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神明与百姓沟通的重要管道。

    神灵不会直接面对百姓当百姓有所求时就必须透过被神灵附身或赐与神力的巫师来向神明祈求。而祈求的方式有许多种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放风声说以舞蹈之姿来为西门恩祈福是她白痴笨蛋。

    「早知道用符录、用言咒都比跳舞好!」祝八气喘如牛地说道:「若不是大姊当年就是以祈福舞的方式让他好上几天我……可恶!莫非是那西门笑怀疑咱们故意要咱们当着众人的面前好辨真伪?」

    「有心说这个不如好好地跳!祝十五不是那样跳!没有这么慢!」祝十哼着祝氏一族特有的调子停下脚步瞪着祝十五道:「你的身手比八姊还不如。」

    「我……」祝十五抓抓乱乱翘的头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西门恩。

    他明明是个病人却硬要出来瞧她们练舞吩咐阿碧推他到亭内最佳的视野处可是他的身子禁得起外头的太阳吗?不知不觉心神有一半被他偷偷分了去。

    他仿佛注意到她在偷看他原本死灰的脸庞露出淡淡的笑意。

    她脸红地转回却现祝八在放肆地打量他。

    「他在监视我们?」

    「监视?他不是吧。」

    「不是?那快要死的人拖着病骨来瞧咱们做什么?」祝八虽胖但长相极为可爱圆圆的大眼黑白分明她瞧见西门恩唤来丫鬟不知在吩咐什么。该不会那丫鬟去通报西门笑说她们其实根本跳得很烂一点也不像是祈福舞吧?「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咱们太久没跳了所以需要练习。」祝十五说道。

    「那就是你让他起疑心了?」

    「他不疑心的。」

    祝十五想起他跟西门笑谈过后回房没有像一开始的震惊排斥。这几日的相处也十分客气待她算是极好这就像是书上写的「相敬如宾」吧?

    只是觉得……好象缺了什么一样?

    「你喜欢他吧?」祝八忽地凑上圆圆胖胖的脸。

    「什……什么?」她的脸微红。

    「喜欢西门恩啊?你到底喜欢他了没?」

    「我……我怎么会喜欢他呢?」她略嫌结巴。

    祝八露出「我早就知道」的表情恼道:「说得也是。要你在短短几天内喜欢上他这种病死人还真难。这人一点好处也没有说长相都病入膏肓了就算貌似潘安谁也不知道;家财又随时都会被那些义兄弟夺走谁会喜欢这种男人?可是你一定要喜欢上他知道吗?喜欢上他了就让他死在你的血里!谁也只当他病死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的!」

    祝十五微红的脸忽地罩上一层薄薄的怨气嘴巴掀了掀却始终没有说出想说的话来。

    「我会杀死他的。」祝十开口:「等我摸透了该有的步骤由我来咒杀。」

    微怒的光芒刹那闪过祝十五的眸里身侧已成拳。

    「你以为普通人能像大姊一样当巫女吗?」祝八泼冷水道忽见丫鬟向她们走来她立刻闭上嘴。

    「少奶奶少爷请您跟亲家姐姐们进亭里消消暑用些凉糕再练舞。」

    祝十五还来不及反应祝八圆眼已闪闪亮态度立刻大转变。

    「妹婿好细心祝十五你真是嫁了个好夫婿呢。」她的声音提得高高的跟着祝十五往凉亭走。

    「你真会见风转舵。」祝六压低声音。

    「这是为未来铺路。」祝八几乎只用唇形说:「既然祝十五没法子在祈福舞前解决他也没法子跳好十妹编的舞那只有一个办法。」

    「一个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天降神灵附她身了还会有什么办法?

    「我去打听过了这年头骗人的巫师不少要学神灵附身跳舞必先舍掉自我我都备好药了保证那天她吃了精神狂乱任何东西在她眼里都不是人了连她自己都不是了自然不会跳得拖拖拉拉的。」

    祝六与祝十愣住不语。骄傲的祝氏一族竟要沦落到这种地步?

