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地休整了几天快被意大利暖洋洋的太阳晒成咸鱼干,估计对面严阵以待的萨拉森人都以为我们不过是组织了一次集体异国风情游之后的4月16日,大军终于开始新一轮的军事行动。卡林西亚的匈牙利轻骑兵被派去扩大搜索战场,而士瓦本和奈梅亨的军队则并肩前出,作为整个大军的先导,像两条瞎子伸出去的手臂,跌跌撞撞的寻找可能出现的敌人;诺曼底和巴伐利亚的军队不远不近的缀在我们身后,诺曼底的重骑兵和巴伐利亚从山区征召善于奔跑的步兵可以在情况危急的时候快速提供支援;剩下的大军徐徐压阵,行进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经过两天小心翼翼的搜索和行军,并没有如我们所料的出现萨拉森人来去如风神出鬼没的骑兵,他们似乎被意大利的暖风熏得放弃了擅长打伏击的作战手段,直到雷焦卡拉布利亚远远的浮动在目之所及的海岸线上,我们才总算看到安拉战士们打着的新月旗和城中小清真寺的尖顶。

    皇帝下令全军停止前进,所有的贵族被召集起来进行紧急的战前会议,面对一个上下防守固若金汤的城池,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没有办法,本来大家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一场针锋相对的野战,面对面的公平厮杀。

    “这就是为什么匈牙利人总是汇报歼灭小股萨拉森骑士的原因,他们就像在用诱人的小鱼逗馋猫,一点点将我们引到城下,并作出前方可能会有大规模野战的错误判断。”奥托皇帝将头盔取下交给身后的侍从,还没等桌椅布置完毕就开口抱怨,“他们为什么没有发挥自己的专长,当年让整个德意志闻风丧胆的骆驼骑兵去了哪里?我为野战做了充足的准备,并且时刻神经紧张的盯着战线的两侧,却没想到他们只是想躲在石头城墙后面同我们互相抛射燃烧弹,十足的懦夫行为!”

    士瓦本大公爵还在因为自己被派去前线而愤愤不平,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老糊涂搞不清楚皇帝这么做的原因,还是同我一样的装疯卖傻,总之老人家坐在皇帝身边气鼓鼓的不说话,盔甲都快被撑破了。平常这种时候都是先由德高望重的老公爵接皇帝的下话,然后大家才开始自由发表意见,这回老狐狸不吱声,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的装哑巴,谁都不肯先开这个口触霉头,心知肚明士瓦本公爵这是在和皇帝陛下暗暗较劲呢,在见风使舵的问题上,德意志贵族远比资历最老的水手都有经验。

    巴伐利亚公爵平时是最迫不及待要抢话的人了,喋喋不休的功夫像苍蝇一样令人不胜其烦,恨不得扯出他的肠子在脖子上打个结,但这种暗潮汹涌的时候皇帝的叔叔也明白避嫌的道理,闭上别人以为他永远也不会闭上的嘴巴默不作声,仔细研究地上几只匆匆爬过觅食的蚂蚁。

    看到这个场面,我有点佩服诺曼底公爵细致入微的观察和独到的分析能力了,他作为德意志的盟军又是名义上归属法王统治实际上独立的公国领袖坐在皇帝陛下右手边显赫的位置上,这比大多数的德意志公爵都要享受优待。同我四目相对的刹那,似乎读懂了我盯着他看的意思,理查公爵轻轻勾了下嘴角,然后重新低头装聋作哑,这种东道主国内部的矛盾,他明智的选择置身事外。

    场面不能就这么冷下去,但是皇帝陛下又不可能自降身价的直接点名让谁发言,这无异于让了士瓦本公爵一局,倔强的年轻皇帝是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事实上自从他执政以来,帝国老一代的贵族对皇帝专横跋扈又不听人言的做法十分不满,“罗马的那个小屁孩。”这是贵族们在私底下对皇帝的称呼。

    把目光收回来,我看到坐在自己右前方的法兰克尼亚公爵额头上汗水蒙蒙,在士瓦本公爵保持沉默的时候,他无疑成为打破僵局的不二人选,但是现在的法兰克尼亚除了和士瓦本同样古老的资历可以拿出来炫耀之外,再没有任何摆得上台面的东西。他们的军队在数次的战争中作为中流砥柱的力量伤亡惨重,公国大部分地区越冬时又遭遇了罕见的暴风雪,人畜冻死冻伤不计其数,至今都没有恢复元气,以至于这次皇帝的征召令下达以后,法兰克尼亚公爵费劲巴力的才勉强凑齐了达到过去人数三分之二的老弱病残,并且其中骑士的数量大打折扣,掷斧兵也没能满遍满员,这种时候让向来信奉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公爵站出来说话,腰杆子都挺不直。

