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智怒气冲冲瞪了宁顺郡王一眼,宁顺郡王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松手,目光中满含坚持。

    萧智拔不出腿来,只能愤愤的望向楚忆风,看到对方沉静似水的目光,突然就泄了气,他长叹一声,低声道:“王叔放手吧,孤有分寸!”

    宁顺郡王狐疑的松开手,却仍然警惕的望着他。

    萧智颓然的拉了把椅子,在楚忆风对面坐下,沉声道:“没想到萧王殿下也来了。”

    楚忆风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泰然自若的说道:“蜀王殿下既然下了请柬,焉有不到之理?太子殿下似乎很意外。”

    萧智被他一双仿佛能洞察世事的眼睛望着,莫名就有些心虚,强笑道:“哪有?”他默了默,可能是觉得这样回答有些示弱的嫌疑,又补充道:“只是没想到萧王殿下跟蜀王叔也有交情。”

    楚忆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淡淡扫了一圈跪了一地的官员,好整以暇的笑道:“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风。”

    萧智神情一滞,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胸中翻江倒海的怒意,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诸位爱卿免礼平身。”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谢过太子殿下恩典,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却都不敢入座,一个个犹如寒风中的鹌鹑一般瑟瑟发抖的站着。

    蜀王更是发挥了他有史以来的最高速度,像短跑健将一般瞬间完成了起身、站立、冲刺这一连串的动作,犹如流星一般冲了过来,干巴巴的说道:“实在是在下招呼不周,还请两位殿下一定要冷静。”竟然连亲王的身份也不顾了,直接在两个晚辈面前成了“在下”。

    楚忆风看了一眼蜀王颤悠悠的双腿,颇为和颜悦色的说道:“今日是贵府二王子大喜的日子,楚某就是再孟浪,也不会不识趣的挑起事端,王爷不必担心,今日琐事繁杂,王爷想来是累了,快坐下吧。”

    萧智再一次落了下风,不由懊恼的看了楚忆风一眼,也跟着表态道:“皇叔放心,孤是来向麟弟道贺的。”说着还起身上前搀了蜀王,将他让在了主位上,又反为主的摆了摆手,道:“诸位爱卿也请坐吧,喜宴继续,继续啊。”

    众人先是又来了一波谢主隆恩的戏码,才开始互相谦让着入座。别的地方还好说,主桌的座次安排却有些尴尬。

    萧王楚忆风、嘉王萧瑜和宁顺郡王本来是由蜀王陪着坐在主桌的;可是如今太子来了,这就不同于一般的王侯公卿,而是有了君臣之别,按说应当是由他坐主位的,可是他方才又将蜀王扶上了主位。

    这样一来这一桌就有了五个人,蜀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头大如斗,这让谁走都不合适啊?最好的安排自然是自己离开,可是一想到将楚忆风和萧智这两位无法无天的主儿放在一桌而没有自己看着,他就是一阵心惊胆战,总有一种自己一大家子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的感觉。

    宁顺郡王看出了蜀王的顾虑,主动站出来道:“王兄,我去吧。”

    蜀王起身,无奈的点了点头,歉然道:“委屈王弟了。”又对萧明麒道:“明麒,你陪着王叔一起。”

    楚忆风啼笑皆非的看着这两位表演“难兄难弟”的戏码,突然长身而起。

    他今日穿了一件制式的亲王常服,暗紫色的织金长袍外束着玉带,墨发一丝不苟的束于紫金冠中,眼角卷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对比一身繁复冕袍、玄衣纁裳、神情肃然的萧智,反而更显得雍容。

    见他起身,蜀王父子和宁顺郡王如临大敌,神情蓦然绷紧,就连萧智也微微向后仰了仰身体,露出戒备的神情,右手已向腰间摸去。

    楚忆风轻嗤一声,好整以暇的弹了弹广袖,就听见周围传来几道大喘气的声音。除了萧智,其余人齐齐后退了一步,萧智却是一扬手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遥遥指向了楚忆风。

    楚忆风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低低的笑着温声道:“不用紧张,我只是觉得怎么好劳动长辈移驾呢,还是我来吧。”

    他此言一落,连同萧智在内的众人集体石化。

    萧智狐疑的望着他,暗道:这人是有人假冒的吗?这大魔头当年在金銮殿上面对着身为九五至尊的父皇和重剑禁军都是一副桀骜不驯、丝毫不相让的气势,怎么近一年未见,却成了这幅德行,还知道尊老爱幼了,他这是不举兵了,反而想要举孝廉了吗?

