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罕躲在里间,也被请了出去。
出帐前,他又瞧了眼姜玥,只觉心有不安,却不是担心她的安危。
以她的玲珑心思,怕是死不成。
只怕她能劝说萨仁,放她离开。
厄罕担忧的眼神,红娘子全都看在眼里,她暗自叹了气,心底已有几分明白,面上却不漏痕迹。
“你想说什么?”
姜玥也不跪着了,径直站起身来,从容道:“王子对我有意,红娘子知晓吧?”
红娘子勾了唇角,似乎觉得她此言可笑:“厄罕心里早已有人,可那不是你。”
“哦?”
姜玥有些意外,可瞧红娘子的神态,又不像撒谎。
“不管事实如何,王子总是不希望我死的。”
红娘子抚了抚袖口,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不屑,“这是你的筹码?”
姜玥朝前走近一步,笑眼弯弯,“当然……不是。”
“靠人,终归不如靠己。”
红娘子抬眼看她,似乎这才提起兴趣。
“说说看。”
“萧宴可是找王后合作了?”
红娘子一顿,“是。”
“我也曾与萧宴合作过,可是他过河拆了桥,派人暗杀我,我这才顺势假死,来营救陆大人。”
姜玥又朝前走近一步,她与王后之间,只差半步。
“红娘子多年识人,定能看出那萧宴就是个疯子,与他合作,不如与我。我可比他有诚信得多。”
红娘子脑海之中忽然闪过那日萧宴的神情,偏执而阴鸷。
她暗了暗眼眸,笑道:“明知他是个疯子,我又何必招惹他?”
姜玥压低声音道:“可是疯子,不好掌控啊。”
红娘子抬眸,对上姜玥的眼,眼神幽暗不明,“你就好掌控了?”
“我有弱点。”
姜玥毫不避讳道:“陆沉青就是我的弱点。”
帐外忽然传来士兵禀告的声音:“禀告王后,陆沉青求见。”
姜玥心底一咯噔,与红娘子对视。
红娘子眼里荡开笑意,“让他过来。”
“是。”
红娘子看着姜玥,“我许你躲在屏风后。”
——
行至帐前,陆沉青瞧见站在帐外的厄罕,两人四目相对,陆沉青稍稍颔首,厄罕撇开眼,不想搭理他。
陆沉青也不在意他,径直入了帐。
“陆某拜见王后。”
红娘子兴致勃勃道:“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来求见我。”
陆沉青垂下眼,眼下淡淡的乌青显得他有些憔悴。
“陆某思虑许久,才下定决心。”
红娘子眼里闪过疑惑,“下定决心做什么?”
陆沉青缓缓抬眼,“李飞梁多年镇守边关,是哈鞑数年来难以攻克的敌人,而如今我手里有份证据,能令大徽放弃这位骁勇善战的将军。”
红娘子双目微张,难掩的诧异,“陆大人在哈鞑困了几月都未曾松口,如今怎地就突然要叛国了?”
陆沉青的唇有些干,还泛着白,他轻轻张唇,“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放了姜玥。我只会将这份证据交给她,由她、呈给陛下。”
红娘子心底莫名有股怒火,却又仿若冷风拂过,只余丝丝缕缕的寒。
“我原一直以为你清正不屈,没想到也会为了儿女情长而弃国,倒是我高看你了,比起那人,你简直卑劣不堪。”
陆沉青垂着眼,脸色泛白,但他像着了魔般,脑海里不断浮现的,是那夜姜玥假冒红娘子来寻他。
他一贯知晓她离经叛道,又油嘴滑舌,与他自小所学的礼义廉耻,忍耐克己截然不同。
她很特别,是他平生仅见唯一。
他不是不中意她,只是她花言巧语惯了,他总觉得不安心,但又总放不下,于是推着拖着……
而如今她深入敌营,孤身犯险。
她,是为他而来。
陆沉青眼里多了几分坚定:“王后说得不错。我卑劣不堪,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竟如此轻易地被情爱迷昏了头,满心都只觉着……”
“她比我的生命、比我的国……还要重要。”
——
姜玥一时间咂不出是何种滋味,只觉得蜜糖汇聚成海,一浪一浪地朝她袭来,令她心甘情愿沉沦,又有种莫名的恐惧。
“大人。”
陆沉青回首,见她掀了帘帐进来,疾步走过去,“没事吧?”
姜玥笑着摆首,“没事。”
陆沉青看了眼守在一旁的妙浒,妙浒垂首退了出去。
陆沉青这才低声道:“被捕前,我已经拿到证据,就藏在西街一家名为德隆客栈的地字一号房里,去找到它,然后立刻进京。”
“那你呢?”
