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波折太多,血色也太多,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自然都没心思叙旧,也没心思聊天。
芙蓉楼的送餐服务很快,在菜鸟和留守警察的连连感谢下,江夏和季淮终于离开了气氛压抑的急诊室。
夜深了,云津总院的地下停车场看不见任何人,只有寥寥几盏灯散发着惨白的光线,将来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这样的场景很慎人,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很适合约会。
季淮双手插兜,慢悠悠踱着步,他看着前面举着手机电筒挨个看车牌的人,有无数问题在脑海翻涌——
你手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跟你打这种架?
你对钟教授不辞而别后,去做什么了?
你怎么开口就能说出和枪配套的子弹型号?
你嫁给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将来打算做什么?
被迫放弃深爱的医学,很难过吧?
还有,最重要的,你对我……
“季淮,你去b3区看一眼,我记得停b4来着,怎么就没有呢?”江夏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过季淮没像从前那样,她说什么就立刻去执行,他缀在她身后几步,踌躇半晌,开口问道:“江夏,你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江夏没注意他语气中藏着的许多情绪,边找边应:“一会咱们也去芙蓉楼吃?我看刚才盒饭里那蒜蓉龙虾挺好。”
“就这个?”季淮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平静的声音里有着似有若无的幽怨。
江夏举着手机的手顿了顿,她察觉到了季淮的不对劲,但她决定装傻到底:“嗯——,明天叫司机送你回剧组吧,我工作太忙,没时间。”
“还有呢?”季淮不肯放弃。
江夏无声地骂了句什么,决定抛出点硬货转移话题:“……你说你是被推出来的,我已经让人查了,但不一定很快有结果,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在剧组得罪谁了?”
若放在以前,季淮肯定没防备地被她带着走了,但现在,经过了一年的磨合,他早看透了江夏的套路,所以并不上当:“我的事,你怎么这么关心?”
还学聪明了,江夏啧啧地无声吐槽,嘴里却无所谓道:“不想我插手就自己查,随你。饿死了,能不能劳你尊驾也去找找车!别跟个大爷似的……”
“能聊聊你不想告诉钟教授的故事吗?”季淮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我不想聊。”江夏干脆果断地拒绝道,但一想到旁边的人是他,就又找补了一句,“今天太累了。”
“简单说说不行吗?从这到芙蓉楼得开二十分钟。”季淮一反常态地坚持。
今晚意外遇到了钟立行,陈年往事被迫揭起,江夏的心情本来就跌倒了谷底,此刻又被季淮这么纠缠不休,她登时火起,猛地直起身,瞪着他,没好气道:“我跟你什么关系啊?”
“夫妻?”季淮俏皮地微微一歪头,唇角含笑,把她发射来的冰刀尽数化解为春风。
“切——”江夏无语地翻他个白眼,转过身继续找车。
“朋友总算吧。”季淮这次很真诚,甚至有那么点恳求的意思。
江夏再次转过来,眸色黑沉,语气冷漠:“乔雅从来都不问这些。”
季淮哽在原地,看着她锋利的目光,有点尴尬,有点无措。
这话几乎是在指着鼻子警告他,你凭什么问?
乔雅是她的发小,是能盖一条被子的闺密,是真正的能让她放在心里的朋友。
而他,名义上的青梅竹马,实际的相识仅一年的合约“丈夫”。
朋友,这个词的分量太轻,轻到可以涵盖江夏待他的所有好,也轻到她拒绝他走进她的世界。
“特想知道是吧?”江夏瞪着傻站在原地,微显怯懦季淮,冷笑一声,“技术好是我从小练的,左手是我空手接白刃废的,不做医生因为我爸妈没了,跟钟老师不辞而别是我不想他担心,够了吗?”
“季淮,好奇害死猫懂不懂?我把祖宗十八代讲给你听你能多块肉吗?揭人伤疤很没礼貌哎,你都知道不让我老师追着我问,你自己怎么就不懂呢?”
“怎么,跟我住的近,觉得你特殊啊?跟我住的近的男人多了,一张床的还有呢……”
若放在刚结婚的时候,江夏这么跟他阴阳怪气地吵,他早呛回去了,若放在今夜以前,他会在她不高兴的第一秒道歉。
但现在,季淮只静静地看着她,既不生气,也不窘迫,甚至有些隐秘的得意。
他试探许久,现在似乎终于找到了一条对的路。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发没道理的火是要冲着亲近的人的。
他也清楚,她如此暴怒,并不是在气他,而是在气自己。
她将那些不满,委屈,无奈,被迫,绝望都藏得极好,很少有人会发现。但伤就是伤,就像她手上那条疤,她再装作不在乎,在某时某刻某个特定场合,它就会冒出来,用痛楚告诉她,尚未痊愈。
显然,她没能找到一条和那些伤疤和解的路,于是就生气,更准确一点,无能狂怒。
季淮想到这里,觉得用这个词形容她有点荒唐,但又实在贴切,无所不能的江总居然也会无能狂怒?谁要是敢当面这么说她,大几率会被她当场掀了天灵盖。
他想象着自己说出这个词的下场,有点想笑,但他没笑。
因为她站在灯的死角里,正用吃人般的目光瞪着他,黑暗像一层屏障将她整个人隔绝在世界之外,倔强而疏离。
可是,这也太孤单了,季淮想。
谁能真的跟整个世界对立呢?
他忽然很想把她拉出来,或者,冲进去。
江夏正寒着一张脸跟某个锲而不舍的缠人精对峙,她看着季淮脸上的神色风云变幻,委屈,害怕,好笑,怜悯,无辜……
最后变成温柔。
就像只可可爱爱,毛发蓬松的大狗狗,谁能跟一只大狗狗真生气呢?
她板着的面皮渐渐松弛,脑子里已经仁慈地想好一个给他面子的台阶,再等三秒钟,就说——
视线里,他忽然走了过来,越走越快。
“你要……”她戒备地微怒道。
“唔——”
江夏整个人都成了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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