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整条街都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别说是那尚还跪着的谭素月,旁边看热闹的百姓也都懵了。

    京城这地界里,什么都不多就是官员多。

    嚣张跋扈的往日里也见过许多,就未曾得见这么奇特的。

    谭素月为了逼林水月就范,方才用的力气太狠,这会看人都是恍惚的,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哪知这想法刚出,眼前的人就对马车里的红缨招招手:“搬个凳子下来。”

    “……搬凳子做什么?”边上的百姓傻傻地问。

    林水月缓声道:“站着累。”

    百姓:?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林水月真就不走了。

    她身边的丫鬟并着几个小厮,手脚麻利地将这边空地收整出来,可不光拿了凳子。

    那是桌椅齐全,天热了,还配了个打扇的丫鬟。

    所有:……

    林水月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谭素月:“从前只听说死谏,今日谭小姐开了这个头,便是要以死明志。”

    “既是如此,不妨让所有人开个眼界。”

    “请吧,谭小姐。”

    无数目光落在那谭素月身上,谭素月蜷缩着身子,浑身发抖。

    却不是方才装出来害怕瑟缩的模样,而是气的。

    “这也太残忍了些吧?她抓了别人的父亲兄长,还要叫人磕死在此处!如此心肠狠毒之人……”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自以为声量很小,然而话未说完,就见林水月身侧的红缨兴奋地举起手,高声道:“小姐,人在这。”

    她伸出手,直接指向了那说林水月不仁的人。

    那人一愣,哪想会被人找出来。

    当即变了脸色,转身就想跑。

    “还想跑?”都无需林水月下令,身边带着的侍卫直接拦住那人去路,直接将其捉到林水月面前。

    林水月拿眼瞧,对方穿着身寻常的衣裳,与周围的百姓无二。

    被拿住后有瞬间慌乱,很快便镇定下来,高声道:“林大人这是要做什么?自己做了亏心事,竟是要以这样的形式来封他人的嘴吗?”

    “青天白日之下,可还有王法了?大人贵为刑部侍郎,对无辜百姓下手,这是何道理?!”

    “寻常百姓也似你这般能言善辩?”有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林水月抬眸,见到了白羽并徐子乔二人。

    这边出事时,他二人正巧在拐角处的一家书铺里,才出了门就听到有人闹事。

    原本对此没什么兴趣,不想却听人提及了林水月姓名。

    这才往这边行来,刚过来就听到此人站在百姓中间,刻意撩拨百姓的情绪。

    林水月若不叫人动手,白羽也会将此人拦下。

    “徽明书院的人!”

    “方才那人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认识吗?”

    站在那人身边的百姓皆是摇头:“不认识,此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从这谭小姐跪下后,就一直在与我搭话。”

    被这么一打断,这边的百姓也反应过来了。

    此人在旁边一直在说林水月的不是,每次旁边的人都还未看出点什么来,他就已经张着嘴嚷嚷了。

    且谭素月同林水月二人之间的事,皆是此人带出来的。

    人群中一阵嘈杂,许多人没有注意到,另外几人迅速对视了一眼,转身便欲离开。

    不料红缨早就得了林水月的吩咐。

    快速指出几个人的位置。

    侍卫一拥而上,瞬间拿住了几人。

    不过饶是他们反应迅速,还是让最外围的一人溜走了。

    那人站在人群的最外侧,里面站的都是些百姓,侍卫不好对百姓出手,耽搁片刻,再看就瞧见那人身影消失在了街角。

    “小姐,跑了一个。”侍卫统领躬身道:“可要派人去追。”

    林水月摇头:“不必了。”

    一连拿了几个人,注意力都被这些侍卫的动作吸引去。

    无人注意谭素月。

    谭素月心头发冷,见得安排在人群里往林水月身上泼脏水的人都被抓住,不由得心慌。

    情急之下,便想装晕糊弄过去。

    她这个想法才刚冒出来,抬眸就对上了林水月的目光。

    林水月逆光而站,那双眼眸里清凌凌的,在这初夏的太阳底下,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淋下。

    叫谭素月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谭小姐不是要磕死在此地吗?怎么不磕了?”林水月面色淡淡:“还是见着安排的人都被拿住了,正想办法脱身?”

