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之人,只要不至于是铁石心肠的,便无不动容,大多数人都红了眼眶,像妮可这样原本就感性、冲动、情绪意外露的,更是一边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一边强往嘴里塞着那一坨一坨的土豆泥。

    像海娜这样家教严格的贵族千金,不能在人前轻易哭泣流泪,她便只好紧紧攥着袖口强忍泪水,却依然不禁低声抽泣、哽咽。

    哪怕是像楚修杰这样自诩“钢铁硬汉”的,也不禁神情复杂、紧紧皱着无法舒展的眉,只是说不清那眉心之间,究竟是难过、同情更多些,还是纠结、困惑更多些。

    至于今日那“罪魁祸首”贝儿,更是貌似悔恨自责不已地哭泣着,早已泪流满面、双眼红肿。

    边曦钺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决定从正门走进依利特楼。可当她靠近时,才发现那里已经站了一堆人。

    还没等她搞清楚状况,一个人影倏地从人群后面窜了出来,直接扑到她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还“哇哇”大叫着,给边曦钺狠狠吓了一跳,可当她听清她那些模糊的字句时,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钺钺,不要怕,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我绝对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呜呜……”

    妮可紧紧抱着边曦钺,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说话的声音也因为她的哭腔和过度激动的情绪而哆嗦颤抖着,让她口中的字句更加难以辨识。

    边曦钺下意识地想来个反驳三连:谁让你叫我“钺钺”?谁害怕了?谁需要你保护?

    可此情此情,她怎么都不可能讲这些话说出口,一时间竟也无法将这个几乎要将她给“抱杀”的人推开。原本她是一脸懵逼、满头雾水,但当她看到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伊尔曼那眼神时,便瞬间明白了一切,不用任何言语,她也知道他做了什么、刚才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看样子,伊尔曼少爷出马,效果果然非同凡响——至少他们所有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都有那么些意思,但要说感动嘛……倒也不是纯粹的感动,只是心情变得难以言喻的复杂,甚至有些哭笑不得,特别是……趴在她身上哭的停不下来、还一个劲抽泣的妮可。

    只是这样单纯率真的人,恐怕以后都很难让人讨厌,哪怕犯蠢犯傻,怕也只会让人觉得可爱有趣。

    边曦钺暗暗叹了口气,这可并不是她期待中的东西。

    贝儿也在几度的心理建设和大家的鼓励之后,主动走了出来,迈着缓慢的步子,低着头,挪到边曦钺面前:“对、对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那个东西会对你造成那么严重的伤害,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我的无知……”

    这会儿妮可也终于舍得放开边曦钺,她抹了把脸,拍拍边曦钺的背说道:“如果不了解这些,的确不知道她这事干的有多过分,钺,你不原谅她也没关系的!”

    边曦钺没说话,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其他人倒是再没一个像妮可这么激动的,只是好多人的脸上都端着貌似要跟边曦钺示好、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别扭、拧巴,但考虑到这些人的身份都是贵族,似乎又很容易理解。

    倒是妮可这样的人,才是完全的另类。

    这其中也有不少人想要问边曦钺,伊尔曼刚才讲的那些故事是不是真的、和她相关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但无论他们多好奇,也不可能开得了这个口。

    今天是周六,原本除了“友谊节”互动礼物的环节,就没什么其他的安排,经历了这么一段插曲后,大家很快回归正轨,各干各的,只有妮可拉着边曦钺,不依不饶地要她继续传授昨天还没学明白的“大招”,海娜、楚修杰他们也趁机跟着一起。

    结果,操场上突然就多出来个“边曦钺大招传授小课堂”。不敢凑近的人就靠边一点围观,一不小心就吸引了不少人。不只有七班的人,甚至还有上一届的前辈们。

    梵伏和罗德习惯性的站在楼上的栏杆旁看楼下的风景,只是这次并没有拉着伊尔曼一起。

    梵伏的视线落在楼下,低声问罗德:“哎,妮可跟那个史瓦茨人走那么近,真的没问题吗?”

    罗德不咸不淡地笑笑:“就算有问题,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犹豫片刻,梵伏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家的少主是谁,究竟定下来了没?”

