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第一个解元与后面二元间隔的远了些,但总算是事出有因,如今高中状元、衣锦还乡的林玄还是能称得上一个连中三元的名头的。

    特别是这个名号还是在整个林家举族蛰伏、低调隐忍了十几年之后得来的,便更显得弥足珍贵了,因之很有可能意味着时隔多年之后,世家大族姑苏林氏即将重新崛起。

    然而面对着络绎不绝前来道贺的众人,庐州知府林健却并无多少喜色,他实在没想到荒废了这么多年学业的儿子居然还真能冲进一甲,更没想到陛下会钦点他为头名状元。

    他一时担心非常不靠谱偏又心思诡谲、很能折腾的儿子入仕后会不管不顾的胡来进而祸及全族,一时又猜不透陛下此举到底是何用意——是对于林家重新崛起乐的见其成甚至是推波助澜,还是有更深层次的考量,甚至是在效仿郑庄公的欲擒故纵?

    偏偏他多次主动跟儿子提及自己的顾虑时,林玄却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只说自己心中有数,让父亲不必担忧。

    而姑苏老家的书信还未到,家族中对于此事的态度也尚未可知,他心中的忧虑无处排解,心情自是更加郁郁,连带着在这本是光耀门楣的喜宴上也是一副淡然如水的表情,并无多少喜色。

    只看得众人迷之佩服:瞧人家林大人这份即便儿子中了状元也能泰然处之的气度,真不愧是曾经的探花郎,就是比旁人多了一份安之若素的沉稳内敛。

    林家喜宴第一天单请全城官员士绅,因着云姝芳华郡主的名头,给芳华教的帖子上便也把时间安排在了第一天。

    云姝带着欧阳榕和祁剑蝶赶到的时候,住在城中近水楼台的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经到了。

    如今的林健极重规矩,为人处世也是谨小慎微,丝毫不肯落人口实。此刻听了下人来报,自是跟在座的各位告罪一声,带了林玄亲自出门迎接云姝一行人。

    庐州城并非省府,一省巡抚和按察使衙门并未设在此处,所以城中知府最大,自然没人敢对林健此举表示异议,却有人在目送知府大人离开之后拉过侍立在一旁的一名小厮低声问芳华郡主是何许人也。

    而这小厮恰好是曾跟随“林玄”进京赶考的林福,回来后又听知府大人跟自家公子聊起过芳华教教主的即位典礼,知道所谓的芳华郡主就是曾跟他们一路同行的小丫头云姝。

    林福把前因后果在心里过了一下,深觉兹事体大,不宜多言,便只简单的回道:“芳华郡主就是庐山上芳华教的教主。”

    前段时间庐州城中武林人士云集,芳华教新立教主之事自然是传的沸沸扬扬,可惜武林中人向来不太服从朝廷管教,对于朝廷诰封的郡主自然也并不如何感冒,楚忆风又未当众宣读圣旨,是以这些官员士绅们并不知道当日芳华教主还被封为了芳华郡主。

    此时听来,瞠目结舌之余眼神便都有些许微妙,不少人不由想起了自家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给芳华教下的绊子和生意上有意无意的竞争盘剥,心头不由都浮起了一层淡淡的忧虑:这芳华教新立了教主,教主居然还被封为了郡主,比之前的教主爵位还要高,这要是他们重现当年的盛况,自家可如何是好?