    进了凉亭西门恩敏锐地现祝十五神情不太自然他伸出手她立刻走到他身边握住紧紧地。

    是出了什么问题吗?他不动声色对着祝八她们微微一笑:「你们跳了一上午必是累了我吩咐丫鬟端来梅汁喝了解暑。对了八姐我听十五说你做的包子是一流的可惜我不宜食不然真要好好尝尝八姐的手艺我特地吩咐下头的去府外街上买了南京城最有名的锦记包子你尝尝看味道合不合?」

    祝八双眼一亮显然他此举正好切中她的要害不再理会他们直接扑向石桌。

    西门恩原要再说话忽觉手指头开始遭人玩弄起来他面不改色反手紧握住那不规矩的小手请祝六她们自便让阿碧取来梅子汁后才转头瞧向坐在轮椅身边避开她姊妹视线的十五。

    她已经开始咬起他可怜的手臂来了。

    「十五。」他柔声说道:「你要咬随你不过在那之前先喝点东西好不好?」

    想答不好却知自己没有任性的本钱她心中好恼一听祝八提他短命、提他不好她的脑中就产生恨恨的情绪——

    「十五?」

    她抬起睑来面容微怨地对上他温和的笑颜。

    他的笑是对着她的她一个人的。

    祝八说他长得像鬼一样的丑可是入她眼的却是他的笑其它的她再也看不见了。

    心中被点燃的一把丑陋的小小火苗被他的笑容慢慢地浇熄。她盯着他的笑缓缓低头再咬一口白晰见骨的薄皮立刻露出淡淡的牙印来。

    「你真瘦咬得不过瘾。」

    西门恩削瘦的脸庞抹上淡红不及反应便听见身后的惊喘只得低声说道:「我努力养胖让你咬。」

    她闻言才绽出笑容来。

    「十五你在做什么?」祝八本想窃听他们的谈话一靠近也顾不得吃了一半的包子大叫:「你要肚子饿有东西吃啊干嘛去咬妹婿的手?」想吃西门恩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啊!

    「我没饿。」祝十五撇开脸不看她。

    祝八微微一楞忽觉她的反应有异。以前她说什么祝十五只有听不敢反驳眼下这种反应是摆明故意给她难堪还是有心在玩诡计?

    西门恩拉紧十五的手笑道:「八姑娘我瞧你们跳祈福舞跳得挺顺利的。」不动声色地改变凉亭内的气氛。

    「是……是啊是挺顺利的。」还好这病鬼看不出来。「主跳是祝十五呵呵呵因为她是主要的巫女嘛那一天咱们会穿上法衣、戴上面具——」

    「面具?」是了就是当年十五戴着那个鬼面具。西门恩看了祝氏姊妹一眼迟疑了下问道:「我记得祝氏一族的姑娘们在外人面前都戴着面具除非……除非有意许终生才会露出面貌来当年令姊的确是戴着面具而来你们——」

    祝八等僵硬了下祝六冷淡说道:「陈年旧规不提也罢。」

    「是啊!」祝八笑嘻嘻地说道:「咱们家大姊跟祝氏一族的老头儿们都是老式的人走进城还戴着面具那只会引人非议吧。若真的要嫁给第一个见着我面的人我想想呵呵那不是要我嫁给一出祝氏一族就瞧见的乞丐吗?谁肯啊!瞧祝十五一出族瞧见的是谁?是老头子对不对?可她嫁的是你啊!」

    西门恩微笑以对也不提起他才是第一个真正瞧见十五面貌的男子只说道:「八姐说得是。十五你推我回房好吗?我有些累了。阿碧你在这里伺候八姐她们……八姐你们练舞虽练得顺但我的命可要靠你们这场舞保住为了确保没有万一也许你们愿意上书斋去瞧一瞧?」