    罗德叹了口气,依然脸色黯然地说:“原本的计划就是三个人一起培养,最后选出一个最强的来。”

    梵伏扭头看向罗德,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大哥、二哥,还有妮可。”这一次,罗德的回答相当直接,直接中透露着绝望。

    为了能建立起更加庞大的家族,并选出尽可能优质完美的家族继承人,每个贵族家庭都会尽力生更多的孩子,不只是熔城,其他很多地方的贵族家庭也是如此。

    因此熔城内有许多庞大的贵族家族,为首的五大贵族家庭更是无比繁荣、人丁兴旺,几乎没有哪个家族、哪个分支愿意承担独生子的风险。莱希茨、科恩、瓦芬、楚家、梵家每一代都有很多孩子,这一代亦是如此。

    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光鲜亮丽的千金和少爷,但这份“光鲜”其实是有保质期的,每个人身上的那份光鲜可以“保鲜”多久,要依每个家族的内部状况来决定。

    有像伊尔曼这样的,即便已经拥有少主之名,却依然要谨小慎微,每天都活在战战兢兢之中;也有像楚修杰这样,虽然拥有少主之名,但由于上面还有好年轻有为的叔叔、阿姨,是否能顺利继任家主之位,很难说;更多的是像妮可这样的,虽然很优秀,但却不够突出,似乎每个人都待价而沽,少主之位也一直悬而未定。

    而最多的还是像罗德这样的“可怜虫”,虽然顶着贵族的名头,却因为并不优秀而成了贵族之中的“人下人”。即便凭借家族的特权跻身于依利特班,可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斤两,无论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变得跟哥哥们一样优秀,也无法超越妮可,家族集成,和他有什么关系?

    有了这样的心态,罗德便习惯性躺平,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也没有干劲。当身边人都在努力的时候,他依然在躺平摆烂。

    梵伏望着身边的好友默默叹息,虽然像说点什么来劝慰一下,可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他自己又何尝没有过和罗德一样的心态?家里好几个叔叔都那么优秀,而他也至少要像他们一样优秀,坐上家主之位时才能有些说服力,否则即便勉强被扶上位,又如何服众?如何管理偌大的一个家族?

    这时,罗德忽然冷笑了下:“哎,你说,伊尔曼怎么知道那么多故事?那些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该不会都是他自己瞎编的吧?”

    梵伏愣了下,但还是很快应声道:“额,我想应该不是吧,伊尔曼的确经常去教会,还带着糖果、点心什么的,所以他知道教会里各种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也很正常吧?你忘了,我们还嘲笑过他为什么要去那种肮脏污秽的地方。”

    罗德像是这才想起来,立马点点头:“啊,对了,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之前的确是无法理解,但现在倒是明白了,原来他是去教会里听故事了。之前倒是不知道,原来教会里还有这么多精彩的故事。”

    梵伏看着罗德,不禁皱起眉头,却也没说什么。

    “前两个故事我相信是真的,但第三个故事……”罗德斜眼看向梵伏,嘴角勾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肯定是假的吧,一个小女孩,要怎么从一个贵族男人的手里挣脱?呵,怎么想都太假了。”

    梵伏皱起眉头:“对一般的孩子来说也许的确很难,但如果是边曦钺的话……应该就是真的吧,看她那样子,说不定天生神力,连强壮如牛的史帝厄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被她打倒,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

    罗德撇嘴笑笑:“就算伊尔曼说的故事都是真的,你相信她是‘干净’的吗?一个无依无靠、流落在外那么多年的女人,究竟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梵伏的眉头皱的更深,这个问题,的确是有些想不明白,却又不可能去找边曦钺当面问。低头思考了半天,梵伏忽然说了句:“好像有人看到过她出入荆棘林。”

    “荆棘林?”罗德难以置信地吊起了嗓音,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那地方可是腐怪的老巢,有人能活着进出那片林子?不是在开玩笑吧?”

    梵伏叹息:“我也只是听说,的确很难相信……”

    “哦,我知道了”像是突然冒出什么奇思妙想,罗德兴奋无比的拍着手、双眼几乎放光,“除非她是人跟腐怪生出来的杂种!”