    众人各怀心事,大堂上的气氛便肉眼可见的冷肃下来,大家开始忧心忡忡的和同桌的好亲戚好伙伴小声探讨起了若果真如此该如何行事的对策。

    林健急匆匆的带着林玄迎到大门口,见到云姝便要行大礼。

    云姝乍然见到跟在他身后的林玄已是万分惊讶,此时更是被他的意图吓了一跳,忙吩咐欧阳榕上前阻止,自己则当先行礼道:“云姝见过林大人,恭贺林公子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林健被欧阳榕扶着拜不下去,林玄却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云姝一眼,慢悠悠的说道:“多谢郡主于百忙之中莅临寒舍,下官林玄见过郡主。”说着撩袍子就欲下拜。

    云姝唬了一跳,连忙旋身躲开,忙不迭的摆手道:“林公子不必多礼。今日是您摆酒庆贺的好日子,云姝可不敢当您的礼。”

    欧阳榕和祁剑蝶从她的态度里体会到了一种莫名恭顺的感觉,有些不明所以,俱都诧异的看了过来,想要提醒云姝她和林玄如今的身份都已今非昔比,不适合再过从甚密,也不必对他如此气,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正推让间,又见楚忆风带着易寒山和朱大壮优哉游哉的走了过来,隔着老远就拱手笑道:“林大人,喜闻令公子高中状元,楚某特来道贺!”

    林健吃了一惊,虽然上次在庐山上跟楚忆风相谈甚欢,但在他看来,二人也只见过那一次,还远远没到需要互相走动的地步,所以这次连请柬都没好意思给他下,只往逍遥教庐州分坛下了一张帖子,实在没想到他居然会亲自前来。

    他一边在心中纳闷这萧王殿下怎么老是一副跟自己很熟的样子,一边快步上前迎了两步,就欲大礼参拜。冷不防听身后的儿子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区区状元之名,怎能入得了萧王殿下的眼,还值得您如此专程大驾光临,寒舍可真是蓬荜生辉啊!”不由呆愣在了原地。

    林健愣了一会儿,才骤然回神,猛然转身,怒视着林玄,喝道:“怎么说话呢?还不快向殿下请罪!”

    楚忆风好脾气的笑笑,快走两步,十分自然的搀住林健的右臂,笑道:“我与林公子一见如故,心意相通,早已熟知他的脾气,林大人不必怪他。”

    林健被他扶着,感觉半边身子都僵硬了,却也只敢搁心底腹诽:“萧王殿下,咱们真的不熟,很不必故意做此亲密之举。”

    林玄却对楚忆风的解围毫不领情,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并不看他。

    楚忆风也不以为意,转而看向云姝,笑道:“云教主也来了,可真是巧了。”

    这是楚忆风和林玄二人再次同时出现,云姝却很快确定了这一次二人没有互换身份,原因无他,只因楚忆风虽然是笑着的,语气中却无端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和一丝若隐若现的威压,让她背脊莫名窜起了一股寒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楚忆风见她不说话,语气又淡了几分,道:“难道云教主觉得不巧?”

    云姝愕然,心想这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开始无端针对自己了?她暗自思索自己最近做了什么可能又得罪了他,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忙笑着附和道:“自然是巧的。”她搞不清对方心思,便不肯多言,只言简意赅的应了这么一句。

    楚忆风微微蹙眉,似是很不满意她的态度一般,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当先向着大门口走去,边走边随口说道:“既然都这么巧了,那就一起进去吧。”

    林健右臂一恢复自由,便即恢复了神智,见状忙快步跟了上去。

    这一次,云姝从他的态度中感受到了明显的疏离,虽然不知何故,心中还是不由警铃大作,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乖乖的应了一声“是”,向着林玄歉然笑了笑,快步跟了进去。

    欧阳榕和祁剑蝶无奈的摇了摇头,面色不改的假装着自己不尴尬,在易寒山把逍遥教的礼单交给林府管家之后,也送上了芳华教的礼单。

    奇怪的是,待楚忆风一走,林玄立马就恢复了正常,笑容满面的上前招呼四人,谈笑风生的把四人迎了进去,彬彬有礼的态度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直令人刮目相看。

    众人没想到林大人明明说的是出去迎接芳华郡主,回来时却迎来了萧王殿下,是以听了他的介绍,一时全都难以置信的愣在了当场,各自在心底慢慢消化为什么一个小小知府之子的庆功宴会劳动到萧王殿下亲自道贺。

    林健见状只能尴尬笑道:“大家都不知道萧王殿下会屈尊驾临,一时难以置信,反应有些迟缓,还请殿下勿怪!”

