已经开始考虑着主动结识苏堪年,从而调查苏家的可行性。
但是这个想法刚一涌现,她的脑海里就浮出了苏堪年捏着墨玉脖颈上铃铛不松手的那一幕,赶忙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个人似乎不怎么靠谱,还是算了吧。
郑琋准备回客栈,走在街上看到路边有人卖包子,闻着空气中的香气,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有些饿了。
花钱买了几个大包子,郑琋咬了一口,在包子铺外面的木桌旁坐下,边吃边观察着过路的行人。
突然,她的视线落到了一名粉衣女子身上。
粉衣女子妆容精致,衣着讲究,身旁跟着两个丫鬟,后面还有小厮负责拿东西,前呼后拥,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一般。
但最吸引郑琋的,不是女子的排场,而是她头上所戴的发饰。
金丝缠枝牡丹,炽烈盛放,本应该稍显俗气,却因为花芯一点莹润的红色玉石点缀,增色不少。
郑琋看着那玉石有点眼熟。
然后她就留意了一下,发现京城里的女子佩戴那种红色玉石首饰的有很多,大部分都是些世家贵女。
途径一家脂粉首饰店铺,郑琋鬼使神差地迈步走了进去,无视店家的招呼声,她直奔柜台上摆放的首饰而去。
“姑娘看点什么?”店家跟了上来,隐晦地打量了郑琋的衣着后,笑容不变,却少了几分热切。
“这个是玉吗?”郑琋指着几件镶嵌了红色玉石的首饰问。
“这是赤晶,姑娘没见过也是正常,这东西可稀奇了,只有北边的雪山上才有。”
店家解释说:“这次皇帝陛下寿辰,方戎人送来的贺礼,其中就有一扇赤晶屏风,据说是集方戎全国之力做成的,皇上见了龙颜大悦,对方戎使臣大加封赏。”
郑琋闻言心口一跳,“皇帝寿辰,什么时候?”
店家狐疑地看了郑琋一眼,像是再问“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郑琋神色不变地补充,“我是江南人,第一次到京城来。”
店家点了点头,暗道一声原来如此,才说:“就在一个多月前。”
一个月前……
那时郑琋刚到北疆,算上进城那天,她只偶然看到有人在城里摆摊卖赤晶,城里人并没有把它当做什么稀罕物件。
当时那小贩怎么说来着?
赤晶石是西陵山的特产。
方戎人给皇帝送的生辰贺礼是赤晶做的屏风,如果她猜的不错的话,应该要有人倒霉了。
……
郑琋刚否定利用苏堪年的计划,回到客栈没多久,就听到楼下突然吵闹起来,其中的一道声音分外熟悉。
这人是阴魂不散吗?
以为自己的行踪又被苏戡年查到,郑琋又惊又怒,什么“结识”?什么“利用”?通通抛到了脑后,抄起家伙就要下去再教训那个疯子一顿。
只不过她人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另外还有一道陌生的声音猝然响起:“苏戡年你个疯子!”
倒是把郑琋心中所想给说出来了。
只不过这个声音是吼出来的,明显的颤音让人一听就油然而生一股同情之心。
不过这也说明苏戡年不是来找自己的,郑琋顿时放松了下来。她甚至还有了要看热闹的心思,不为别的,只是
实在好奇这又是哪里来的小可怜,竟然被苏堪年盯上了?
郑琋收回迈向楼梯的右脚,躲在暗处偷偷探头往下看,就见楼下人头攒动,像极了第一次见苏戡年时的场景。
只不过这次被拦住的主角换成了一个身穿青衣、样貌清秀的男子。
呃……
郑琋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下面的谈话。
“苏戡年你有完没完,快放我离开!”青衣男子一看就是不会武功,他在气头上伸手去推苏戡年,但是推了几下苏戡年都一动不动。
“没完。”
苏戡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让人听了就想打他一顿,只不过与前两次和郑琋的交锋不同,这一次他的表情格外严肃认真。
“有本事把你老子叫来,他来了我就放你走。”
说话的风格倒是没怎么变。
青衣男子眼见脱不了身,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条凳上:“你有病吧,小辈的矛盾跟长辈有什么关系?”
苏戡年冷冷一笑:“有什么关系你心知肚明!”
青衣男子闻言一愣,片刻后又恢复冷静:“随便你吧,我不想和你起冲突。”
“这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吗?我说了,要想走,叫你老子过来!”
“你……”
郑琋看得云里雾里,正想再听听下面那两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怨时,被苏戡年带来的人堵上的客栈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轰隆一声响后,一名身穿甲衣的男子踏过漫天烟尘走了进来。
“苏公子、唐公子”,来人对两人微微一拱手,语气不卑不亢:“城防营有规定,任何人不得在上京城内扰民滋事,两位有什么事还请私下里解决。”
见有人插手,苏戡年冷哼一声,侧身让过了路。
竟然这么好说话吗?郑琋看得纳罕,她似乎发现了苏堪年性格里的另一个特点。
唐翊,也就是青衣男子,见状自条凳上站起身来。他从苏戡年面前走过,到甲衣男子身前道了声谢:“多谢宁副统领解围。”
“唐公子言重了。”
宁觉,上京城防营副统领,出身于武将世家,武功高强,同时也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美男子。只不过碍于其性子过于刚直,又一门心思放在保家卫国上,所以无形中不知伤透了多少芳心。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京城里无人不知他和苏戡年是很好的朋友……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不过放到宁觉和苏戡年身上,就很让人想不通了,这两人竟然会是莫逆之交!