    上下洛林的两个公爵一老一少,全都目光呆滞的坐在那里,倒是很好的反映出两个公国分裂之后在德意志内部的尴尬地位——舅舅不亲姥姥不爱,周围的邻国单拎出来谁都能欺负欺负老牌法兰克王国的正统继承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两个公国却怎么也不肯携手并进,相互拆台使绊子的尽头比谁都足,以至于勃艮第不断的蚕食上洛林,下洛林也在弗兰德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我们还真是一个团结的帝国,大战之前相互谦让着谁都不肯在别人面前先发言,各怀鬼胎的联军能打胜仗才怪了。这样想着,我把目光重新聚焦回坐在上首的皇帝陛下身上,却发现他不动声色的给卡林西亚公爵使眼色,一向呆头呆脑的公爵竟然装作打喷嚏,用手掩面哈下了腰,要知道在平时,他宁可将鼻涕喷在食物上也绝不可能如此礼貌,用他的话说,“那是假惺惺的娘们行为!”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只能一面布置好围城,一面加紧从后方调来足够多的工匠和木料,连夜打造攻城所需的武器,先前咱们料到了会有一场攻城战,但那是在至少一场野战之后摧枯拉朽的后续活动,没想到敌人却龟缩在城堡里不肯出来,我们的攻城武器严重不足。”法兰克尼亚公爵可能是想明白如果自己不开口的话,小心眼的皇帝很可能秋后算账,到时候可就不是吃不了兜着走的问题了,鉴于现在萨克森的总体实力仍在诸国之上,所以抱定事大的原则绝不会有错。

    “还有雷焦卡拉布利亚的港口,据我的斥候报告,沿着海岸线至少有两座设施齐备的军港,他们仍能在大军围城的情况下源源不断的从海上运来物资和军队,而一旦等到我们失去了进攻的信心和耐力,以逸待劳的萨拉森人将像大西洋的风暴一样席卷过来,追着我们的屁股收割首级。”诺曼底公爵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而且不用顾及太多,他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围城计划的漏洞所在。

    看看场面烘托得差不多了,皇帝陛下这才心满意足的发话,每次所谓的战前会议都是这样,大家众说纷纭的拿不定主意,然后皇帝陛下力排众议的一锤定音,说白了就是用其他人来衬托自己的英明,时间长了大家都了解这个模式,自然配合到位。“将所有的步兵打散重新整编,然后给我把雷焦卡拉布利亚围个水泄不通,骑兵分成小队,四出清洗萨拉森人的村庄,让真主的子民也见识见识上帝之剑的威力!”奥托皇帝来回巡视每个公爵的表情,就像在动物园观赏红屁股的猴子。

    他的话音刚落,所有贵族便齐声称是,只有在这种绝对“公平”的时候,大家才看上去像是团结一心,当然重新整编的命令对于那些出兵人数较多的公国并没有什么好处,他们要付出更多的伤亡,但放纵骑兵自由劫掠可以最大限度的弥补在战场上的损失,出兵多的公国能拿出的骑兵更多,在抢东西上更占据优势,至于最终能捞回多少来,就要看谁家的战马跑得比较快了。

    确定了作战计划的大军立刻开始自上而下的行动起来,体现了德意志军队在这个时代不同于其他军队的高效。骑士们兴高采烈的招呼自己的侍从备马,以效忠的封君为单位组合在一起,一面同熟人高声谈论着自己可能会派出抄掠的地方,一面骑着马趾高气昂的从垂头丧气拖着长矛赶往集合地点的步兵身边走过。这些人数虽多但主要作用是攻城炮灰的步兵出身低贱,要么是依附于领主的佃农和农奴,在作战时拿着父祖传下来的武器响应征召;要么是拥有少量地产,接受过军事训练,战时由领主武装的半职业化士兵,比如说奈梅亨的武士;剩下的基本上是临时招募的佣兵,打起仗来不要命没有钱也不卖命的顽主,不过从总体上来说,由于日耳曼尚武的传统,任何领主随随便便都能拉扯起一支数目可观战斗力勉强达标的领民大军。步兵们艳羡的盯着骑士老爷去后方发洋财,自己却只能扛着长矛和木料,逼近敌人弓箭的射程之外,辛苦的修建围城拒角,然后才能在晚餐时享受那么一会的清闲,吃的甚至都不如意大利的仆从军好。

    我拉着汉斯的马缰,跟自己的骑士仔细嘱咐注意事项,无外乎就是不要跟那些贪婪的像饿狗一样的贵族骑士抢东西,发财的机会多着呢,咱不差这一次半次。汉斯歪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但是却急匆匆的拍着胸脯表示绝对不会给伯爵大人添麻烦,眼睛早追着其他萨克森封国的骑士跑到一边去了,从小穷惯了的汉斯对于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事情有着病态的喜好,从被人欺负变成欺负别人,给他带来的刺激可不是一点半点。

    目送他们出营,科勒正忙着带步兵编队赶往集合地点,公牛扛着斧子跟在后面,很心疼自己的重步兵被推到了最前线,我叉着腰站在人来人往的漫天灰尘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好。

    天上的太阳不远不近的挂在那里,意大利特有的气候让一年四季都显得不像德意志那么分明,多雨的冬季让葱郁的植被有些打蔫,现在正抓紧来之不易的晴朗拼命的向上生长,但是却没想到遭遇人为的战争,被士兵们拦腰砍断集中起来,作为随后制造攻城武器的材料。雷焦卡拉布利亚掩映在海湾边上一片茂盛树林的边缘,它风格迥异的建筑和飘扬的新月旗展现出别样的异国情调,而自己即将亲手毁灭这一派祥和的景象,想到这里,我竟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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