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的胡进海脸色顿时一变,焉莫白怎么来了?他那日威逼他来为贵妃作画,他不是不愿吗?
郑贵妃也是一愣,宴前胡进海才来请罪,言无能请来焉莫白,如今焉莫白怎地来了?
焉莫白自台阶缓缓走上太极台,白袍广袖,足履木屐,披头散发地便来了寿筵。
如此不修边幅,却不惹人生厌,反倒敬其落拓不羁,随性洒脱。
“焉先生怎么来了?”
“不知啊,他不是一向不喜宫廷权贵吗?”
众人议论纷纷,视线都定格在焉莫白身上。
比起众人的诧异,姜姝却是有些慌了神,她的长相与殷时玥极像,若是被焉莫白说破,恐生流言。
毕竟是与罪后相像,若是被人拿做文章,怕是对其不利。
姜姝于是有意无意地遮着脸,尽量不被焉莫白瞧见。
“草民参见陛下!”
姜玥看着行叩首礼的焉莫白,心底疑窦丛生,若没有必要的理由,以焉莫白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前来参加宫廷宴会,是有人胁迫?还是另有原因?
思索间,姜玥抬眼,对上了苏聿,苏聿泰然自若地移开眼,仿若四目相接只是巧合。
“快快起身,焉先生不必多礼。”
萧禹瞧着极为高兴,但又有些疑惑,“焉先生今日是……”
焉莫白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回陛下,焉某受邀,来为贵妃娘娘作画。”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许久不做人像画的焉莫白居然要为贵妃作画?
众人艳羡的目光纷纷投向郑贵妃,郑贵妃顿时得意起来,“劳烦焉先生了。”
焉莫白并不领情,“劳烦称不上,还请贵妃娘娘赏一壶酒。”
郑贵妃于是命人取了好酒来,宫女托着盘子,正要为焉莫白斟酒,焉莫白摆了摆手,拿起酒壶便仰首倒入口中。
一壶酒尽,焉莫白将酒壶往地上一摔,酒壶碎了一地,他豪情道:“拿纸笔来!”
众人纷纷精神抖擞,翘首以盼,能亲眼得见名作诞生,这可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伺候的太监抬了书案,摆了笔墨纸砚,还未等铺上席子,焉莫白便席地而坐,执起笔,点了墨。
姜玥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却是担忧不已,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焉莫白连瞧都没瞧郑贵妃一眼便开始作画,他作画速度极快,不至一刻钟便画好了。
他随手扔了笔,站了起来,身子摇晃着,“拿去吧。”
于是便有太监前来拿画,瞧见画的那刻,神情震惊,太监登时跪地,不敢拿画。
萧禹奇怪道:“怎么不拿画?”
太监哆哆嗦嗦道:“奴才不敢。”
姜玥顿时脸色一沉,苏聿也皱了眉头。
反倒是焉莫白一副无甚所谓的模样,“你不敢拿,我来!”
焉莫白将画纸举了起来,于是上头的画便映入众人眼帘。
“这……”
众人顿时惊骇,那上头画着的不是人,而是穿着锦罗玉衣却布满蛆虫的骷髅!
郑贵妃脸色煞白,萧禹登时大怒,“放肆!焉莫白你好大的胆子!”
焉莫白手指一松,画纸飘然落地,他低低地笑着,想是听闻什么分外好笑的事,他越笑,声越大,越笑,越猖狂。
他神情癫狂,声嘶力竭道:“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我画的!不正是你们吗!”
字字句句振聋发聩,众人瞠目结舌,久久难发一语。
苏聿站起身来,冷冷喝道:“焉莫白!”
姜玥攥紧了手,心提到了嗓子眼,大骂皇室权贵,也就只有他干得出!但事后,他又要如何收场?
许是用力过猛,焉莫白捂着嘴大咳起来,咳得满脸通红,他放下袖子,袖上沾了血迹。
他无视苏聿的警告,他抓起案上的砚台便砸向胡进海,厉声问道:“画我已然作完,从烨呢!”
胡进海被砚台砸破了额头,鲜血自他额角流下,他恍惚道:“什么从烨,你在胡说什么!”
焉莫白讽笑道:“你抓了从烨,逼我作画,还问我胡说什么?”
萧禹登时怒道:“胡进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进海回过神来,立刻到台中央跪下,高声喊冤道:“陛下,臣从没有抓过从烨,全是焉莫白一派胡言,请陛下明鉴!”
焉莫白轻蔑道:“前几日我拒绝你邀我为贵妃作画,昨夜,胡度便抓了从烨,以此来胁迫我。胡度是你的管家,若非你指使,他抓从烨作甚!”
胡进海驳斥道:“你胡说!我邀你不来,早已放弃,为何还要胡度去抓从烨?陛下明鉴,可请了胡度前来问话。”
萧禹于是下令,命人去胡家抓了胡度,但抓来的,不仅有胡度,还有从烨!
“先生!”从烨还穿着昨日的衣裳,朝焉莫白奔来,“先生。”
焉莫白松了口气,关切道:“没事吧?”
从烨摆摆首。
前去捉拿胡度的禁军道:“禀陛下,臣捉拿胡度时,恰见这从烨想逃出胡府,于是将他一并带来了。”
萧禹闻言,怒道:“胡进海!你还有何话可说!”
胡进海惊惶道:“陛下明鉴,臣并未派人去抓从烨啊!”随即他对胡度急道:“快说啊!我并未让你去抓从烨,你快解释啊!”