    「上书斋?」

    「西门家的书斋虽不比南京聂家藏书七、八万册但我自幼病痛缠身无法动弹家兄便为我四处寻书如果我记得没有错书斋中与巫有关的书册不少也许亲家姐姐们想去瞧一瞧?」

    「巫术的书我读得可不少。」祝十突然说道。

    西门恩身子已然有些不舒服仍笑道:「若要论绝版书西门家也不少。阿碧亲家姐姐若有意待会儿你就带她们上书斋走一遭。十五推我回房吧。」

    十五见他脸色已是极差还要强打精神赶紧推着轮椅下凉亭。

    太阳有些大晒得他费力地以袖袍遮面微微喘气起来。

    「是不是很难受?」她担心地问。

    「还好……」

    「我背你好不好?」用背的比较快。

    即使有些难受了西门恩仍是笑了一声轻声说道:「我虽是离死不远的病骨但凭你还背不起我来。」

    离死不远这四字听起来真刺耳她心里微恼说道:「我嫁给你不是要看着你死的。」

    「十五……」她对他的生死真是看重。他暗叹说道:「你刚来西门家不知我病况有多严重但既然你名分上目前暂是我的妻子……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我今年二十三每个看过我的大夫都说我最多不过弱冠如今我已多活三年再活多久谁都算不准我不知道大哥是怎么骗你的但……若有一天我走了大哥已答允我你要另行改嫁、要留在西门府里生活他都不能干涉;就算你要赶你的姊妹们走你不用出面只要暗示他他自然会杜绝任何的纠缠。」

    连她跟祝八她们之间有嫌隙他都瞧出些端倪来可见他的心有多细。她心里闷极不能也不敢告诉他他快要死全是因为祝氏一族长年的诅咒她不想见他死啊!

    不想不想!

    第一次见人死是祝二。冰冷的尸体被埋在土里她被驱赶不准上山怕祝二的魂魄难以归天可是她偷看见了。

    祝氏一族没有棺木盖身的习惯祝二冷冷僵硬的脸慢慢被黄土一把一把地覆住直到不见了那时她觉得那就叫死人。

    一个死掉的人不会说话、不会动了更不会用奇异的眼神一直望着她。

    后来死人一个接着一个她已经习惯了。当姊姊死时她好失望为什么一个被族人当作是神的巫女也会死?

    每个人都在哭每个人都在哀号每个人都说姊姊是巫女魂归之处必是天上天而她……只是集了所有怨恨的躯壳所以是恶灵所以注定死后下地府——

    那……他呢?

    他何辜?只因身为西门家的人就惨遭诅咒加身。人又这么好死了之后必跟姊姊一样飞上天……那他们就永远再无相见之日了!

    「十五?」即使胸口疼得紧也现她的异样了。他转过身已用尽全身力气了。

    「我讨厌你说死!」

    「十五?」她背着光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是觉得她美丽的脸孔好象有些模糊。

    「就算是她们说要你死我也不想!」

    「她们是谁?」胸口闷得紧连呼吸也开始顺不过来了。这是他的病他知道但为什么她也在喘气?

    「我讨厌她们!我不喜欢她们!她们也不喜欢我却要你死我嫁给你并不是要你死!」

    是祝八她们?要他死?为什么?

    疑惑盘旋在脑际他没有问出口因为在逆光之间瞧见了她模糊的脸孔变得有些狰狞他心一跳想起她说过一生气就会化为鬼。

    「十五!」他用力喊道。

    冰凉的触感让有些恍神的祝十五微微回过神低头瞧见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啊是他的温度为什么这么冰?

    「恩弟!」远远地西门笑就瞧见他俩停在大太阳中间。他快步走来喊道:「怎么不回房或找避阴处……思弟?」长年照顾西门恩不会不知道他此刻的状况。

    快步已变狂奔对着十五喊道:「快去差人请大夫来!」他手脚飞快已抱起孱弱的西门恩来。「放手啊!」不放祝十五怎么回房?怎么请大夫?怎么救人啊?