“我不会有危险,相信我。”
姜玥心中明朗,喉头忍不住哽了哽,“好,我信大人。”
陆沉青暗自松了口气,接着道:“回京以后,立刻查清楚红娘子与殷家是何关系,或许这便是解开哈鞑与大徽数年之战的机括。”
“殷家?”
陆沉青解释道:“便是明德皇后殷时玥的母族。”
姜玥愣了愣,“红娘子与她有何干系?”
“其实姜姝……非是姜家女儿,而乃殷家之后。”
姜玥怔忡道:“姜姝是殷家人?”
“是,而我又曾听闻,红娘子唤姜姝为殷姑娘,想必她是知晓其身份,加之她极为痛恨先帝,与舅舅又有仇恨,必然与当年殷家有关。”
与殷家有关、痛恨先帝、与苏聿有仇恨,面上又有伤……
姜玥缓缓睁大双眼,满足所有猜测之后,唯余一人……
陆沉青的唇一张一合,姜玥却好似什么也听不清了,她急忙打断道:“大人,有件事,我得去问清楚。”
接着她立刻转身冲出营帐,直奔正营。
太过急切的姜玥没有瞧见一旁看着她从眼前跑过的姜姝,姜姝看着她奔向正营,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泛滥,她捏紧拳头,悄悄跟了上去。
姜玥奔至正营,却被士兵拦了下来,她闭眼冷静道:“姜玥求见王后。”
红娘子正用着膳,见她风风火火地跑来,诧异道:“同他商量好了?”
姜玥微微喘着气,“我有件事想向王后确认。”
她走近一步,郑重道:“王后脸上的伤可是年少被逼婚时用火烧伤的?”
红娘子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王后毁容后,独自到了京城,恰逢科考之时,被一名学子所救,险些误其科考,是也不是?”
红娘子握紧袖口,眼中杀机毕现,“何人同你说的?”
姜玥不自觉含着热泪,哽咽道:“而后、又是否遇到一家娇纵任性的小姐,为了不让旁的女子接近心爱之人,主动要你做她贴身侍女?”
红娘子震惊不已,如此久远之事,分明已无多少人知晓,“你究竟是如何知晓的?”
泪珠不自觉滑落,姜玥一眨不眨地盯着红娘子,“是我故意要你做侍女的,是我故意折腾你,要你端茶送水,又故意为难你,如此幼稚任性的人,是我啊……”
红娘子只觉自己的呼吸一窒,却又不敢轻易相信,“证据呢?我如何信你?”
红娘子不信在姜玥意料之中,毕竟起死回生这事,连她也不敢相信。
“我手腕上一直有条红绳可还记得?”
“有一回,祖父怀疑我去见沈奚之,要我与你对口供,为了串供,我还扯坏了手上的红绳,引得祖父分了神,急忙要修好手绳,我们这才逃过一劫,此事你可还记得?”
“还有沈奚之,他总是悄悄翻我院墙,是你替我打了掩护;我与他断绝时,也是你悄悄与他说明我的心意和难处,我们这才和好……”
这桩桩件件,无一不是私密之事,哪里能为旁人轻易知晓?
“你……”
红娘子顿时泪如泉涌,“娘娘……”
“娘娘”二字一出,令帐外的姜姝站不住脚,姜玥竟是殷时玥,这怎么可能?这如何可能?
身子止不住地发颤,姜姝握紧自己的手,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否则红娘子不会放过她的,她必须马上离开,马上离开……
姜姝虽然慌张,但也静悄悄地离开了正营,她回到营帐,将值钱的财物都扔进包裹里,正打算连夜逃亡。
“唔……”
帐内莫名冒出的人骤然伸出手捂住姜姝的鼻唇,她尖锐的指甲划破那人的手背,然而一切皆是无用,她慢慢地窒息,身体也渐渐不动了……
那人将她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又悄然出了帐,在无人看守的草地里,放飞了一只黑色的信鸽。
北境内,将军府。
“王爷,这是哈鞑大营处飞来的信鸽。”
浮七将信鸽腿上的纸条取了下来,递给萧宴。
萧宴悠哉地放下茶盏,接过纸条,缓缓展开。
像是看不清其上的字,他睁大双眼仔仔细细地又看了数遍。
忽然,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莫名有些癫狂。
浮七惊诧道:“大人?”
萧宴如今什么也听不清,只是笑着,那笑似癫似喜,连带着双目都猩红起来。
“大人!”
浮七担忧地看着萧宴,萧宴抚开他上前搀扶的手,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看着浮七。
“她、居然回来了。”
“大人……”
萧宴仿佛泄去浑身气力,无力地靠在椅背之上,他缓缓抬眼,猩红的双目仿若暗夜里蛰伏的凶兽。而他的声音却温柔得如水一般:“将所有计划都提前吧……”
“我的皇后回来了,得早些迎接她才是。”
一字一句温柔彻骨,却令浮七后脊发凉。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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