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健眸光微闪,淡然笑着开口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在犯人被人劫走的当天,下官已经通报给郡主知道了,郡主当时便派了欧阳先生过来了解情况,想必此案该了解的细节郡主都已经了解清楚了,倒是不必再过多垂询。”

    众人闻言都是一凛,偷偷瞄了几人一眼,心底对林健的敬佩油然而生:不愧是探花郎,不愧是新科状元的父亲,瞧林大人这份胆色,居然敢当面质疑萧王殿下,这可不是普通的书生意气、文人气节所能比的!

    云姝听了楚忆风那诛心的话语,一股悲愤暴戾的情绪便蓦的在心头盘旋升起,这陌生的情绪来的迅捷而浓烈,居然都冲淡了那仿佛刻到了骨子里的对他的恐惧,若不是尚存了一丝理智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恐怕早已把手中的茶杯砸到他脸上、把怒火诉诸武力了。

    她一时没有心思去深究这股情绪的源头,只在心底分析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确定了楚忆风暂时不能拿自己怎么样,遂决定不再隐忍退让,毫无避忌的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声音清冷的说道:“林大人所言不错,我自己的堂兄,我自会关心,不劳盟主费心!”

    楚忆风眸中未达眼底的笑意瞬间碎裂,泄露了难以掩饰的错愕出来,难得的无言以对,怔在了当场。

    见他如此,云姝只觉得心头的憋屈散了不少,一时间难掩快意,索性又慢条斯理的补充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盟主在随意品评他人之前,最好还是先了解了解情况!”

    众人震惊的抬头,俱都钦佩的看向云姝,待看清了她俏脸上泰然自若的神情,不由暗自感慨道:“不愧是陛下诰封的郡主,这份胆色比林大人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楚忆风也饶有兴致的注视着云姝,神色间喜怒难辨,一字一顿的重复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云教主果然高论!”

    云姝见他果然不敢拿自己怎么样,生命安全有了保障,智商当即回归,深觉机会难得——好不容易才抓到了他一个错处,索性继续挤兑他,煞有介事的拱手道:“盟主过奖了,这可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理!”竟是毫不谦虚的直接承认了这一句就是“高论”。废话,伟人的话他能不是“高论”吗?

    楚忆风眸底的错愕愈浓,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眉毛微挑,意味不明的看着她,笑道:“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理?果然又是一句‘高论’,只不知云教主这‘高论’又是从何而来?”

    云姝可不敢冒认伟人的思想为己有,哪怕穿越了时空也不敢,一时便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解释。可是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跳过去,她思索片刻,底气不足的说道:“自然是从书中得来的,难道盟主没听过书中自有……”

    话一出口才发现人家古人只说过书中自有千钟粟、黄金屋和颜如玉,可没“真理”和“高论”什么事儿,当即便把自己给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偏偏楚忆风还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慢悠悠的接道:“云教主是想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还是颜如玉,难道是想以此来劝我向学,还是单纯的在影射我胸无点墨、不学无术?”

    云姝看看他,又看看林玄,心道:您这成语用的都能接龙了,哪里胸无点墨了,而您若是不学无术,这世上还算有文化人吗?又想到今日好歹是人林公子的庆功宴,便不欲跟他在此事上争论,避重就轻的说道:“不敢,盟主以武功谋略冠绝天下,很不必妄自菲薄。不过多读点书总是好的,就算您已经有了千钟粟和黄金屋,也不该自此懈怠,所谓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又云:技多不压身,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在跟他的交锋中,她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心想着反正大家也不知道他有状元之才,实在忍不住便又不轻不重的刺了他一下,坐实了自己就是认为他不学无术的意思,才接续先前的话题,故作高深道:“不过尽信书不如无书,理论还需联系实际,在实践中接受考验和修正,因为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而我的‘高论’自然也是从实践中总结而来的。不知盟主大人可有不同意见?”

    楚忆风若有所思的注视着她,眸色深深,难得的染上了郑重之意,半晌才缓缓点头,轻笑一声,坦然道:“云教主所言有理,楚某受教了,日后一定多读书、多实践、多反思、多总结。”

    云姝没想到他这就心甘情愿的认输了,欣喜之余还有些愣怔,听他说到要多实践时还突兀的想起了他造反的前科,心头便是一凛,一时猜不透他要实践什么、又准备如何实践,便不敢再跟他往深里说,只淡笑着敷衍道:“盟主果然雅量高致、从善如流,云某佩服!”一副不欲深谈的意思。

    楚忆风见她如此敏锐,眸中不由复染了一丝玩味的意趣,唇畔微卷,话锋一转,冷不丁的开口道:“我不缺千钟粟和黄金屋,但好像还缺一位颜如玉,不知该如何寻得,还请云教主不吝赐教!”