    “容我提醒你一句,这等情况下,你只有磕死在此地,这一条路可以走。”

    “否则不论稍后你是想装晕,还是打算装傻,我都会命人把你弄醒。”林水月看着她,微笑道:“今日我也没什么急事,就在此地坐着,等你把自己磕死。”

    谭素月听到这番话,哪里还绷得住,险些真就昏厥过去了。

    她浑身无力,跪坐在了地上,双目茫然。

    “所以说,她方才是拿话在恐吓林大人?”

    “不止如此吧,仔细瞧瞧,那被拿住的几个人,皆是此前带头说林大人徇私枉法的,对林大人和谭府的事情如数家珍一般,如今想来,咱们又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哪会知晓这些事。”

    “那她这不是将咱们当成是傻子吗?”

    “呸!还大家出身的闺秀,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什么时候百姓也成为了官家子女愚弄的对象了?当真恶心。”

    谭素月听着周围唾弃的话,更是浑身发冷。

    ……怎么会变成这样?

    分明那些个人传信过来的时候,还在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她这么做,林水月的官声就彻底毁了。

    他们谭府不会被定罪,林水月还会因此付出代价。

    谭素月握紧自己的手,手上青筋暴起,面上却苍白非常,哆嗦着身子,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边百姓将信将疑,到底还是畏惧于林水月权势。

    另一头街市的告示栏却热闹了起来。

    眼见谭素月装死,这边没热闹可看,便有人抬步去看告示栏的热闹了。

    不想只看了一眼,就大声地道:“大家快来看啊!”

    一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刑部将谭正华定罪了!此人手中凶案无数,谋害朝廷命官,结党营私,还动用手中的权力,替换了科考名单!”

    “牵连上百人!”

    第一个看到告示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整个街市沸腾起来,谭素月仓皇抬头,不可置信地往那边看去。

    “谁贴的告示?”白羽不解地问道。

    “刑部。”林水月淡声道。

    白羽一时无言,方才还想着林水月要用什么办法证明自己。

    这下好了,告示一贴。

    什么都不必说。

    他张了张嘴,良久才道:“林大人神机妙算。”

    要知道寻常办了案子,刑部并不会这么声势浩大地到处张贴告示,这次突然如此,指向就很明显了。

    恰逢这谭素月破釜沉舟,亲自下场来往林水月泼脏水。

    刑部的告示就好似无形的一巴掌,直接抽在了她的脸上。

    “这女人根本就是满口胡言!什么她父亲兄长皆是无辜,她管这个叫无辜啊?”

    “多少人的仕途都被毁了!”

    “我刚刚才看了名单,上面有个人是我家邻居,前些年下场科举后不中,人就疯了,周围的人都以为他受不得打击,如今看来,竟是自己考中的举人,被他人冒充顶替了!”

    “做这等事情的人,着实是丧尽天良!”

    “那么长的名单,被剥夺仕途前程的人多达十几个!她父亲靠着如此阴毒的手段上位,成了太傅,她是太傅的女儿,享受了无数的荣华富贵,如今一朝败露,竟然还有脸往林大人身上栽赃!”

    去而复返的百姓皆是愤慨非常,先是发觉自己被人当了刀子来用,而后又被那谭正华做的事情恶心到。

    怒极的情况下,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子,就往那谭素月的身上砸!

    “不要脸!”

    “你还有嘴喊冤,那些被夺走一切的人,用什么来喊!?”

    “打死她!”

    眼见着百姓暴动,林水月瞭了下眼皮,侍卫们瞬间将愤怒的人群拦住。

    便是如此,谭素月身上也挨了几下。

    她瑟缩着肩膀,那双眼睛还死死地瞪着林水月。

    林水月神色平静。

    找水军,带节奏,趁机抹黑。

    这些手段太熟悉了,前世她做公关时,不知见过多少。

    “林水月!你不得好死!”见事情败露,谭素月遭受了无数人的唾骂,再也忍耐不住,将所有的怒火朝林水月发作出来。

    “今日你用这等下作的手段,让我谭府遭受重创,改日这些东西一定会千百倍偿还到你的身上!”

    “你且等着吧!哈哈哈哈。”她疯魔地笑了几声,将自己的下唇咬得鲜血淋漓:“你杀了我啊!贱人!你便是掌着再高的权力又如何?今日你若敢在这街市上杀人,明日整个晋朝都会传遍你的恶行。”

    “我是活不成了,你就能够踩着我的尸骨去走你的青云路吗?!你做梦!”

