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自新和雯雯的震惊不比二姑少。
她俩从海南回来后先是忙着看酷乐情人节广告的情况, 接着又要做芦荟防晒霜的创意,刘洋保密工作做得好,直到二姑收到花, 她俩才跟工作室其他人一样互相抱着又叫又跳。
余自新比二姑还懵呢, 她姑父十一那会儿不还气得二姑“离家出走”去旅游么?
这短短几个月, 老直男癌竟然治好了?
吃啥猛药了?冲击治疗了?
好像还真是治愈了。
情人节过后,刘家成变成新好男人了。买汰烧, 打扫屋子, 刷马桶, 什么都学着做。还去书店买了几本食谱跟着学。周末还带二姑约会。
俩人一大早出来, 背着水壶和自己做的土洋结合三明治小毯子, 坐上公交车, 也不嫌车慢, 只当看风景了,就到海市附近公园去玩。
二月底天气还有点冷,可是早春已经悄然到来, 各种花卉相继盛开, 最早一波是迎春花和郁金香,到了三月樱花也要开了, 再接着是玉兰和海棠,四月还有紫藤……真要看花花草草,海市一年四季都有花看。
逛完公园两人再坐公交车慢悠悠回来, 逛逛商场,光鞋子刘家成就给二姑买了两双。
张阿姨羡慕呀, “小宋你给我传授传授经验,怎么改造老公的呀?”
二姑“嘿”地一笑,“怎么改造?他自己认清形势了, 晓得不改不行咯!”她最近听新新背书,什么发挥主观能动性,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内因是第一位的!侬想办法叫他自己知道,现在不对你好,老了受罪的是他自己,你看他改不改?”
这次回老家过春节的所见所闻,让刘家成彻底熄了以后回乡下种菜养老这条心。
已经回不去了。哪哪儿都不习惯了。
儿子是怎么说的?坏日子往好过容易,好日子过惯了再回去过坏日子那就难过得很。
洋洋雯雯以后是肯定要留在城里的,孩子们才进城多久?房子都已经买了,以后他们只会换更大的房子,不太可能和父母住在一起,那最后不还是他跟他老婆两个人过?就跟海市这些老夫妇一样。
在农村,女人没有嫁人就过的不像个人样,谁都能欺负她,城里可不是。
在城里,男人老了得有个女人才能过得像个人样。
看看那些老婆死在自己前面的老头儿,哪个不是邋里邋遢的?饭胡乱吃,衣服胡乱穿,儿女一周能来看望一次就谢天谢地了。要是没再婚,他们活不了二三年也得追随老婆去见马克思!
可再看看老太太们,有几个丈夫死了再找老头儿的?没有!他刘家成见过的一个都没有!
老太太们往往死了老头儿之后还活得更精神了呢。
刘家成想明白了,他以后要在城市里养老,还想过舒服日子,没老婆不行!要是老婆不是真心对待他也过不上好日子!
城市里的老头子,退休以后日子过得咋样,得看他老婆对他上不上心。
有了这层觉悟,刘家成再一反思自己,俗话说人心换人心,就他以前对来娣儿那样,他在城里站住脚跟了居然还想叫人家呆在乡下种萝卜,替他孝顺爹娘,人家好不容易开个公司,想扩大业务一直没整下来,他不帮忙还说风凉话——他老婆来娣儿是上辈子欠他了?凭啥对他上心啊?
醒悟之后,刘家成决定,以后得加倍对老婆好。把她的心给重新焐热了。
他跟儿子讨教,情人节送花,平时做家务再也不觉得自己擦个桌子都吃亏了,原先结婚的时候啥啥都没有,现在有钱了,还不赶快补偿点?
年轻的时候光想着把一家四张嘴喂饱,哪有心思欣赏什么桃红柳绿呀,现在还不跟老婆一起去公园多走走?
海市这些个公园,可有他们交的税呢!不来享受享受亏大了。
他拉着二姑逛商场,给她买鞋买衣服,二姑也给他买。
过日子用没用心思,那是能感受到的。
二姑原先就周末回家两天,现在周一到周五也回来一两次,路上买点熟食,或者新鲜时蔬小糕点,景阳大厦楼下有间花店,有时二姑还会带回家几支人家挑剩下的花,到家拿冰水一激,蔫蔫的花就重焕生机,起初是插在一个陶瓷酒瓶里,后来又买了大玻璃花瓶,
刘家成看看自己现在穿的用的,再想想从去年十一到春节回老家过年这段时间过的日子,知道自己做对了。
余自新从二姑那儿得知“内因才是治好直男癌的最重要因素”,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替二姑高兴么?刘家成对她的“好”是有目的,有前提的。
不高兴?可二姑自己就挺高兴的。
难道,这就是人们寻找伴侣,结婚生子的最终目的?为了老有所依?