    楚忆风神色间也淡淡的,随口笑道:“无妨,是我来的鲁莽了,我与令郎一见如故,所以听闻喜讯便不请自来了,冒昧登门,还请林大人勿怪!”

    林健传言中嚣张跋扈的萧王殿下行事居然如此温文尔雅,言行举止间对自己也总有种难以言喻的敬重,心中狐疑更甚,却不便当面发问,只愈加恭敬的说道:“殿下驾临,寒舍蓬荜生辉!”

    如此一个温润平和,一个谦恭有礼,二人和谐友好的寒暄了几句,林健借机把楚忆风和云姝引到了主桌前,笑道:“请殿下和郡主上坐。”

    只要楚忆风不找自己的茬,云姝便乐见其成,丝毫不介意自己沦为了背景板,闻言也只是微微颔首,但笑不语,等着楚忆风动作。

    楚忆风施施然落座,这才施舍了一个眼神儿给云姝,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子,淡淡说道:“云教主,请!”

    如果可以选择,云姝很想离他远远的,哪怕就此坐到末桌也毫无怨言。

    然而事实上却是她连异议也不敢提,勉强维持着表面的淡定,假装若无其事的淡淡道了谢,缓缓在他身旁坐了下去。

    林玄安置好易寒山等四人,回到主桌挨着父亲坐下,神色淡淡却又无比郑重的跟楚忆风、云姝重新见了礼,才端起面前的酒杯,缓缓站起身来,举杯笑道:“承蒙诸位大驾光临,小子不胜感激,在此先干为敬!”

    众人这才从看到萧王殿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笑着道了恭喜,俱都陪饮了一杯,这宴席便算开了。

    酒过半酣,楚忆风随口问道:“林大人,听说云星被人救走了?”

    林健赧然道:“是,是下官的疏忽,犯人原本都已经准备指认幕后指使之人了,却在最后关头被人救走了。”

    楚忆风问道:“可曾看清了是何人劫狱?”

    林健摇头轻叹道:“下官惭愧,那几人武功不弱,又跟之前的杀手一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看不出是何许人也。”

    楚忆风微微颔首,冷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居然有此等丧心病狂的贼人堂而皇之的袭击知府衙门,可真是罪不可恕。”

    林健闻言愣在了当场,一言难尽的看着义正辞严的谴责贼人的萧王殿下,神情间难掩微妙的质询:萧王殿下您是认真的吗?这贼人的所作所为跟您兵围京师的壮举比起来可谓云泥之别了,您居然还好意思义愤填膺的谴责人家!

    许是他眸中的质疑太过明显,楚忆风也微微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意味深长的瞥了云姝一眼,话锋一转,保证道:“林大人放心,我会命人留意那贼人动向的,若有了消息,必会向大人通报。”

    林健回神,忙笑道:“如此有劳殿下了。”

    云姝听了楚忆风对贼人义正辞严的谴责,正啼笑皆非的在心里暗自调侃:盟主大人您在这儿玩成语接龙呢!却冷不防收到了他一记眼刀,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一眼看的心底发寒,再结合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由心道:难道他也怀疑是我在背后指使的,在这儿拿话敲打我呢?

    她来不及细想,下意识的便开口撇清,保证道:“林大人放心,我们也会留意贼人动向的,若是有云星的消息,也一定会及时向大人通报。”

    楚忆风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不待林健接话,已慢条斯理的摇头笑道:“我以为云教主多少会关心一下令兄的死活,没想到搁你这儿就只剩了一句轻描淡写的‘贼人动向’,云教主可真是冷漠无情!”

    他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话中的意思却极为诛心,算是明晃晃的挑事了,同桌的众人面面相觑,俱都神色微妙的垂头不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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