    梵伏没忍住直接翻了个白眼。

    罗德却因为自己这“奇思妙想”亢奋不已,一个人继续自说自话:“对,肯定就是这样!要不然她为什么强得那么离谱?肯定因为她压根就不是什么正常人!我们哪里不如她?就算我不如她,可你呢?妮可呢?海娜呢?楚修杰呢?为什么都被她轻而易举地碾压?这根本不正常!一定是因为她压根就不是人,这就能解释的通了!”

    梵伏深吸了口气,终于有点忍无可忍地拉住了罗德,打断道:“喂,你知道要是这些话让伊尔曼听到了会怎样吗?”

    罗德不以为意地摊手道:“能怎样?我这是合理猜测啊,再说,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哎,难道你不觉得我的猜测很有可能就是真正的真相吗?”

    梵伏皱着眉头提醒道:“你难道不清楚‘依利特准则’吗?”

    罗德还是不以为意地冷笑着:“那又如何,她可是个史瓦茨人!‘依利特准则’只对拜锶人生效,她不过是史瓦茨人,哦,对了,说不定连史瓦茨人都不是,而是唔唔——”

    梵伏忍无可忍地捂住了罗德的嘴,低声警告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说的这些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会有多严重的后果?你会被依利特班开除的!”

    罗德从梵伏怀里挣扎出来,虽然不太高兴,但明知好友是为了他好,便并未责备好友,只是满不在乎地理了理衣服:“依利特班又怎样,反正……”

    可偏偏这次梵伏也较了真,压低声音一脸严肃地说:“反正什么?你想过你要是真被依利特班开除的话后果会如何吗?”

    罗德别开脸,一言不发。

    “罗德,我拜托你认清现实好不好?你现在已经进入了依利特班,别再继续躺平不求上进了行吗?哪怕你稍微努力一点点呢……”

    “呵,努力又有什么用?”

    “……那你就一点都不努力了吗?不努力不算,还要经常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

    平日里关系最亲密的好友,这日却在楼上的栏杆边争吵了许久。

    唯独让梵伏稍感庆幸的是,他们今天说的这些话,一句都没有让伊尔曼听到。

    好歹这次妮可总算是将边曦钺那一套连招给学会了,虽说磕磕绊绊,还得用她十倍的时间,但总不至于让她对边曦钺不依不饶,在海娜的劝说之下,妮可终于肯早早放边曦钺回去。

    如果是平常,边曦钺必定不会真心相授,但这次毕竟有所不同,就算姑且念在妮可早上帮她出主意又帮她采花、下午为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份上,就破例一次。

    回到房间时,天色还没有完全变暗,可当她被那个熟悉的怀抱紧紧包裹时,她还是有些纳闷,这人刚才究竟藏在了哪儿?开门的时候明明没看见人。

    边曦钺酝酿了一套道歉和感谢之词,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被他转了过去,并再度紧紧抱住,这猛地一下一不小心就把她的思绪给打乱,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这个拥抱比以往更加沉重,简直像是要用尽全力将她完全嵌入他的身体一般;他的喘息也格外粗重,每一下都牵动这两人身体的起伏和碰撞。

    边曦钺知道,这意味着他在尽所能地压抑、克制自己的情绪。

    再仔细些,甚至能感受到他在极力隐忍克制、小心翼翼地抽泣着。

    她想要将怀抱稍稍分开些,好看清他的脸,可他却反而更加用力地扣紧这个怀抱,她叹了口气,将他的心思看得分明——他就是不想让她看见他的脸。

    到了嘴边的话也都被咽回到了肚子里,重新打乱、搅碎,根本没法再组成字句,犹豫、沉吟许久,先开口的人便成了伊尔曼。

    “对不起……”他开口,便顿住。

    边曦钺愣了愣,想要反驳、安慰,可又觉得他这声音之中承载了太多、太过沉重的情感,她不能草率开口,一时间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

    深深地一次呼吸后,他似乎重新组织好了语言,颤抖的声音再度抚过她的耳畔:“对不起,亲爱的,我给你的承诺老是不能兑现……”

    听着他的声音和字句,她心的反应甚至快过了头脑,她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情绪,可心却先一步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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