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意大利温和的日光将空气都烘烤的像是壁炉里受热膨胀的面包粉,瞬间增大了投射在每个人身上的能量;天空中看不见一丝的游云和飞鸟,仿佛连它们都被热浪吓得不敢现形,身体素质很差的我即使躲在阴凉的帐篷里也觉得眼前出现了朦朦胧胧的海市蜃楼,水分蒸发之快好似被盐渍过的鱼干,诺曼底公爵送来装满碎冰块的盒子早就见了底,但面前的城市就像烈火中永生的岩浆巨人,在高温下岿然不动。

    领主的情况都如此,普通的士兵更是难受。围城的战线上到处可见这种简易的帐篷,他们把长矛胡乱的搭在一起,然后蒙上破布烂麻,蜷着身子躲在投射在地面上的那一小块阴影下获得短暂的凉爽,还要在贵族老爷的催促下端着长矛继续监视城堡里的敌人,实在是苦不堪言。

    那些骑士老爷们的日子也不那么好过,多日的围城早就消磨了他们本就不高的斗志,现在就算是皇帝再发布一次洗劫村庄的命令都不能提起他们的丝毫兴致了,日复一日百无聊赖的围城和一成不变难以下咽的战地食物根本比不上意大利城市里纸醉金迷的生活——宽敞的大理石住宅、冰镇的葡萄美酒,还有腰肢曼妙媚眼秋波的舞女,骑士老爷们在侍从的伺候下一面用沾了水的湿毛巾擦着身子,一面在半梦半醒的昏睡中幻想着自己当年是怎样受到贵妇小姐们的欢迎来聊以自慰。

    其实最闹心的当属坐在中心金色大帐里貌似镇定自若的皇帝,门外插着的皇室旗帜都无精打采的趴在旗杆上昏昏欲睡,更别提将自己套在钢铁笼子里膀大腰圆的卫兵,他们强忍着困倦才能保证自己不会丢人的摔倒在地。这次的征服战争或多或少皇帝有要为父亲洗刷当年战败的耻辱和通过一场胜利重新确立萨克森王朝在各公国日渐下行威信的目的,所以谁都没有奥托皇帝那样的渴望胜利。据说陛下每天都会跑到工匠们制造攻城武器的现场好几趟,亲自监督工程的进展情况,发展到后来就索性将自己的营帐直接搬到工地外面,每天一掀开门帘就能看到工匠们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攻城掠地所需要的大型武器根本不是赶一天两天工就能火速造出来的,所以皇帝学会按捺住自己躁动不安的内心,平静的等待时机。

    “这群该死的异教徒,分明就是想要晒死我们,像个乌龟一样缩在城堡里不肯露面,真不知道那些如同虎狼神鬼的传说是从哪里来的。”公牛将锁子甲搭在肩上,翻起内衣露出整个肚皮扇着风乘凉,热得满头大汗,却仍旧不停嘴的对我说,“不是跟您吹牛,伯爵大人,这样的敌人在战场上我一个人能打死一打,连口大气都不带喘的,但他们这样躲起来耗着,实在是让人烦躁!”

    科勒不动声色的对我耸了耸肩,对于公牛的自大他早就习以为常了,反正每次总要自己来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还能说些什么呢。科勒走到公牛身边,开玩笑的拍了拍他有些下垂的肚子,一脸质疑的说:“我十分相信你的能力绝对能掐死十个萨拉森人,但恐怕在抓住他们之前,你自己早就被累死了,这层肥膘不亚于再披上一身顶重的盔甲,保护的还真周全啊,男爵。”

    公牛狠狠地瞅着科勒,却没能说一句反驳的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嘴皮子功夫根本比不上对方,而且在战场上还要拜托人家照顾,只能哑巴吃黄连的闭口不言,坐在一边拿杯子里的葡萄酒出气。

    我从侍从捧着的盒子里搓起一杯冰块,随手拿起一块丢进嘴里咀嚼着,享受来之不易的清凉,直到这种冰爽的气息蔓延到身上的每一根毛细血管,才款款的说道:“话说回来敌人确实比较有耐心,这就好像最狡猾的狐狸和最优秀的猎手之间在较劲,谁先主动谁就让对方瞅出了破绽,不过就现在的形势来看,还搞不清楚到底谁才是狐狸,谁才是守株待兔的猎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来说就越不利,他们在利用气候消磨我们的战斗力,寻找决战的时机,无论野战还是守城,都有十足的把握;反观我们,取胜的希望随着时间一点点流失,给了敌人足够的时间调兵遣将。”

    “这种干燥的气候正适合萨拉森人的骆驼骑兵作战,我们要时刻防备着敌人趁机发起的攻击。”科勒眯眼盯着城堡的方向,若有所思的喝光了杯子里的冰镇葡萄酒,“我怀疑按兵不动很有可能是缓兵之计。”

    我赞同的点点头,但是又无奈的耸耸肩:“我们都是皇帝陛下的棋子,他现在稳坐中军帐的布置一盘大大的棋局,我们也没有办法自己决定出战的时机,能做的唯有时刻保持警惕。”

    科勒放下杯子,转过脸看了看紧挨着奈梅亨扎下营盘的诺曼底营地,像是拉家常似的随意说了一句:“怎么许久都没有见到诺曼底公爵大人出现了,难道他的营帐里有什么绝妙的避暑妙招不成?”