    蜀王却开始郑重的重新审视楚忆风,在他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楚忆风凶名在外,其实这印象一大半都来自于对他曾用了不到两年便打下了大半江山并且发兵围了京城的恐惧之情中。

    还有就是自己身为皇室成员自然而然的站在了皇上的立场上,只注意到了楚忆风的叛乱,却没有仔细去想他叛乱的原因分明是被朝廷给逼得,若不是皇上发兵围剿黄山,他恐怕也不会直接起兵反叛。

    蜀王联想到楚忆风虽然都举兵造反了,在文人士子和黎民百姓中的名声却没有变差,才发现之前的自己一叶障目了,若不是他心系苍生、对百姓秋毫不犯、还趁势剿灭了不少为祸乡里朝廷却对其无可奈何的匪患,哪里来的那般好名声。

    他又想起楚忆风退兵的理由竟然是因为北方的月狼人趁机进攻,大楚的边境岌岌可危,他不仅与朝廷罢兵言和,甚至还主动带人戍卫边境抗击鞑靼,力保大楚基业不失。

    思及此,蜀王心中的天平便彻底偏向了楚忆风,望着他的目光中就带了深深的敬佩之意,由衷的抱拳赞道:“萧王殿下大义。”

    楚忆风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工夫,这位蜀贤王脑子里转出了这么多事理,此时已是把自己定位成了天上少有、人间难寻的仁义之人,见他目露崇拜之色,颇觉诡异,却也不予深究,迈着闲适的步子向邻桌走去。

    蜀王忙亲自跟了过去,亲自将楚忆风引到了主位上,又接过小丫鬟捧着的托盘,欲亲自为他撤换餐具。

    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他们先是被“萧王原来这么好说话”的认知给震惊了,现在又被蜀王对萧王毫无底线的讨好给雷到了。

    自四川布政使以下的本地官员纷纷低下了头,不忍心直视,心中却在呐喊:蜀王殿下,您的节操呢?您这般逢迎萧王,至咱们蜀地的颜面于何处?臣下们以后如何在安徽治下的同僚面前自处啊?

    楚忆风也有些莫名其妙,面上却不动声色,态度坚决的拒绝了蜀王的服务,自己动手取了新的碗筷杯盏,又将旧的放回了托盘之上,才把托盘轻轻交给一旁一脸欲哭无泪的小丫鬟手中。

    小丫鬟紧紧的握着失而复得的托盘,茫然的想着:您两位王爷殿下抢着做奴婢一个小丫鬟的活计算怎么回事啊?还让不让奴婢安安稳稳的做个尽职的丫鬟了?她失魂落魄的端着托盘退了下去,留下两位王爷殿下继续抢着干摆箸斟酒的活计。

    萧智的脸色阴沉似水,萧明麒也看不下去了,忙悄悄走上前去,悄声道:“父王,太子殿下还在呢。”

    蜀王目光一凝,沉声道:“萧王殿下,孤王今日先失陪了,日后再摆酒赔罪!”又吩咐萧明麒道:“代孤王好生陪陪萧王殿下。”

    楚忆风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没想到对外一向威严自持的蜀王还有这般热情似火的一面,自己不就是想远离萧智,落个清静自在吗?就算是顺手帮他解决了一个小难题,也不必如此热情到近乎固执吧。

    大佬们终于坐定,众官员才你谦我让的就了座。

    萧智、蜀王、嘉王和宁顺郡王坐了一桌。

    楚忆风则和萧明麒以及宁清、宁静两位郡王做了一桌。

    身为藩王,不可过从甚密,所以楚忆风也懒得去费心应酬两位郡王,只淡淡的打了个招呼,便不再多言。

    两位郡王均是暗自舒了一口气:看来萧王殿下还是那个萧王殿下,就当他刚才突如其来的温和识趣大约是因为哪根筋临时搭错了吧。

    萧明麒作为世子,平时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如何成为一代贤王,所以多少能猜到些父王的心思,虽然没有蜀王所思所想的那般深刻,然而加上楚忆风并没有大肆追究小妹的冒犯之罪这件事,他对楚忆风的印象也是多有改观,所以当下便存了结交的心思,他自小就博闻强记、纵览群书,便天南海北的同楚忆风攀谈起来。

    楚忆风虽然态度一直淡淡的,但也不会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言语不多,却也不至于冷场,随口与萧明麒谈古论今,反而透露出了他丰富的阅历和渊博的学识。

    酒过半酣,两人已从最开始的相敬如宾变成了惺惺相惜。两位郡王初时还有些拘谨,慢慢的也就被他们的谈话吸引了,只觉得两人的观点中包含了很好的施政理念和处世道理,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细细思索一番就可能让人受益匪浅,两人人一边静静的听着,一边浅酌小饮,时不时的还能就某事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气氛竟然出奇的融洽而温馨。

    宴席接近尾声,小丫鬟们开始鱼贯着端了主食上来。

    萧智起身去更衣,萧明麟忙随在他身侧引路。

    蜀王府三王子萧明轩见了忙上前搀了醉醺醺的萧智,笑道:“二哥,大家可都等着新郎官敬酒呢,你快去吧,我会服侍好太子殿下的。”

    萧明麟觉得自己可能喝多了,身体有些酸软,便从善如流的冲他感激的一笑,又向萧智告了罪,就折返回了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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