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忆风见她认真解释的样子,虽有些不以为然,心中却还是不由一暖,不由自主的也多了些解释:“忠孝仁义原是不错的,却不应变成愚弄民众的枷锁。天下大位,本就是有德者居之,谁能让百姓子民过上好日子,谁就能得到拥戴、坐稳江山。”

    他轻声叹道:“只可惜不论王朝开创者如何惊才绝艳,待传到后世子孙手中,也多半会忘了这个道理,开始以为自己真是天选之子了。不仅要求臣民绝对的忠诚,还会陷入盲目自大、因循守旧、不思进取、故步自封的怪圈,再没有了先祖开疆拓土、锐意变革的魄力,如此再强的国力也难免会消耗殆尽了。”

    云姝听了不由瞠目结舌,对他超越时代局限性的高瞻远瞩佩服的五体投地,心间蓦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慨叹,其间包含了真心敬服,还带着几分期许、几分憧憬。

    楚忆风见云姝听了自己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眼中不仅没有浮现出憎恶之色,反而流露出崇拜之光,不由有些诧异,心中一动,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继续说道:“本朝颓势已现,如果一两代内不能出现中兴之主,即便不出现天灾,最多也就是再传个三五代,气数就尽了,到时难免会出现群雄逐鹿的局面,天下混战、民不聊生,苦的还是百姓。”

    云姝被他忧国忧民的情怀感染,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首著名的《潼关怀古》,下意识的便吟诵了出来:“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楚忆风听了眼神一亮,感慨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没想到你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居然会有如此忧国忧民的情怀!可是比一般的须眉男子都要通透了。”

    云姝没想到只是不小心念了一首元曲,就得到了他这么高的评价,不由汗颜,有种剽窃他人成果的羞耻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楚忆风见状也不以为意,反温润一笑,又问道:“只是听来没有相合的词牌,这可是你自创的词调?”

    云姝这才想起这个时空没有了元朝,自然也就没有了元曲的存在,剽窃他人成果已是万分羞愧,如何还能厚着脸皮把词牌的首创也据为己有,可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故作出沉浸其中之态,假装没有听到他的问题,慨然问道:“您既然看得这般透彻,为何偏要隐于江湖,而不肯身入庙堂,为黎民百姓做些什么呢?”

    楚忆风果然转移了注意力,迟疑了一下,怅然叹道:“若想扭转颓势,除非决意变法,可是变法伤害的首先便是掌握着话语权的王公贵族们的利益,这就需要绝对的支持,否则很难成功,可这支持从何而来,高坐在龙椅上那位多疑的皇帝吗?”

    他晒然一笑,嘲讽道:“我需要的信任和支持,他给不了,也不会想给。这一点从永清十一年他对火器改良所下的禁令就可以看出来了,贪图安逸、故步自封,他也不过勉强做个守成之主罢了。”

    云姝讶然道:“火器改良?”

    楚忆风没想到她会对这个感兴趣,颇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却还是解释道:“工匠们提出了一种改良现有火炮弊端的方法,如果改良成功了,将出现一种可以单人操作的火器,只是他看不到给所有将士们配备这种火器所能带来的军队战力的整体提升,首先想到的却是如果每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操控这种杀伤力巨大的火器,他的安危该如何保证,他的统治该如何维持。说到底,他没有足够的底气来应对这些变化,宁愿安于现状罢了。”

    云姝突然想到这个时代从时间线上来看应该正是十六七世纪,英国人乃至整个欧洲都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他们的第一次工业革命。没想到在中国也曾出现过革命的萌芽,却被自以为是的统治阶级给禁止了,不由一阵唏嘘嗟叹。

    她听楚忆风的语气似是非常不赞同统治阶级的做法,而是倾向于敞开胸襟来迎接这场变革。

    思及此,她心中一动,突然想起那场堪称传奇的战争,犹豫着问道:“您不会是一直在暗中支持着火器改良吧?”不然为何战争会呈现一面倒的趋势,对朝廷正规军队形成碾压式的打击?

    楚忆风眸光微闪,轻叹道:“不错,我朝既然有人能想到这些改良的方法,假以时日,他国必然也会有人想到,若是我们停滞不前,总有一日会被他人超越,到时候岂不是要落到被动挨打的地步,致使千万沃土沦为别国瓜分的对象。”

    云姝下意识的点头附和道:“不错,落后就要挨打,只有永远保持先进性才能一直掌握话语权。”

    楚忆风深以为然,难得的流露出几分兴奋来,笑赞道:“‘落后就要挨打’这个形容可谓一针见血、振聋发聩,你总结的非常到位,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意识到这一点。”

    云姝赧然想道:“哪里是我总结的,这可是血的教训,是近代无数国民用近半个世纪的悲惨苦难换来的血的教训,此刻没有经历过那等人间惨况的人又怎么能真切的体会到?”

    可是现在那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中原的政治经济在世界上也还处于一个较为领先的地位,如果真的能有一位锐意进取的君主……她心中蓦然升起了一股冲动,骤然抬头看向了楚忆风。

    楚忆风见她感兴趣,心中也莫名升起了一种异样的冲动,续道:“所以我是不会屈服的,既然不能从上至下的进行变法,那就不妨试试看能不能自下而上的潜移默化,变革的潮流一旦形成,也许就不是那一小部分人所能阻止得了的了。比如注重经商,逐渐提高商人的地位,就可以从民间徐徐图之,待国库的税收来源八成以上甚至更多来自于经商之时,加诸于商人身上的诸多桎梏也就能消除了。”

    云姝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已经在底层百姓之间做了不少事,想以此来汇聚成改革的潮流,以期最终能达到影响朝局的目的,不免暗中怀疑:“这是要走农村包围城市路线的节奏吗?先生,您真的不是穿越而来的吗?”