    西门恩摇摇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祝十五像要让她确确实实地听见他说话。

    直到她的瞳仁里映出他的身影来她才颤动了一下。

    「听……听见我说话了吗?」他喘气道像跑了百来里都不止豆大的汗一直冒出白白的薄皮上。

    「恩弟!」天啊难道他不知道他的每一口气对他们这些兄弟来说有多珍贵?

    「十五你说你一生气就会变鬼……」视线有些模糊了如果他晕了过去会不会在这一次就结束了他看世间的所有机会了?思及此就算十五开始变得专注他仍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像是抓住人世间唯一的浮木。「你听着每一个人都会有变成鬼的时候……」

    她愣了下。恶灵不只有她?她还有同伴?

    「绝对……并非只有你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鬼……」西门恩缓缓松了手十五翻手要握住西门笑却已经狂奔起来。

    她追上前几步呆呆的。冰凉的温度不见了她低头看着腕间的红印子难以想象人的体温是这么地冰冷就像那一年她偷摸姊姊的尸体硬硬的、冷冷的像是冬天的雪。

    「还待在那里做什么?去找大夫啊!」西门笑怒叫。

    她一震脱口:「是啊!找大夫!」

    她不想他死!死了就见不着他的笑!她不要他变死人不要那张脸变得冰冷僵硬最后被黄土掩去——

    思及此她的双腿开始有所动作。

    从小到大她没有跑过。不敢跑步怕弄伤自己怕一流血就有人伤亡现在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祝八、祝十谁死都好就是不要他死!

    她想起他的笑……他是唯一一个她送花就笑的男子胸口的疼痛让她恨不得保住他的命。

    死人不适合他!不适合他!

    她踉踉跄跄地差点跌了跤。她们一点都不了解她跳得慢吞吞的原因每跨一步之前总要犹豫一下怕一落脚踩滑了受了伤她们会受伤啊!

    脚滑了一下背先着地让她疼得龇牙咧嘴勉强爬起来好象听见祝八的声音在尖叫。

    她不理继续往前跑去。

    如果说在这世上的人都要死独留一人她会选那个唯一一个对她伸出双手的男人其它的人都去死吧!即使在血缘上是姊妹、即使相处了几年但是她们先推开她的花、她的手怨不得人。

    这个想法……慢慢地在她心中产生却没有任何的罪恶感。

    原来她真的就像是她们说的躯壳里充满了族里反咒下所产生的所有怨恨啊!

    夏天的夜有些些的风风中却带着一点的热度。

    这种热度正适合他不算热反而有些暖和。

    淡淡的熏香让他难得舒服地翻了一下身子。身子有些疲累像被狠狠地折腾过他轻咳一声随即警觉地闭上嘴。

    他差点忘了这几天还有一个共睡一床的小妻子——

    小妻子啊……原本没有什么真实感但她睡觉会抱人他本想叫兄长再安排一张屏榻在房里但后而一想叫她睡在屏榻上依她翻来翻去的身子必会掉下只能任她睡在内侧然后半夜爬上……抱上他的身体。

    他从来不知自已枯干的身体能让人这么着迷让她连睡着也满足地在笑……他心里微微讶异了下终于明白为何在暖和的夜里竟突然清醒过来。

    他的怀里空空的一点体温也没有。

    他吃力地张开眼床的内侧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明明入了夜她到哪儿去了?

    他想翻身坐起却现体力差到身子好沉根本爬坐不起来蓦地回想起白日昏厥过去的刹那还以为真是解脱了。

    「原来……我还活着啊……」他抚上自已枯瘦的脸竟摸到嘴角含笑。「我在笑?为什么?」因为自己还活着?