那有没有人可以一个人也高高兴兴过完一生?
周五傍晚,李婉晴约余自新跟芭芭拉一起到阿香居酒屋吃饭。
大家坐下,就着毛豆先喝了点酒。
芭芭拉对余自新的问题显然早就思考过很多次了,“简·奥斯汀曾经接受了一位男士的求婚,此人与她自幼相识,平庸,结巴,但家境殷实,能给她和她的家人带来很多实际的好处,可是她第二天又反悔,然后终身未婚。她后来告诫侄女,‘任何事都比没有感情的婚姻要好’。两百多年前的她都可以这么做,现在的女性选择更多了,几乎没有什么工作是我们不能做的,当然我们也可以选择独身。”
芭芭拉和二姑年纪差不多,但两人的人生非常不同,她选择独身没关系,因为她是外国人,在国没人会对她说三道四,但实际上,即使是生活在欲望都市的四位女性,也会时不时受到对独身者的冒犯。
李婉晴感慨更深,“其实女人无论做什么选择都不容易。不管最终我们选了什么,都会问自己,如果我那样了会怎么样?我的选择究竟对不对?”
她比二姑小几岁,三十岁前的人生看起来和二姑的完全不一样,她在家人的宠爱长大,顺利考上名牌大学,顺利工作,升职,评职称,但结婚生子之后,竟然一度要殊途同归,好在,她终于船舵又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她向两个朋友宣布,“我下决心了,考全职研究生。”
芭芭拉立刻说:“恭喜!”
余自新跟她碰下酒杯,“加油!”这可不容易,李婉晴这个专业不仅得考英语政治,两门专业课里还有一门是数学。
李婉晴松口气,“幸好你们说的不是‘你都快四十了瞎折腾什么’!”
从春节时告诉家人她的决定,直到现在,他们每次见到她都还要这么说。
不仅钱效云不赞成她考研,连老李同志也颇有微词,“女同志五十岁就退休了,有干部编制的也就再多五年,你念研究生要三年,念完四十几了,你要干什么?到那个时候再重新找工作么?找到了又怎么样?干几年要退休了!”
她大哥大嫂帮她说话,“现在评职称要看学历的,而且,退休了还能返聘呢,我们主任就返聘了呀,人家准备在手术室干到七十岁,干不动了还可以再带带学生,又返聘五年,这就七十五了!”
“我国外的同学说,他们那里早就退休年龄十五了!男女都一样。我看,我们国家迟早也要推迟退休年龄的。妹妹这样好呀,要一直保持竞争力嘛!我们两个不也是想要多发表论。”
钱效云才不理儿子儿媳,瞪着女儿问,“你就只想着你自己!你想没想过媛媛怎么办?开家长会的时候,同学老师们问起来你妈妈做什么呀?在哪里上班呀?哦,她妈妈和她一样在上学啊?什么年纪干什么事,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想不透这个!”
李婉晴听到这话心里那股火腾一下蹿得老高,“什么年纪做什么事?那什么时候该买墓地啦?买好了就好住过去了,还住房子干什么?”
“呸呸呸!大过年的你讲什么胡话!”钱效云气得汤匙丢在桌上,发动女婿,“悦棠,你也不说说她!啊?你就这么由着她乱来啊?你管一管她呀!”
方悦棠皮笑肉不笑,“她早就是成年人了,又不是我手下员工,我怎么好管她?”
李婉晴看着他笑,再看她妈,“你看,悦棠都同意的。”
钱效云翻眼睛,“好啦!我也管不了你。”
说是这么说,每次李婉晴回家,钱效云还是忍不住要嘀咕几句。
嘀咕就嘀咕吧。
母亲帮她照顾媛媛,这是她得付的“代价”。
哈,再看方悦棠,他做什么贡献了?