    她狰狞着一张脸,不断地朝林水月嘶吼着。

    旁边的侍卫见状,怕她伤到林水月,便上前按住了她的身子。

    她根本就没打算挣脱,甚至还嗤笑道:“有本事你便就地杀了我,否则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会诅咒你不得好死!”

    “杀了我啊!怎么,你不敢吗?高贵的林大人!”

    她模样疯癫,看得白羽眉头直皱,正欲叫人将她的嘴给堵上。

    不想林水月却缓步上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我不杀你。”

    谭素月闻言,更加猖獗:“我就知道你这个贱人没这样的胆子!你就是有着再多的权力又如何,这天始终不是姓林,你连带着个官帽子都保不住,还想要为所欲为?”

    “哈哈哈,笑话!”

    同她激荡的情绪比较起来,林水月平静得过分。

    她甚至都没有情绪,就这么看着她把话说完。

    “不过今日此事,你倒是提醒了我。”

    谭素月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猛地转过头,死盯着林水月。

    却见那人站在阳光底下,浑身却不带任何的暖意,一双眼眸平静无波。

    “刑部将谭正华收押天牢后,他始终不肯将自己的同谋供出来。”

    谭素月古怪地笑了下:“你想如何?难不成还指望我告诉你?”

    “行啊,我说。这样吧,你跪下来给我磕个头,我便将指使我做这件事情的人告知你。”

    “这样如何,林大人?”谭素月上下打量着她,眼里带着些疯狂和兴奋。

    “大人。”白羽皱下眉头,想要提醒林水月。

    此人已经癫狂,不必听信她的话。

    林水月已经开了口:“你也不知道吧。”

    谭正华脸上的表情凝滞了。

    她确实是不知道,对方只差人传了封信给她,信用的是寻常信笺,连笔迹都寻常。

    今日混在人群里的人,都是她一大早亲自去雇的。

    谭正华处决在即,她已经是走投无路。

    所以不管对方是谁,她都只能这么做。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林水月冷眼看她:“你父亲在牢里不肯交代,便是因为他知道,做事的人是他和谭寅,处决的也是他们二人。”

    “你和你母亲只需要咬死了你们一概不知,依照晋朝律法,你们便还能苟活。”

    “无论是进入教司坊,还是流放,总归是条生路。加上他背后牵连的人无数,为了叫他死得其所,那些人也会承诺好好照顾你们母女。”

    林水月的话,让谭素月瞬间清醒过来。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好似将自己的后路堵死了。

    果然。

    林水月微笑道:“可惜你今日行这等事,把给你定罪的理由给足了。”

    谭素月的神色瞬间衰败。

    林水月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你既是拿官声名誉来恐吓我,那好。我便向你学习,拿你的性命去问你爹。”

    “问他身后的人是谁,问他可否掌握名单。”林水月走得离她近了点,那双幽沉的黑眸,就这么直直看到了她心底:“你说,你父亲是保你,还是保那些人呢?”

    谭素月的腿,瞬间就软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张嘴去求林水月,就听林水月面无表情地道:“把她押去刑部。”

    “告诉白大人,父女可同审。”

    剩下的话,也不需要林水月多交代了。

    身侧的侍卫眼神一凛,低头应下。

    谭素月直接被堵上嘴带走了。

    她方才以为她将这些日子在林水月那受的气都给发作了,却万没有想到,此举直接将自己作死了。

    她瞪大着眼睛,不断地扑腾着自己的手。

    她想去求林水月,求她给自己一条生路,她想说她错了。

    然而,她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林水月回头,白羽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满脸惊愕。

    徐子乔却柔声道:“大人可有受伤?”

    白羽瞬间回神,无语地看着好友。

    林水月拿捏着别人的性命,甚至交代底下的人父女同审。

    这话听着简单,实际上背后代表着的深意,叫他冷汗都冒出来了。

    同审之下,对谁用刑,谁会崩溃,简直不必多说。

    然后徐子乔张口就问林水月有没有受伤。

    白羽翻了个白眼,这位林大人,简直就是谈笑间杀人无数的典型。

    感情叫人盲目呐。

    “无碍。”这个插曲并未影响到林水月。

    她与徽明二人作别后,还是去买了花种,心情很好地回家种花去了。

    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下午的事传到了朝臣的耳朵里,叫许多人陷入煎熬。

    “……此事也只能够说是林水月棋高一着,可大人听了已在书房内静坐了一个时辰,这是何意?”

    “许是担忧那天牢里的谭正华熬不过去吧?”