    以往在生死之间跑来跑去每次清醒过来心里并没有任何惊喜的感觉;就算是生死有命有时也觉得醒过来的身子沉重到让他不如解脱吧。这一次却让他心里有极淡的喜悦。

    为了……十五吗?

    「西门笑?」半掩的窗外传来声音是十五的。

    这么晚了她在外头做什么?

    笑大哥也在?

    「嘘恩弟还在睡吗?」

    「嗯。」

    西门恩深吸口气慢慢地、费尽力气地爬坐起来。

    「这么晚了……你在跳舞?」

    「是啊这叫祈福舞能保健康平安的。」

    「多亏你了……咳不是我怀疑你十五你真的有办法让恩弟恢复健康吗?」

    窗外沉默了会儿才听见她低语:「我尽量。」

    「我也不奢求只要他别在生死边缘游走只要能偶尔让他走出府外西门家上下就感激涕零了。」

    西门恩拉过床幔气喘如牛地下床听见西门笑说道:「等跳完祈福舞后我会安排你见见府里其它兄弟义弟就是西门义当年他也是被捡回来的兄弟他现在在内地正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想见见恩弟的媳妇儿。」

    「你们都没有独占家产的意思吗?」

    西门笑微微笑道:「独占家产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在府里我虽名为当家但真龙是恩弟、在商场上玩狠手段的是义弟我要独占家产只怕还得花很多的功夫去防人太累了我做不来。」

    好不容易走到窗边的西门恩赶紧扶住墙止住晕厥的感觉后从半掩的窗往外瞧正好瞧见笑大哥正对十五在微笑。

    笑本就没有什么不对但十五一直抬脸望着他的笑。

    「你在对我笑吗?」

    同样的问题让西门恩忽地一窒胸口郁闷起来。

    「是啊怎么了?」西门笑不知她的心结心想自己的笑容真这么好看?为何一直痴痴望着他的笑。「我不进去打扰恩弟的休息了。你也别弄得太累后天吉时的祈福舞就拜托你了……对了听说祝八她们中午受了点伤那时光忙着恩弟的病直到入夜我才知道这事。」

    听阿碧说起时他还当阿碧在说笑话好好的一个人在吃包子时突然噎到到处找水时撞到柱子结果祝六、祝十去拉她时被她沉重的体重拖下阶梯结果就三人双双受了点伤。

    「她们受伤是家常便饭没关系的。」

    见她一直望着自己的笑就算是再粗线条的人也觉得不妥。西门笑温声说道:「那我就告辞了。恩弟还有劳你照顾了。」

    他离去之后她又望着他的身影了一会儿呆才慢慢走回石桌前借着月光与夜明珠的光芒翻看记载巫术的书籍喃喃重复上头的话再戴上属于她的鬼面具。

    在半夜色的笼罩里十足得像真鬼人身。她自言自语道:「姊姊说我永远也没有办法为人祈福。」

    因为她是恶灵体内有太多的怨恨所以她无法祈福。以前她相信现在她想试看看至少姊姊常跟别人说心诚则灵她心诚应该就能灵验。

    神明不会不公平的。

    她只看过姊姊跳过祈福舞连学都没有学过要在几天内学会有点勉强就算学会了、跳得完美了能不能真向神明祈福都是一个未知数。

    她小心翼翼地握起剑来嘴里低哼着调子慢慢套上舞步。

    夜明珠照在剑上的闪光让西门恩瞧出那是一把真剑心里微惊!真剑易伤祈福舞的确有时为求逼真用上真刀实剑但他知她们根本不行早就谈好用假刀假剑做做样子蒙了过去便是她的真剑是打哪儿来的?

    她的舞姿很慢一眼就看出她根本没有学过舞西门恩胆战心惊地看着她舞弄着剑未见她的脸貌却知鬼面具下的脸孔十分地认真。

    他想开口阻止她话滚到唇边却被她美丽的身姿给迷惑。她跳得很差但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妖艳之姿她的双足逐渐跳快与白天他所见的舞蹈完全不同。

    她在跳什么?