唐翊也知道宁觉并非真是为自己解围而来,而是怕事情闹大了,会对苏堪年不利,所以他道了谢之后就径直离开了。
等他走后,宁觉看向客栈里的其他人,“门已经打开了,诸位该散就散了吧。”
城防营的副统发话,主动留下或因苏戡年关门的行为而被迫留下看热闹的众人立即一哄而散。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宁觉看向仍然站在一旁不知想些什么的苏戡年,无奈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生气呢?你看你都把人家唐大才子给折腾成什么样了,那么一个内敛文静的读书人,风度全无,就差当街跟你动起手来了。”
“他打不过我。”
苏戡年冷哼一声继续说:“而且,我为什么和他过不去?还不是怪他有个好爹,不然我至于抓着他不放?”
宁觉知道他指的是唐翊的父亲唐至元,“劝过你多少次了,让你别想这些事,苏大人既然不想让你插手,肯定有他的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他就是懦弱,贪权恋势,舍不得他的高官厚禄!”
苏堪年说话时并没有放低声音,如此一番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宁觉脸上的表情一僵,赶紧用手臂勾住苏堪年的脖子,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适可而止啊,苏大人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至于是如今的结果吗?”
“那是他活该。”
苏戡年甩开宁觉的手,气势汹汹的往客栈外面走,宁觉见状只能追了过去。
而在二楼的郑琋看着苏堪年离开,心中却好奇之前被他堵在客栈里的青年是什么人,看起来是个典型的读书人,怎么会招惹到苏堪年?
她和苏堪年只见了两次面,而且还都不怎么愉快。
不过那个人不是什么难懂的人,相反,他的某些举动虽然很惹人厌烦,但他整个人就像是隐于山间的溪流,清澈见底,很容易就能看透。
简而言之,就是他是个很单纯,甚至单纯到有点傻的人。
因为长了一张乖巧的俊脸,他的犯傻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被人接受的。
就拿郑琋来说,她也不是真的讨厌苏堪年,更多的是嫌麻烦,苏堪年有的时候就像个心性不成熟的小孩子,而她并不喜欢哄孩子。
可是刚才在楼下,苏堪年在面对着青年时像是变了个人,他冷着脸的时候整个人显得阴沉,面对着唐翊时更是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恨意。
客栈一楼本就因为苏堪年的到来混乱不堪,加上后来宁觉上来就直接踹门,破碎的木屑散落整个大堂,更是一片狼藉。
郑琋没有下楼吃饭,而是叫小二送了一份食物过来,在房里吃过饭,她下楼时正遇上城防营的官兵带了个木匠过来修门。
她看了一会儿,也顺便听了一耳朵有关苏堪年和唐翊之间的恩恩怨怨,总算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大致内容就是两人是同窗,原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只是最近几天似乎更恶劣了,一度演化为有你没我的程度——
几天前在书院上课时苏堪年没来由的突然出手打了唐翊,被拉开后表情凶狠的像是要杀人,被夫子勒令在家反省,还是苏广龄亲自去找唐翊求情,才免了他更重的处罚。
不过唐家人虽然碍于老太傅的面子承诺不会深究,却也不愿意唐翊再跟苏堪年共处一室,于是找山长调到了另一间书室。
而唐翊的父亲唐至元,也一面说着看在苏广龄的份上,不和苏堪年这个小辈一般见识,一面又找到苏堪年,当众指责他子不肖父。
还说什么虽然苏玉图当年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但他作为他父亲多年的同窗好友,一直深知他的为人,如果他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儿子不好好读书,反而在书院惹是生非,欺压同窗,不知要有多失望。
据在场人描述,当时苏堪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刀,如果不是他身边那几个护卫拦着,唐至元不止要挨打,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袭击朝廷命官,这事情就大了。可是奇怪的是,唐至元只并没有在意,就连后来听说此事的皇帝也只是禁了苏堪年几天足,摆明了轻拿轻放。
“要我说,皇上心里还是记着苏大人的教导之恩的,不然就苏家公子这惹祸的能力,说不定连刑部大牢都去过几次了。”
“唐家人的脾气也是真好,儿子被打就算了,老子还差点被砍一刀,就这还能放苏堪年一马,这家人都是菩萨转世吧。”
“这倒不至于,我觉得最有可能是心中有愧,毕竟当年苏家那位犯事的证据是唐大人亲自送到御前的,这不就相当于害了人家爹?而且苏家小爷什么性子大家也都知道,他总不会真的杀人。”
……
同一时间,北疆西陵城。
进城采买粮食的郑璠因为郑琋的离开心中烦闷,加上前几天为院试的事情头疼,走在街上一直心不在焉的,差点和迎面走过来的人撞上,好在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
“抱歉”,郑璠垂眼看路,低声道。
站在他对面的青年,也就是郑玙,对着郑璠头顶的发旋,话语中带着笑意,“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是我走的太急了。”
看着已经长大许多的幼弟,郑玙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很想揉揉眼前这个少年的脑袋。但是考虑到现在还不到相认的好时候,自己到北疆来也是有任务在身,只能作罢。
“街上人来人往,走路时还是要留心,不然撞到危险的东西就不好了。”
听声音很年轻,说出来的话却语重心长,像是家里长辈在教导小辈,听的郑璠逆反心起,下意识就想呛回去一句。
但当他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面前人的视线,顿时就有一瞬间怔愣,然后顶着郑玙的目光,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你……”
郑玙打断了他,“我看你买了不少吃食,是家里在准备做饭?赶紧回去吧,天不早了,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郑璠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提着东西,阿姐还等着新买的盐做饭呢!
可是……他总觉得不对劲,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从见到这个人后就出现了。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刚想再说些什么,郑璠回过神来,就发现刚刚被自己撞到的青年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走这么快吗?”郑璠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边走边嘀咕,“究竟是什么人呢?看起来好像有些眼熟,可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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