    云姝闻言微怔,心底昂扬的斗志顿时一溃千里,自己害他颜面尽失、愧对于他的魔咒再现,仿若紧箍咒一般将她身心密密麻麻的束缚起来,思绪也再无先前的灵动和狡黠,飞扬的神色敛尽,讪讪然笑道:“在下会帮盟主留意的,若是发现了踪迹,一定在第一时间告知盟主。”

    楚忆风眸色晦暗难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轻启薄唇,道:“好!”周身的气势无端变得森冷了几分。

    眼看着二人唇枪舌战,众人吃瓜正吃的高兴,冷不防这口中之瓜变成了炸弹,一时间俱都表示咯掉了下巴,忙不迭的收起脸上看好戏的神情,低眉敛目的扮起了雕像。

    林健一直满面忧色的看着二人舌战,几次都欲开口圆场,可云姝噼里啪啦说的这些话他闻所未闻,虽然觉得这些道理浅显易懂,他大致清楚其表面之意,却又觉得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一时参悟不透,就不便贸然开口,眼睁睁的看着场面发展到了如今的局面,他身为主人,再不开口就不合适了。

    可二人此刻所言已是今年最大的禁忌话题,他又实在不知该如何插话圆场,不由眉头紧蹙,心中叫苦不迭。

    冷不防林玄嗤笑一声,语气颇为嫌弃的控诉道:“二位殿下可还记得今日我才是主角,你们这是准备喧宾夺主到什么时候呢?”

    这话说的毫不气,众人再次震惊的抬头看向了状元公,一时佩服的五体投地:林公子不愧是新科状元,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胆色真是绝了!

    然而众人心中佩服,却无人敢出声喝彩,反而全都为状元公捏了一把汗:这萧王殿下和芳华郡主可都是江湖中人,郡主的实力如何尚不清楚,萧王殿下可是桀骜不驯、不服王化的那种,现在明显都还心气不顺,这要是一个不如意,文质彬彬的状元公岂非要血溅当场!

    林健也紧张的看向楚忆风,这时也顾不得什么话合适什么话不合适了,惊慌之下,起身、离席、拱手、作揖的动作一气呵成,赔罪道:“犬子年轻气盛,说话口无遮拦,不恭之处还请两位殿下恕罪!”

    同时还不忘扯了林玄一把,低声喝道:“还不快向殿下赔罪!”

    楚忆风神情间却不见丝毫怒色,云淡风轻的笑着摆了摆手,温声道:“林大人不必紧张,林公子意气风发、锐意果敢,楚某十分欣赏其才华,而且适才也的确是楚某的不是,应该向林公子赔罪。”

    他自己本身也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却在这里老气横秋的评说人家少年人如何如何,偏偏众人还都丝毫未觉不妥,俱是一副理所当然、理应如此的样子。

    云姝见了只觉得这场面莫名有些玄幻,微微摇了摇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温声笑道:“不错,原是我和盟主的不是,云姝在此给林公子赔罪了。”

    林玄撇了撇嘴,还欲多言,却在林健锋利的目光警告中禁了声,不情不愿的拱手道:“两位殿下不必气,小子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如此大言不惭,只把林健气了个倒仰,单手指着他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楚忆风见状莞尔一笑,好脾气的说道:“如此便多谢状元郎大人大量了,来,我和郡主借花献佛,一起敬您一杯,共贺状元郎金榜题名之喜。”

    云姝腹诽道:“谁允许你代表我做决定了!”面上却不再显露分毫,痛快的举杯道:“云姝恭祝林公子金榜题名、独占鳌头!也预祝林公子此后一帆风顺,在人生的舞台上做出一番事业,青史留名、名传千古!”

    林玄这才仿佛消了气一般,举起酒杯,展颜一笑,毫不谦虚的说道:“那就借郡主吉言了!”

    众人见状这才纷纷上前来举杯道贺。楚忆风、云姝针锋相对的互别苗头,林玄胆大妄为、出言不逊的一幕算是揭了过去。一时觥筹交错之间宾主尽欢。

    待到曲终宴散,林健带着林玄恭敬的把楚忆风、云姝送出门外,三方人马拱手作别。

    云姝正欲上马,耳畔突然传来一线极轻的声音:“goodbye!seeyouaround!”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明白过来楚忆风今日的无端刁难是何缘由了:他果然怀疑自己对他有所隐瞒了!她心中惊惶,脚下当即就是一个踉跄,差点踩空了马镫,跌下马来。

    祁剑蝶见状忙快步上前,关切的问道:“教主您没事吧?可是这匹马不温顺?”

    枣红色的母马委屈的喷了喷鼻息,表示自己非常无辜,刚才一动也没有动,分明是这个人类自己心神不属才差点摔下马来。

    云姝惊慌失措,神色间略带一丝茫然的摇头道:“我没事,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头有些晕。”

    楚忆风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的嘲讽道:“那云教主的酒量可真是少得可怜!”

    云姝目光游离,根本不敢跟他对视,刚才睥睨纵横的气势消失殆尽,闻言也只干巴巴的说道:“自然比不过盟主,让盟主见笑了。”

    楚忆风无所谓的笑笑,又轻声一叹,毫不避忌的说道:“刚才我说的是真的,我感觉云星的失踪并不寻常,云教主要多加留意。”

    云姝心头一震,来不及细想,只胡乱点头应下,翻身上马坐稳了身体,再次与他拱手道别,便拨转马头,疾驰而去,仿佛身后有饿狼一般,只看得楚忆风错愕不已。

    直到云姝一行人的身影消失,楚忆风才又拱手与林家父子作别,在林玄控诉的目光中施施然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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