    长辫被打散一头不黑的长随舞飞起舞姿从生涩变流畅瞧起来有些鬼魅尤其她面罩鬼面似鬼已近八分了再跳下去他怕不妥。

    「十五!」出于直觉他大喊惊动那舞得极快的身影。

    「谁?」她回身从面具下传出迷离的声音像两人同时出随即她一震连退两步一直喘着气。

    「十五?」

    十五卸下面具惊喜地望着他。

    「你醒了?」她丢了长剑奔到窗前眉梢眼角都是笑:「我还当你会睡到天亮呢!」

    西门恩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竟连汗都不流与白天那迟缓的样子完全不同。方才是生了什么事?

    「怎么啦?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不……你刚才在跳舞?」

    她点点头。「我跳得好不好?跟白天不太一样对不对?我觉得我好象抓住味道了多亏你的书我从祝十那儿拿来一本看真的帮我好多。」

    那真的是祈福舞吗?

    他的视线从她喜悦的脸上落在那张鬼面具上。「这面具给我瞧一瞧好不好?」

    原要答声好后来想起姊姊的叮咛。她摇摇头。「姊姊说每个人都有一个面具这是我的不能让人碰的一碰就失了灵会不准的。」

    让人碰就失灵?可是明明小时候他就碰过啊怎么不像失灵的样子?小时候她戴过这面具当时只觉过大而且戴在小孩子的脸上很有趣但方才……却惊得他心神好不宁。

    现在她戴着这面具就像第二张脸再也不觉有异。

    「对了我煎着药。大夫说等你醒来就要喝的。」她将面具先放在窗棂上转身跑去小炉上端药、倒药汁。

    他讶道:「你不知我何时醒来如何煎药?」目光没落在她身上反而一直盯着那鬼面具瞧。

    「那简单我多拿了几帖药煎干了你没醒那也算了重煎一帖就是了。」

    那不是说她要守着一整夜了吗?

    「大夫说药喝了还得多休息几天别再像今天一样被热气给熏着了。这大夫看起来好老喔老得都让我怀疑他怎能帮你看病呢。」

    「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大夫。城里头多的是老大夫他们为人治病了大半生所学所懂的绝非年轻人可以追上的。」

    目光仍是不移那鬼面具。面具此刻看来只不过是一张颇富色彩的面具而已一点儿也不像是刚才见她戴上时那种心里惊艳又打突的感觉。心里蓦地浮起她的话来——

    她说这鬼面具不能碰的一碰就失了准再也不灵了。

    他的确是碰过但毕竟已是久远之事了。如果他再碰一次她就不会再像方才那样跳得奇艳的舞姿……像与鬼同舞?这个念头冒出来让他寒毛直立。

    对于巫术他虽不表任何意见也不愿戳破兄长的期待但他书读得多心底还是多偏向迷信之说他也知她并非真是巫女所以心里明白就算她再跳也是没有用的可是方才——

    「真怪咱们旅里没有大夫都靠姊姊。她是巫女以巫治病再也理所当然不过的了。」

    他眯起眼指腹颤了一下突然下定决心枯瘦的手掌覆住那鬼面具。

    他的心在暗跳掌下却没有任何的感觉。在她转身之际他立刻缩回手向她微笑。

    她望着他的笑颜不由得也腼腆一笑小心地将温热的药碗捧到他唇边。

    「我喂你。」

    「喂……」他嘴一张药汁就灌了进来见她含笑他只得乖乖喝进口。

    「喝完了药还是休息吧。」

    「你呢?」

    她抓抓乱乱翘的稍想了下说道:「我再练练说不定会愈练愈好。」

    她要再练?心头又打了个突他不动声色露出气弱笑颜——明知自己的笑并不迷人也不比兄长的笑来得好看甚至病弱憔悴到连他都有些看不下自己的笑但她似乎很迷恋他的笑……应该说她很喜欢看人笑。