    张弘府上的几个幕僚议论纷纷,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见张弘急色匆匆地从书房内出来。

    他身上穿着官袍,腰带都没得及系上,就飞快地冲出了房门。

    那几人惊讶地道:“大人?”

    “差人备马车,罢了,直接备马,我要进宫!”

    同一时间,这样的事情竟是发生在了许多朝臣家中。

    甚至连那内阁阁老程旭都没有躲过,赶在天黑之间入了宫门。

    待得到了那御书房门口,打眼一看,全是他们这群人。

    这几日‘病’着的王学士,如今也好了,端着小心躬身站在了门外,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圣上呢?”等候许久,尚且没有见到皇帝。

    张弘急切非常,若非是御书房门口还站着些侍卫,他都想要强闯了。

    “圣上在德妃娘娘宫中用饭。”王学士脸色难看:“与其想着面见圣上,不如想想稍后该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张弘苦笑:“自是把人给请回来。”

    请谁?

    自然是请那林水月了。

    在场之人皆是心照不宣。

    难以想象,前几日他们才迫不及待地要将林水月赶出朝堂,今日竟又自己巴巴地把人给请回来。

    若说能耐,满京城里也只有林水月一人了。

    这么多朝臣,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其他的人。

    事情传到了林府中,林朗还在与容品下棋,闻言傻眼了。

    他疑惑地道:“这个时间点?”

    看了下天,太阳已经彻底落了下去,黑幕降临。

    这些朝臣是有什么毛病吗?

    容品思虑片刻,就明白了过来,差人去打听林水月做了什么事。

    待得来人把事情说明白后,连他都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林大人实在了得。”容品好半晌回过神来,也顾不得下了一半的棋局了,起身激动地道:“她最后说与谭素月的那番话,是在临街说的,看似给谭素月一个人说,实际上却是让所有的人广而告之。”

    “其实以谭正华在朝中多年,且还与这些人勾连颇深的程度,他未必就会如实告知。此人若非有点能耐在身上,也不会一路走到了如今的地位了。”

    “可这件事情最可怕的就在于,林大人离开朝堂这么些时日,底下的人也未能够把刑部给咬下来。”

    “她人不在刑部,掌控力却还在。而今把谭素月这么送了过去,届时拿出来一份什么样的名单,不都全由她说了算?”

    容品激动过后,瞬间反应过来,打量着林朗的神色,闭上了嘴。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激动。

    这么看来,今日的一出出,都像是一场筹备好的戏码,好戏开唱,身处其中的人纷纷以为是林水月的事,当了个看。

    看着看着的,不想竟是把自己也拖进去了。

    如今可好,不光只是那日出来针对过林水月的官员。

    包括那些寻常跟她不对付的,在背地里使过坏的,都揣着十万分的小心。

    毕竟……

    容品扫了林朗一下,没敢把话说出口。

    林水月处事公正是真,但那睚眦必报,也未必是假。

    这就好似一场博弈,在所有人不留神时,所有筹码尽数倒向了林水月。

    今日在街市这么一闹,改明儿整个京城的百姓都期待非常地等着谭正华供出的名单。

    “不止如此!”容品想到什么,猛拍自己的大腿,站起身来。

    林朗被他这一惊一乍地吓得心口直跳。

    抬眼就见他激动地道:“听说今日刑部到处张贴告示,还被御史台的那几个老匹夫联合写了份折子告到了皇上跟前。”

    “好啊!妙!实在是妙!”这是林水月不在眼前,不然容品都要跳起来夸她了。

    “那告示上把谭正华的罪责写得明明白白,激起的民愤,谁人去填补?杀他一个谭正华不够,那就将他的党羽都给杀了个干净!”

    “此前话语权在他们手中,如今事情彻底倒转,主动权在林大人手上!”容品可太兴奋了,他甚至迫不及待想到明天。

    看刑部会交出一份什么样的名单。

    然而这件事情闹腾起来,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甚至等不及明日的早朝,当夜皇帝就下了一道圣旨。

    命林水月回朝,此为一,晋升其为刑部尚书,此为二。

    还有一个叫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便是为林水月及裴尘二人定下了婚期。

    七月初七,七夕乞巧节。

    是个极好的日子,这位新鲜出炉的晋朝第一女官,便要在这一日里出嫁了。

    为了让林水月风光出嫁,皇帝大手一挥,赐了座尚书府与她。

    圣旨一下,整个京城都热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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