可所有人都觉得他因为她考研牺牲了很多。
她回到日化厂上班本来是替班休产假的人,方悦棠动用关系把这个临时职位变成长期的,李婉晴从此明白了一件事:方悦棠要的只是一位体面的方太太。
这位方太太要家世优秀,容貌身段气质优秀,学历和工作也要优秀,无论何时站在他身边别人都要艳羡地看着。
至于她是李婉晴还是张婉晴,她是否和他有共同话题,是不是时常一起散步赏花,开心小酌,他根本不在乎。
想通了这一点,她的日子才真正好过了。
从前方悦棠晚归,有那些莺莺燕燕的绯闻,她总要生气很久,觉得憋屈,现在?他一夜不归她照样一觉睡到天亮。
不是只有他会变得不在乎。
她李婉晴的人生不会只围着一个不懂得爱究竟是什么的男人转。
她才四十不到,假如能活到十岁,还有一半没活呢!她再也不要过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她不仅要考研究生,以后没准还要继续读博士,还可能到外国读。
李婉晴去年就开始准备考研了,不仅是因为同科室的年轻同事都有研究生凭,而是她去日本、去巴黎,跟着金姐、宋诗远参观厂子,她感到自己活了三十几年从没发现过的一个世界向她打开了,她怎么就没想过多去国外看看呢?
她也有同学上研究生,出国读博的,现在有电邮,联系比从前方便,同学托同学,很快她就得到了想要的资料。
李婉晴觉得,她父母是不可能同意她跟方悦棠离婚的。至少在国内不行。
但她已经不想再跟他维持虚假的婚姻了。恶心。
怎么办?
出国。
不离婚也行,实质性的分开。
她想起小余挽救她时给她出谋划策的思路,给自己制定新计划,首先,锻炼好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快四十了,记忆力体力如果不锻炼都会快速下降,就算考上了研究生,其他人在实验室熬夜做实验,拿数据,她熬不动,还怎么拼?怎么出论?勉强毕业都难,更别想什么申请奖学金出国念博士了。
接下来,还是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
女儿就快进入青春期了,又原本就是个敏感早慧的孩子,父母关系是不是真的亲密,她相信媛媛看得出,也无意去欺骗女儿。
为什么要骗女儿呢?明明不是正向的、亲密的关系,却误导她这就是正常的?那她以后恋爱时怎么办?能不能处理好亲密关系?会不会觉得丈夫夜夜不归,妻子充满怨毒还要强装笑脸是所有夫妻都应该遵循的法则?
不。
她不要她的女儿这么被蒙蔽。
她要做的,是以身作则告诉女儿,你的生命里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你要有自己的目标,哪怕起步很晚,但只要坚持去追求,哪怕只能取得很小的成绩,那也足够骄傲和满足了。
李婉晴决定考研读博之后又跟女儿“约会”了一次。
“妈妈年纪比别的考生大一大截,记性没人家好,领悟力也是,我必须得更用功才能考得上,但我比他们有个优势,我工作过十几年,所以我最后录取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不过,我原先英语就不是很好,数学也都忘了,去年花了大半年时间复习,可接下来,我还是得去上考研辅导班才行。”
媛媛摸摸妈妈的手背,“会很辛苦呀。”
李婉晴点点头,“嗯。学习就是会很辛苦,你看哥哥,他现在每天学到半夜呢。不过,学习,大概是唯一努力了就会有回报的事。”
媛媛似懂非懂,但是和妈妈紧紧握着手,“我们一起努力学习!”
“好!”
得到媛媛的支持,李婉晴再跟方悦棠谈。
她发现,两个人谈话要是不加入感情,通常沟通极为有效。
两人几乎是愉快地达成了协议,周晚上一起到爸妈那里吃饭,工作日里也要有一天一起回去,其余几天各自过自己的生活,她要备考,要学习,他有他的应酬,商业聚会,校友会,哈,名目繁多,花样也多。
三月很快到了,草长莺飞,樱花盛开。
可是余自新觉得,空气里洋溢的不是春天的花香,是对考试的焦灼。
李婉晴要考研,她和娜娜要准备四月的自考,楚健除了考gre还报名了托福。
工作之余的话题也常常是——
你背了多少了?
有真题么?
不过,这种焦灼让余自新莫名觉得有点幸福,有天午餐时她随口说了出来,楚健咧嘴皱眉,上下打量她:“哇,你好变态呀。是有受|虐倾向么?”
“滚。你懂毛线!”余自新恶言反击,用勺子翘着餐盘边,“学习,是这世上唯一一件只要努力就会收到回报的事!这还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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