    「我虽累却有些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好吗?」她果然像着迷似的直盯着自己的笑。「十五?」

    她回过神露齿一笑:「好啊我陪你。等你睡了我再出来练舞。」

    他闻言心中暗暗有了计较。正要扶着墙慢慢地坐在椅上突然见她拿起面具把窗关上。

    他瞪着窗子一会儿听见外头有短暂收拾的声音随即门被打开他回头看她已抱着面具跟书走进来。

    「你还是别吹太多风比较好。」她笑道。

    「是……是吗?等等你要做什么?」

    「我扶你上床啊。」

    「上……上床?我还不想睡……」他的本意并非如此啊。

    她硬扶着他上床取下他披在身上的外衣露出极为单薄的身子尤其他穿著白色单衣几乎完全凸显他的瘦弱憔悴的双颊有些淡红这种身子……薄弱到强风一吹就倒若是女儿身也罢但在他这个二十三岁的大男人身上实在是难看尤其她一双美目一直不离他……他费力地拉过棉被要盖在自己身上她却以为他怕冷赶紧帮忙拉被盖住他。

    随即她坐在床缘笑望着他。

    「你……」不能避开她好象有些热情的眼眸不能让她再回头练舞有个声音告诉他在寂静的夜里她不能与那鬼面具为伍。他只好找话题柔声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在祝氏一族的生活那儿好不好?」

    她偏头想了下笑道:「那里都是山、都是溪不像这里好多人、好多店、好多奇怪的东西我第一次瞧见真的是吓了好大一跳原来城里是长这样的。」

    「第一次?」就算她当年太小忘了他至少有人带她入过城久居数天这一点她应会有印象的啊。「你以前没有入过城?」

    她摇摇头。「我一直待在族里的。」

    西门恩心里暗暗惊讶思量了一会儿暂忍下这个疑问随口问道:「你都跟着祝八她们住吗?」

    她迟疑了下道:「我十岁的时候……住的地方不一样小小的、黑黑的我以为大家都跟我住的一样后来姊姊让我搬进她的房间跟祝八她们不住在一块。」

    小小的?黑黑的?难怪当年她的肤色迹近透明……因为没有阳光?思及此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你怎么老叫她祝八呢?」话才问完就现棉被下的手指又开始被一根一根地抓着玩。

    她垂着眸美丽的脸孔有些稚气玩了很久之后才低声说:「她们不准我喊姊姊可是我现在也不稀罕了。」抬起脸冲他一笑。「因为我有你了。」

    西门恩原是微楞。他一直以为是姊妹间感情极端不好才会连名带姓地叫着显然还有内情后来一听「我有你了」他的呼吸忽然停止了。

    她继续玩着他一根一根又瘦又干的手指说道:「我第一次看见你你就对我笑从小到大没人对我笑过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睡不着半夜一直想着你的笑心想这个人一定很好。后来她们说要我嫁给你我虽没有入过城十几年来都待在族里可是我很明白什么叫成亲这桩婚事……在你眼里一定很荒唐莫名其妙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一个有妻子的人。」他张口欲言她却当作没有看见像在自言自语。「但对我来说意义很重大。那天我一直忘不掉你忍不住背着她们偷偷来你这里。送你花是咱们族里求婚的表示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没有人勉强我也没人骗我。我想要你一直对我笑一直一直过去我得不到的我都不再等了、也不想要了我只想要你。」说到这里蜜色的脸孔多染一层颜色小声地说道:「所以我们做真夫妻好不好?」

    西门恩的笑忽地敛起专注地盯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知道……什么叫真夫妻吗?」

    她点点头。

    交缠的手指有些烫不知道是谁的体温遽升。原来……她一直知道这几日的相敬如宾是出自他有心的隔离。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保有你的清白等我走了你若喜欢上其它的男子要改嫁也方便。你虽算寡妇但他知你不经人事必会多怜惜你几分。」他不出大门也知世俗的看法。