    听到这句话,我才恍然发现那个像谜一样令人搞不懂的理查公爵确实很长时间都没出现了,就连假小子似的闲不住的吉安娜公主也再没有出来过,一开始自己还以为她在父亲的教育下变得懂事了,现在看来好像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诺曼底人要么也被日复一日的枯燥围城折腾的没了出门闲逛的兴致,要么就在暗地里鼓捣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后者的可能性很大。

    围城的第五天,也就是4月23日,这天的清晨同以往一样没什么特别,太阳仍旧高高的从半空中俯瞰着自己统治的大地,变本加厉的施展热浪淫威让芸芸众生屈服。我坐在帐篷门口,享受着清晨难得的微风吹拂胸膛,盘子里的大麦粥已经不那么烫嘴了,但上面漂着的不明黑色颗粒仍旧让我提不起什么食欲,只能将它随手递给身边的侍从,专心致志的咀嚼硬得跟铁条似的牛肉干。

    “大人您快看!”就在我刚要就着葡萄酒把咬开的牛肉送下去的时候,侍从惊恐的打翻了手中端着的葡萄酒壶,红色的液体洒了我一身。

    “大胆!”罗洛见状冲上来一脚踹倒毛手毛脚的小侍从,拿着干净的方巾给我擦拭昂贵丝绸内衣上的污渍,但是我却惊讶的站起身,盯着侍从手指的方向张大了嘴巴。在我们右侧的地平线上出现了漫天的黄尘,似乎有大股人马通过的迹象,可是斥候并没有发回情报预警,也不排除是天气太热幻化出海市蜃楼的可能。

    “马上派人去通报汉诺威伯爵,让他上报皇帝陛下。”我顾不得换上干净的内衣,抓起一边的锁子甲自己胡乱穿戴起来,因为被敌人偷袭怕了,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发布了一连串命令,“让士兵们都警觉起来,放下拒马拧紧弓弦,长矛兵在前重步兵在后,弓箭手保持射击姿势,骑士上马随时待命;顺便再通知隔壁的诺曼底公爵这个消息,我们需要盟友的协助来保护侧翼。”

    随着我的命令,整个奈梅亨军营都行动起来,周围的士瓦本军营看到我们这边的骚动,也都不明就里的张望,然后稀里糊涂的跟着忙活,像是会传染似的蔓延开来。在面向可能出现敌人的这一侧,德意志的军营全都紧张起来,因为漫天的黄尘已经证明了我的猜测,确实有大股身份未明的人员正在接近。

    “终于来了么?”我接过侍从递来的缰绳一跃而上,骑在马背盯着越来越近的滚滚黄尘,自言自语道。

    等到骑马的敌人出现在目之所及地方的时候,我们才终于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士兵们也开始庆幸自己早有准备。白色的头巾和白底红新月的战旗表示这群鞍马娴熟的骑士是来自于西西里埃米尔国的萨拉森人,他们传承自宗主国科尔多瓦的倭马亚王朝尊崇白色的习俗,用来同统治埃及和利比亚的法蒂玛王朝的绿色,以及统治中东和两河的阿拔斯王朝的黑色相区别,坐下混血的阿拉伯马更是具有不同于欧洲马的神俊又兼有欧洲马的健硕,手中闪亮的弯刀反射着太阳刺目的光芒。

    随着从皇帝行营发出的第一个命令,所有的弓箭手都取出羽箭引弓待发,时刻准备提醒这些不请自来的骑士应该保持的安全距离,萨拉森人似乎早就料到德意志军营的防守严密,只是催着战马远远的围着营地转圈,并没有想要发动进攻的意思,扬起的风沙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迷离。

    “他们难道只是在城里憋得久了,骑马出来透透气散散步的吗?”科勒眯着眼睛瞄准一马当先走在前头的敌人骑士,腰杆挺得笔直,一动不动的像是尊大理石雕塑,但是没多久他便松开了拉满的弓弦,“该死!敌人很狡猾,故意游走在弓箭的射程之外,我根本没办法锁定目标。”

    公牛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将嘴里嚼着的草棍吐在地上,拿起自己的战斧跃跃欲试的请示:“大人,要不我带几个人骑马上前看看?这么近的距离,我保证能一斧子干掉好几个。”说着,他擎着斧子在我面前晃了晃,像是在展示自己对武器游刃有余的掌控,对着空气狠狠劈了两下。

    “你就不怕他们引你们到埋伏圈,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干掉你们这几只小可怜虫?”科勒翻了个白眼,将弓箭挎在背上,故意刺激公牛。

    我手搭凉棚看了看敌人的数量,很是同意科勒的看法:“敌人的大军肯定正埋伏在什么地方等着咱们傻呼呼的送上门,要我看不仅面前的敌人是诱饵,就连城堡里也许都没有多少萨拉森人,他们耐心潜伏了很久,也许就在等待这个时机。”

    “那我们怎么办,大人?”公牛见自己没有出击的机会,悻悻的问道。

    “等在这里。”我背着手重新回到自己的帐篷,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已经不那么冰凉的葡萄酒解渴,“如果敌人贸然攻击咱们的营地,相信我,那同样也会是死路一条,咱们的胜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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