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房内,燕书以右手撑着脑袋,兀自窃笑,看得伺立一旁的刘间疑惑不已,要知道这段时间陛下可是每天都阴沉着脸,几时露出过这般开心的笑容。

    “陛下心中欢喜,必是遇见了什么喜事,能否告知奴才,让奴才也为陛下高兴高兴。”

    燕书以笑了笑便将昨日锦鸿被长风狠揍一顿得事情说了出来,想着锦鸿昨日的狼狈样,竟是还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完全顾不上身为帝王的威严形象,对着刘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说不下去了。

    刘间也是个聪明人,虽然听得迷迷糊糊,但也猜出个**不离十了,大概就是昨日锦鸿进宫给燕长风当陪练,恰巧遇到燕长风被太后训斥了一顿,心情不好正无处发泄,当时燕书以正在一旁安慰,忽见锦鸿走了进来,燕书以只感到眼角闪过一道寒芒,接着便看见燕长风诡异地扯动了嘴角的弧线。

    “小鸿子要惨了”,燕书以心道,装作没有看见进来的锦鸿,端起茶杯往最边上的一个角落挪去,锦鸿疑惑地看了看往角落中缩去的燕书以,抓抓脑袋,又向燕长风看去,正想询问,却又见着那熟悉的笑容,一个激灵,锦鸿赶紧道:“刚想起今天我七姑和八姨要来,我得回去迎接。”

    然后拔腿便往出跑,却在一声“回来”的娇喝下,耸拉着脑袋乖乖地走了回来,结果当然是当了一天的沙包,拖着沉重的步伐,哀嚎着回家去了。

    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燕书以瞟了一眼旁边仿佛在强忍笑意的刘间,拿起一份奏章开始翻阅了起来。

    这时一名宫人急急忙忙来到尚书房外通报,说是有歇马镇八百里加急,刘间不敢怠慢,急忙出去取来,呈予燕书以。

    ……

    此时的歇马镇,厚重的城门早在数日之前就已经扣上了巨大的门闩,而门外侧上斑驳的痕迹,展示着它曾遭受到的冲击,可即便看起来伤横累累,但它依然固若金汤般阻挡着侵略者的铁蹄。

    城外的斥候已经多数收回了镇中,未来得及回撤的斥候,要么已经牺牲,要么在一个隐秘之处藏匿身迹,镇外是数万胡蒙铁骑形成的铁桶合围,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直蔓天际,犹如黑云压城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胡蒙已经围城数日,期间也发起过几次试探性的进攻,但都是小打小闹,歇马镇城头一片肃穆,站在城墙上的燕国士兵紧张地注视着城外营地的一举一动,各什的什长则待在自己所在的防区负责组织和监管本什士兵, 而各队都尉则来回巡视着城头,将上方的将令清晰准确地传达到每一什的什长耳中。

    燕无忌所属的左卫斥候队因其职能关系,所以暂时没有接到上城防守的任务,而是在自己的营区休整,几日前的最后一次外出探察遭遇,还依然刺扎着每一名斥候士兵的心,敌人来得太快、太猛,让人措手不及,更可怕的是,敌人的反侦察能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达到了可以与燕国相抗衡的地步,水字什毫无声息的全灭就是对这个观点的最好佐证,而胡蒙数万大军便是从水字什所负责的区域长驱直入。

    “呼“燕无忌重重地呼出了一口寒气,仿佛是想要将心中的积闷都吐出来一般,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麾下各什什长围坐于左右,人人噤若寒蝉,脸上皆有戚戚之色,原本十人的位置,独独空出了水字什什长的。

    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队伍,虽说是当初自己麾下

    的士兵要么牺牲,要么成了什长,现在的水字什是新人组建,但感情还是在的,如今包括什长在内,被人毫无声息地便全灭掉,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而且自己这个都尉新上任不久,便出现了这种事,若不是自己多留了一个心眼,胡蒙大军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偷袭歇马镇,如果是那样,歇马镇必然不保,而自己也只有以死谢罪了。

    现在回想起来都觉着一阵后怕,胡蒙在此次发兵之前,一直都只是小规模打秋风,遇见燕军前来围剿,他们是能打则打,不能打就溜,而以他们来去如风的速度,燕军是很难对其发起有效的围剿的。

    燕无忌脑中一个念头突然一闪而过,而这个念头就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往昔胡蒙常有小股骑兵闯入燕境,劫掠财物,抢夺粮草,看似只是游兵散勇来打秋风,遇见燕军便望风而逃。

    其实这一切都是胡蒙规划已久的战略部署,其一,示敌以弱,用来麻痹燕国上下;其二,这些看似毫无组织的散兵游勇背后极有可能就是胡蒙的斥候部队,他们将自己伪装成打秋风的散兵,实则勘察燕军在各个地区的军事部署,各地的地势地貌,以及燕军斥候的侦察规律,长此以往,胡蒙的斥候部队在这样的逆境中逐步提升,并且也将燕军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而燕军却依然做着胡蒙软弱,不敢来犯的高枕之梦。

    眉头不由地深深皱起,这个想法若是真的,那么此次水字什全灭就不再只是一次战略失误那么简单,而是整个大燕都将处于被动挨打的境遇,一念及此,燕无忌也没有心思再去关心整顿左卫斥候队的问题了,而是在思考着帝国高层什否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燕无忌简单吩咐了几句道:“这两天大家先不要管其他的,只要上峰没有新的指令,大家就好好休息,但因为如今正是战备状态,所以大家只能待在营区内,以防上峰有临时指令下达,就这样,散了。”