    玩弄他手指的动作停下她皱起眉就在他隐隐觉得她表情不对劲之时她开口表情恢复正经美丽的眼睛直眨着顺口编起谎言:「谁是寡妇?你又没死。祝氏一族虽能改嫁却没有人改嫁成功过。」

    「为什么?」他脱口问。

    「若是相公不幸当老婆的得抱着他一块被封棺三天若是三天后还能活着那就随便她了。」

    他一惊。「这不是太过残忍吗?」各地风俗民情不一这种作法根本是活活害死一条人命。

    她摇摇头开始解起衣服来露笑说道:「我觉得很合理啊。」

    若让他早知道祝氏一族有这种规定拼死也不要让她进门幸而现在她不在族内万一他不幸离世她不用抱着他的尸体闷死在棺木里。思及此他暗暗松了好大一口气回过神瞧见她罗衣尽褪露出白色的单衣来他立刻掉开视线双颊微红起来。

    她累了那正好不用再练舞。这几日她睡床内侧也不能叫她连衣服都不要脱。

    正值夏日她怕他吹风受凉门窗都关得紧床幔都放下了她穿著外衣睡自然会热昏……他只能目不斜视就算半夜抱住他可怜的身子他也不敢胡乱瞄。

    「你……」声音有些沙哑眼角忽地瞥见连白色单衣也落了地。他一窒连头也不敢抬低喊:「十五你在做什么?」

    她没回答棉被里倒是钻进温温的身体一双藕臂环住他极瘦的腰。

    他咬牙:「你别这样。」迫于无奈怕她滑下床只得往床的内侧退去正要拿身上的棉被挡在两人中间却见她爬上他的身体。

    「十五……我……不行……」没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不行但病得快死的人若还能行房事那真的是奇闻一桩了。

    不顾他的抗议她拉开他的单衣露出很瘦弱的胸膛硬将自己的肌肤熨贴上去他的肋骨弄得她有些疼体温也有些冰凉但就是觉得这样的温度是她最喜欢的。

    她抬起脸露齿一笑。

    「什么清白?现在就算没有了吧?姊姊曾说过巫术可以影响一个人的意志、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决定世间上没有再比它强的咒术了。对我来说你的笑就是咒术让我心里住了一个你不要走好不好?」不等他回话她的脸颊靠着他的左胸听着他微弱的心跳声双臂紧紧环往他小声说道:「走了我又剩一个人了。如果你想要我愿意把天下间所有的花都找来送你所以你的笑容不要走好不好?我一直在想来到南京城遇见你的笑我好象从另一个世界挣脱出来这个世界的颜色变得好亮;如果没有你陪着我那我又是一个人了……我会努力跳祈福舞的我要让你健康起来如果……如果真的有万一……就算不身在族里我也会进去的三天、四天我都待……」

    心弦一震动容得连身子也微颤起来。西门恩原要斥责她在说浑话几天的相处能让她生死与共?这是哪儿来的感情?是她年纪太小还是另有它因?

    话滚到唇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是明明知道自己的病有多重啊放话出来是存心想要陪他一块死吗?

    死有什么好?

    死了她再也看不见这大千世界就算是下辈子也不见得会再相遇……啊他竟然也开始信起轮回了?

    轻颤的掌心慢慢地抚上她软细的翘她像小猫一样蜷在他胸前含笑地合上眼眸。

    数度想要张嘴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他才叹息低声说道:「十五咱们改天再好好谈。」陪他枉死又有什么意义?「你先躺好这样不好睡。」

    「人的体温相触……好舒服……」

    他微楞了下再低喊几声才现她就这样抱着他睡着了。

    良久他才自言自语:「你这不是在逼我许下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承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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