    楚忆风眼见她目光晶亮,似是多有赞同之意,虽然有些奇怪她一个长在内宅的小姑娘为何会有这么高的眼界和格局,可又难得才遇到这么一个能谈得来的人,迟疑了一下,终是忍不住接着感叹道:“只可惜这样行事毕竟有诸多不便,必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也许需要上百年的时间才能初具规模,我现在只恨人生太短,待我死后,还不知道能不能继续下去。”

    云姝脑中又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旋律,不过这次好歹及时忍住了没有哼唱出来,却还是忍不住为他出谋划策:“何不尽可能的形成文字制度呢,这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只要按着规章制度来照章办事就可以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如此行事,百年以后,必然也会有同时代的翘楚根据当时社会的实际情况来适度的修改这些规章制度,如此就可以沿袭下去了啊。”

    楚忆风狐疑的看着她,觉得她说的想法和其中的一些词语十分新奇,但细细一想也能明白其含义,只是不知她是从何处学来的。

    他很聪明的没有追问她这些新奇的想法和词语的来历,而是继续叹道:“想要制定规则谈何容易,几年前,我不过是成立了几个商会想要推行新商理念,就引来了朝廷的打击和围剿,虽然最终坚持了下来,可若是每走一步都要如此付出血的代价,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云姝眉头一跳,心知再聊下去自己就该劝他继续造反、谋朝篡位后自己当皇帝以推行新政了,可是自己又不是他的心腹,所谓交浅言深,这绝不是一个安全的话题,虽然就此打住也有些遗憾,但也只能如此了。

    她眸光一转,随着他叹道:“所以说变法很难,不然王安石也不会几度罢相了。”

    楚忆风有些失望的附和了一声,自嘲的想道:还真把她当做幕僚了啊!她能有这些见地已超过了当代的所有女子甚至大部□□居高位的官员了,怎么还能对她有更高的要求呢?

    不过按照查到的消息,她的身边绝对没有如此高人,难道这些理念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他迟疑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这些想法都是从何而来的?”

    云姝悚然心惊,暗叹一声:又大意了,方才自己所言可有不少现代的思想和词语,这下该如何解释过去?

    可是对上他毫不掩饰的探究的目光,她又不能不答,只能斟酌着说道:“我这也是从芳华教这十几年的衰落中想到的,如果教中有足够明确的行事章程,就算教主和圣女失踪了,想来行事也会有章可循,不会成为一盘散沙的。”

    楚忆风听她说的合情合理,也只能姑且相信,见两人恰好走到了武侯祠门前,便顺势转移了话题,笑道:“你既然对诸葛武侯推崇备至,去里面拜上一拜吧。”

    云姝也长舒了一口气,从善如流的点头应是,二人联袂而入。

    云姝虔诚的在诸葛亮的塑像前的蒲团上跪下,郑重的拜了三拜,心中暗道:“请孔明先生保佑我在这个时空里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若是力有所及,再做些有益于社会进步的事情也不虚此生了。”起身后才发现楚忆风正在一旁跪拜,虔诚的姿势比自己还要标准。

    ……

    从武侯祠出来,已是华灯初上,路边各色小食店里开始冒出升腾的烟火气,二人捡了个干净的小店稍稍用了些晚饭,又漫无目的的在夜市上逛了一回,期间还不顾形象的尝了几种特色小吃。

    云姝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下来,一时难掩兴奋之意,没有意外出现,楚忆风也没有再给她下套,整个夜晚都是那么祥和安宁,若不是身旁的人长发及腰、宽袍大袖,她都要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正同朋友一块儿逛街呢!

    楚忆风看着她轻快雀跃的身影,心中不由升起些许怜惜之意:以前,她大约从没有这样游玩过吧。

    只是再美好的时光也是要结束的,虽然楚忆风见她一直兴致勃勃便将回去的时间一推再推,可是古代是有宵禁的,当路边小店都开始闭店时,他只能有些遗憾的温声道“回去吧,若是喜欢,以后还可以再来。”

    云姝这才惊觉夜已经很深了,不由面飞红霞,赧然道“不好意思,一时高兴,不免忘形了,耽误了您这么多时间。”

    楚忆风笑道“无妨,反正闲来无事,养养眼也是好的,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云姝回忆了片刻,点头道“嗯,我也是。”

    二人相视一笑,沿着已经稍显寂静的街道慢慢往栈走去。

    一路无言,二人之间却仿佛平添了几分默契。

    待到了云姝所住的竹韵栈门前,云姝转身向楚忆风道谢加道别,楚忆风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犹豫着问道“你第一次去芳华教时可曾遇到过一些……奇怪的事情?”

    栈门前的街道幽暗寂静,只有门前挂着的两个灯笼发出晕黄的光,映照着下面光滑如镜的青石板路面,习习微风吹散了暑意,有一种天阶夜色凉如水的感觉。

    云姝的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她不知道楚忆风这样问的用意是什么,是他查到了什么,还是仅仅是一种推测、是又一次试探

    她压抑着狂跳的心脏,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初“怎么会这么问”

    楚忆风眸色意味深长,踌躇半晌,终是轻声道“算了,没事,你进去吧。”

    云姝不也敢多问,只能轻轻的说了句“告辞!”便一头雾水的进了栈大门。

    楚忆风望着她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眸中的探究犹疑之色久久不去。

    良久,他才无奈的摇了摇头,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从容,足尖一点,沿着寂静无声的街道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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