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顾家的亭台水榭铺满夕阳的余晖,衣着精致的侍女们在厢庑廊下懒洋洋的或坐或站,园中荷塘漂浮着残荷,黄碧相间犹如翡翠。

    正是,岁月静好。

    顾家几个郎君坐在铺锦褥的坐榻上,一个个穿广袖华服、戴玉冠,喝着侍女点的茶,谈笑近来的事……

    “十三郎在辽东闯了祸,家主说顾家郎君不能落入人手,打算派人去接回来……二叔说,辽东可能会主动把人送回来。”

    “赵全当然会送人回来,咱们等着就是。他这样的寒门,不过是哗众取宠,难道真敢跟我们作对?”

    “可是……听说十三郎被毁容了。”

    “想必是以讹传讹,不可能吧?赵全哪里敢下狠手。”

    “那个刘御史,一到了越州,就去了‘浮香楼’见花魁娇奴,也是个色中饿鬼。”

    提起娇奴,也算是个传说。

    一个从外地来的弱女子,竟有佛缘,得到几家大寺庙的庇护,让她在越州这地方开起了花楼。

    据说娇奴曾是长安教坊人家,伺候过贵人,也不知真假……但一手琵琶绝技,色艺双绝。

    又有人暗暗造势,在江东一带渐渐有了“花魁”的名声。

    其中一个顾氏郎君说:“前回娇奴还问我要一首词,我明日送过去,顺便问问那位刘钦差寻她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钦差出巡,自然是查访佳人。”

    这些人打趣着,一笑脸上的脂粉嗖嗖直掉,露出一点点黄色皮肤。

    北地蛮人以勇武为美,他们却还是士族风流,习惯于涂脂抹粉。

    查什么?

    顾氏不法?

    什么是法!

    从《晋律》开始,就规定士族犯法可以赎罪,称为“官当”;

    百姓犯法,不但自身坐牢,还要株连家人。

    律法规定士族可以侵占山河良田,不必交税、不需服役、不用上阵当兵,与之相对的,是百姓承担了所有。

    士族血亲相通只需要罚钱,庶民五服内通婚就要刺面砍腿流放……

    每一条律法都很严苛,可都给了士族开了“后门”,让他们可以脱罪。

    “前朝《开皇律》,想让士族和庶民犯法同罪,简直是笑话,所以前朝亡了啊!”这些人肆无忌惮地笑道,“本朝《武德律》,还想分我们的土地?”

    “可佃户们不想离开庄园,不想分土地啊!”

    总而言之,朝廷说他们“不法”,什么是法?

    在江东,乡豪的规矩就是法!

    顾家郎君根本不把刘茂放在眼里,还说笑着要去向娇奴打听情况……

    可娇奴却恭恭敬敬地向刘茂汇报她在江东查到的许多事……刘茂带着董月明写的信,让娇奴配合。

    “我能打听到顾氏欺压百姓的事,都在这里了。刘郎君可暗访其中人证物证,只是您说的铠甲弩箭,我并没有消息。”娇奴愧疚地说。

    离开益州数年,她整个人的气度风华都上了一个阶梯,恐怕赵义来了都认不出。

    她穿着简单的素色齐胸襦裙,头上簪着琉璃步摇,身上隐约的气度,就令全楼的美人黯然失色。

    就连刘茂,面对这样的娇奴,都不由得敬重几分……又暗叹七郎眼光好。

    本来一个普通美人,硬是被他开发成绝代妖姬!

    刘茂说:“多谢娇奴娘子,我这就到乡下查访……今后恐怕还得你帮我做些事。”

    娇奴微笑:“我今日的一切,都是赵家所赐,刘郎君若有吩咐,直言便是。说起来,当初也跟刘二郎君相处数月,听说他中了进士,又去了西域,不知一切可好?”

    听到娇奴提起阿植,刘茂骄傲地说:“阿植如今也升了龟兹令,在西域颇有名声。”

    娇奴恭维了几句,才犹豫问道:“不知……赵义郎君可还好?”

    刘茂怔了怔,笑道:“我也许久没见他,他在辽东是赵都督得力助手……听说也快定亲了。”

    娇奴满脸喜色:“那就真是恭喜他了!”

    刘茂点点头,总觉得娇奴有那么一点咬牙切齿,但这是阿义那小子的风流债,关他何事?

    他收起一叠的记录,又假装喝醉,沾了一身的酒气、脂粉气回了驿馆。

    “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嗝~风亭芳树迎早夏,长皋麦陇送余秋……绿觞素蚁流霞饮,长袖清歌乐戏州。”

    “哈哈!江南好!美人更好!”

    他醉醺醺地笑着吟诗。

    驿丞连忙让人烧水、帮着照顾“钦差”……

    不久,全越州都知道朝廷来的钦差日夜流连花坊,忘了来意、乐不思蜀了!

    “果然是寒门!”

    为什么士族看不起寒门?

    除了根深蒂固的偏见,也来自他们接触到的寒生……

    那些寒生们,要么看似清高实则自卑,甚至不懂为人处世;

    要么阿谀逢迎毫无风骨,恨不得帮上官擦屁股……

    偶有出类拔萃的,也是一幅老子天下第一,怀才不遇的样子,让人十分膈应。

    所以,士族常常嘲笑这些人“沐猴而冠”,连让人尊重的言行都没有,也就如同猴子一般。

    他们的注意力渐渐从刘茂身上移开,听说刘茂到乡下查访,也不在意……多半是借公费游山玩水。

    但不久之后,一艘辽东的船来了,辽东都督赵全派身边的护卫将一个丑八怪交给他们。

    “这个满脸疤痕,不堪入目的人是十三郎?”顾家郎君们轰动了。

    十三郎最爱自己的相貌,毁容了还活得下去吗?

    “真是赵全下的手?”他们不敢置信地问,“赵全疯了吗?我们也查到了,当初死在越州的那个董彻,是他的岳父……”

    “难道就为了一个董彻,他要对上我们顾氏?”

    顾朔痛哭:“就是赵全养的鹰!家主一定要为我报仇!”

    得到肯定的答案,顾家郎君们啧啧说道:“想必赵全是个丑八怪,才心生嫉妒,毁十三郎容貌?”

    “不……我听人说,赵全在长安有‘美姿容’的名声。”

    “北地蛮子,见过什么美男子?”

    只怕连怎么正确擦粉都不会!

    顾家主听着顾朔的哭声,儿郎们的议论声,皱眉道:“来者不善啊!”

    朝廷这回不是虚张声势地试探,而是真想端了他们?

    凭什么?

    就凭远在辽东的赵全,还是酒色之徒刘茂?

    ……“酒色之徒”刘茂惊喜地见到了阿虎。

    不久之后,又见到了低调来江东的赵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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