胡度似乎对眼前局势有些茫然,“大人,您这话是何意?不是您说,焉先生不怕死,这才要抓从烨以此逼迫焉先生吗?”
胡进海双目大瞠,难以置信道:“你、你、你胡说!”
胡度惊慌道:“陛下,全是大人指使草民干的,与草民无关啊!”
胡进海顿时破口大骂,“你这个叛主求生的畜生,居然敢陷害我!”
“陛下!一定是这畜生和焉莫白勾结,故意陷害微臣啊!”
萧禹冷声道:“焉莫白陷害你作甚?”
胡进海激动道:“因为臣知晓焉莫白私藏罪后殷时玥的画像,所以他才想杀我灭口!”
姜玥咬了下唇,这焉莫白真是……她闭了眼,险些要被焉莫白气死!
她当年弑君前故意要将焉莫白摘干净了,千万别让她的罪名牵连到他,可结果还是如此!真真是气死她了!
“焉先生,他所言可是真的?”
他若真的承认了,那便再无回头之路了!
“草民的确……”
“焉先生!”
焉莫白话还未说完,便被姜玥打断了。
姜玥站起身来,走到焉莫白身前,焉莫白与她相对而视,她无奈又恼怒的神情映入他眼里,“你……”
姜玥垂了眼,示意他向下看,焉莫白循着她的目光向下,见她右手抚上左手带着的佛串,捻着其中一颗珠子轻揉。
焉莫白大骇,“你、你……”
“焉先生是画坛大家,绝不可能私藏罪后画像,”姜玥转身朝萧禹跪下,扬声道:“请陛下明鉴!”
席上崇尚焉莫白者众,亦纷纷下跪道:“请陛下明鉴!”
萧禹见众人求情,再次问焉莫白道:“你究竟有没有藏?”
焉莫白神色有些恍惚,他抬起眼,亦跪地道:“草民绝不可能私藏罪后画像!”
姜玥伏在地上,松了一口气。
陆沉青安然坐于席上,将眼前种种尽数收入眼底。
那头胡进海仍在不忿道:“陛下,如此谋逆之罪,焉莫白自然会否认!”
此时苏聿忽然道:“陛下,的确不可只听信焉莫白一人所言,请陛下派人至晋安城焉莫白的住所查看究竟。”
姜玥眼睫一颤,苏聿明明知晓焉莫白极有可能将她的画像随身携带,却不查他身上以及现住的客栈,而是故意将众人视线引向晋安?
萧禹道:“好,就依苏先生所言。”
萧禹随即吩咐禁军赶去晋安城查看,只是从上京至晋安路途甚远,快马加鞭也要三五日才能回来。
“胡进海暂压大牢,至于焉先生……就先住进驿馆,由禁军把守,等候结果。”
胡进海脸色灰白地颓然道:“是……”
而焉莫白却对此结果并不在乎,他只想找姜玥问个明白。
一场并不愉快的宴席就散了,郑贵妃铁青着脸,狠狠瞪了眼焉莫白和胡进海,愤然离开了宴席。
有禁军上前对焉莫白道:“焉先生,请。”
姜玥回首看焉莫白,而焉莫白正抬眼,默默看着她,姜玥莫名鼻头一酸,压了泪意,对焉莫白道:“焉先生莫担忧,陛下定会还先生清白,先生……也要多保重,莫让人担忧。”
“保重”二字被姜玥说得重了几分,焉莫白看着她,眼里含了些疑惑,但他没问,只是颔了首,“多谢。”
姜玥轻轻点头,焉莫白最后瞧了她一眼,随禁军走了。
姜玥在心底叹了气,她担忧他会将她的画像随身携带,这是暗示他要将画像毁了,也不知他是否明白……
身旁一个身影停驻,苏聿压低声音道:“画卷的事,我会处理,不必担忧。”
姜玥一惊,正要掩饰,苏聿已然走了。
苏聿这是什么意思?他难道已经猜出她的身份了?
“姜玥。”
身后陆沉青的声音传来,姜玥身子一僵,径直走了,并未回应。
但陆沉青并未因此放弃,而是跟在她身后,同她一起出了午门。
就在她上了自家马车之后,陆沉青也跟着上来了。
姜玥故意冷着脸,“陆大人上来做什么?”
陆沉青淡定道:“我的马车坏了。”
“陆大人这般官位,有的是人愿意送大人一程。”
“可我偏要坐你的。”
姜玥噎了噎,颇有些讶异地看向陆沉青,陆沉青许是头一回耍赖,玉面染了薄红,看上去有些难为情。
他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今日打你,并非是以为你故意闹事,你素来爱胡说,那些胡言在我面前说说无妨,可若是让外人听见,你的清誉还想不想要了?”
姜玥闻言愣了愣,一时无言。
“你到底还是女子,与众多男子同朝为官本就容易生些闲言碎语,你自己若不多加注意,日后面对那些个流言蜚语,你又要如何自处?”
陆沉青一字一句皆是在为她考量,姜玥难得地升起了愧疚之感,她垂了首,道:“是我小人之心,误会大人了。”
陆沉青揶揄道:“无妨,横竖被你气惯了,也不差这一回。”
姜玥被逗笑,挽住陆沉青的胳膊,靠在他肩上娇嗔:“哪有……”
陆沉青垂眼看她,冷不丁道:“你手下无人可派去晋安吧?”
姜玥闻言,身子一僵,故作疑惑道:“我派人去晋安做什么?”
“去烧明德皇后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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