    麾下九名什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茫然的样子,在他们想来,自从回城之后,因为水字什被灭导致歇马镇差点陷落的原因,大家都战战兢兢地过着,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就是怕弄出什么事来牵动了上峰的神经,找左卫斥候队算账,今天都尉突然召集各什什长开会,他们便以为什上峰的处罚下来了,所以所有人都提着一颗脆弱的心来到都尉帐中坐下,正在他们焦急到想要向都尉大人发问的时候,燕无忌却直接冒出了这样一句话,这也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燕无忌将这些人的惊疑不定看在眼里,反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怎么,真要我把你们所有人都拖出去打个几十军棍,或是降为兵卒才愿意走吗?”

    “老大,没别的事儿?“一人小心地问道,却是原来就在燕无忌麾下的郭图之。

    “没有,滚吧。”

    “老大,真没有?“刘松想再次确认一下。

    “老子数到三,之后谁让我再在这里看见他,立刻五十军棍。“燕无忌桌子一拍,咆哮着。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原本热闹的大帐,竟在瞬间哄然散去,“哼“用鼻子轻轻发出一声轻哼,燕无忌决定去找邱信。

    邱信带着亲兵沿着歇马镇的城墙一路巡防,此时正站在城北的城门楼上,向外打量着敌情,因为城北和城西乃是右卫负责的防区,所以此时的刘德彪正在邱信旁边解说着,说是解说其实更多的是听着邱信分析敌情,自己随声

    符合两句,然后再拍拍胸脯保证城在人在城忘人亡。

    邱信对此则是一阵头大,打起来的话,刘德彪确实是一名不可多得的悍将,但这排兵布阵,指挥军队,却不是凭着一身神力就可以了,还好之前就把柳之览放在了这边负责协助,说完一通后,邱信将正在布置防卫任务的柳之览召了过来嘱咐道:“之览,彪子虽然作战勇猛,但在排兵布阵上实有不足,所以这方面你要多费心,西北两面城墙不出纰漏,你居功至伟,待敌军退去,我记你一大功。“

    听闻邱信之言,柳之览顿时眼中一亮,若真能在这次防守战中立下大功,那自己的升迁之门将会再次打开,这无疑让原本已经打算就这样寥寥一生的他看到了新的希望,感激地看了邱信一眼,努力压制下内心翻涌的澎湃之情,领命而去。

    “唉!“看着柳之览因为激动而略显颤抖的背影,一声叹息从邱信口中呼出,记一大功是一回事,朝廷受不受理这个功劳又是另外一回事,当初的燕京柳家,那是无论谁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豪门,但柳家子弟最后却落得个永不录用的下场。

    究其原因,还要徽帝在位后期说起,燕徽帝为了削弱锦家权力,给了时任大司马的锦和一个平兰君的尊位,却是有名无实,架空了起来,然后将大司马之位给了大皇子燕由储,同时增设左右二相,原锦和系的葛东盛任右相,群臣之首的左相位便给了柳之览的祖父柳显,柳家自此崛起,其后数年,柳家与大皇子联合,气势之盛,一时竟也盖过了当时的皇太子燕由诩,这也为徽帝驾崩之后的内乱埋下了种子。

    也不知道燕徽帝是出于何种考虑,给了大皇子燕由储那么大的权力,却又将皇位传给了二皇子燕由诩,大燕数代帝王的励精图治,就是在这场内乱中被打回了原型,而柳家也正是因为在这场内乱中选择了大皇子燕由储而被朝廷除名,极速崛起的豪门以更快的速度坍塌,柳家满门嫡系被斩,旁系三代以内流放边关,而柳之览很不巧地被牵连了进来。

    柳显那个王八蛋长得到底什么样?柳之览有时候在晚上睡觉之前会这样愤愤地想着,老子要是什么时候光荣了,至少在地府碰见了,也好把他揪起来打一顿发泄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懑。

    遇见柳之览,是在一次外出围剿胡蒙游骑的任务中,当时邱信以及他的部下们都以为那个被胡蒙人劫掠过的村子肯定没有活口了,但结果却让人意外,甚至震惊,因为那个村里面的人居然十存**,一问才知能保全这么多人,都是因为这个柳之览的谋略,爱才的邱信当即邀请柳之览成为自己的幕僚,而对方也欣然同意,自那以后,主从二十来年,柳之览的志向邱信也大概了解一二,其实他也背地里向自己的老上司燕护和兵部推荐过柳之览,但最后也都石沉大海,不了了之,原因嘛,四个字“叛逆之后“。

    “希望这次可以通过这个事让老帅给他个机会吧。“邱信自言自语着,抬头望了眼城外黑压压的一片。然后又“呵呵!“地自嘲一笑,好像自己想得太远了。

    兀自愣神之际,一名亲兵靠近禀报道:“营帅,燕无忌求见。“

    好小子,自己不找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也好,虽然是老帅的儿子,但自己作为长辈,少不得要说教两句,莫让他翘了尾巴,就如此次水字什全灭的事,幸好没有铸成大错,不然……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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