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光之地的形成和长夜村的禁忌与远古遗面有直接的联系,而此时,它竟在伯虑古国中生生塑造出了一个新的无光之地,所有的光芒都被天空中的漩涡吞噬殆尽,世界霎时一片漆黑,失去了双眼这一感受世界最直观的渠道,每个人心中的恐惧都在瞬间被无限地放大了开来,任何一丝掠过肩颈的微风都使人浑身一颤。
而在这漫无尽头的黑暗中,一束微弱的火光突兀地撕开了天际。
火苗如同疯长的青草一般从垒石中钻出,它们跳跃又摇晃,时而像是要熄灭一样缩回到垒石中去,时而又暴涨起来。
那是伯虑沉睡了千万年的火种,它本早就应当随着伯虑古国的覆灭而熄灭,但冯思敏透过厚重的历史再一次唤醒了它。这位伯虑人最后的巫,封印的载体,她与火种建立起了联系,继承了所有族人的力量,此时的冯思敏前所未有的强大。
从垒石中燃起的火种驱散了黑暗,微弱的光芒坚守住了以它为中心不大的一块球形区域,光暗边界上无数看不见的颗粒在相互撞击泯灭着,它们的“死亡”在视野中勾勒出了一条相当显眼的边界。
边界内,是温暖柔和的世界,边界外,则被比死亡还要寂静空无的黑暗笼罩着。
三人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光明之中,冯思敏保持着此前那以杖首抵住额头的姿势,但若是凑近了的话,会发现她握紧木杖的手不再像之前那样稳定了,在轻微的颤抖中,冯思敏竭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波动,她感受着火种弥漫出的气息,那是她的族人,是她的老师,是曾经一张张或欢笑或悲苦的脸庞。
可现在他们早已死去,只剩下了这位最后的巫。冯思敏是幸运的,但也是不幸的,她在亲手杀死老师时感到沉重的惶恐和自责,但现在她突然觉得老师的结局未尝不是一种安宁。逝者长已矣,曾经的苦难都随着生命的逝去而结束了,但她还活着,跨越了千万年的时间,冯思敏又一次握住了木杖,希冀与职责同时落在她的肩头。
“老师……”冯思敏轻声呢喃着,“您说,世事艰险,道阻且长,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我就是这条路上最后的道标。”
包围了他们的黑暗如同黏稠的烟雾一般狂涌了起来,仿佛一只巨大的手臂从天空中伸出,使劲搅动着。狂涌的黑暗不断蚕食起了火种撑起的光罩,但那光罩像是坚韧的皮球,凹进去一点,下一刻又会重新膨胀回原来的模样。
靠近边界的程知勿偶然被涌进来的黑暗沾染到了手臂,只是一瞬间,他便一头栽倒了过去,像是服下了效果最好的安眠药一般。
好在火种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朝三人灌注着,被拽入沉眠的程知勿顷刻便再次醒了过来。
他连连后退了数步,心有余悸地扫了一眼光暗边界,这个水平的对抗远远超出了他的实力范围,根本不是他能够参与的。
“怎么办?”程知勿看向郝昭。
郝昭已经在工具包里翻找了起来,他头也没抬,嘴角一撇,“凉拌,你不会以为我能把天上那玩意儿打下来吧。”
“那你在找什么?”
“也许能重新封印它的东西。”郝昭语气一顿,抬起了头,脸上露出无比心疼的表情。在他手中,则握着一枚巴掌大小的怪石,那怪石没有棱角,看上去更像是某种黏土,在它的表面上还有着五彩的光辉流转。单单看一眼便知道这不是简单的玩意儿。
“补天石,女娲用过的边角料。”郝昭咬着后槽牙说道,这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了,甚至很可能整个世界上也就只剩这么小小的一块。
“喂!”他朝冯思敏那边喊道,“我准备重新封印它,该怎么做?”
在郝昭掏出补天石的那一瞬间冯思敏便注意到了那蕴含着磅礴力量的五彩怪石,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那怪石拥有着比火种更加纯粹的力量,说不定真的可以作为封印的另一载体。
冯思敏也知道自己让那两人杀死远古遗面实在太强人所难了,可箭在弦上,她不得不发。
“给我!”她回应道。
郝昭隔空把那五彩的补天石抛向了冯思敏,石头在半空中闪耀出仿佛水波一般的流光,冯思敏惊讶地发现那补天石竟然在一点点吸收着火种弥散的力量,这是好事,这样一来的话重建封印的难度就要低很多了。
远古遗面的攻势在重新塑造无光之地后平缓了一段时间,除了涌动的黑暗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威胁着三人的安全,给了他们短暂的喘息时间。
但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远古遗面似乎是感受到了冯思敏再次封印它的想法,顿时暴躁了起来。
无声的咆哮自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中响起,整个伯虑古国都为之震颤,而在颤动过后,所有沦陷入黑暗的区域中都仿佛诞生出了一片又一片连绵不绝的泥沼,那泥沼在咆哮声中逐渐沸腾,沸腾起的气泡涨大又破裂,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很快,它们涨大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当它们再次破裂时,肉眼难以窥见的形体的怪物从一片片泥沼中爬了出来。
它们的身躯完全融入了黑暗,像是一个个沉寂而扭曲的幽魂不断地在黑暗中闪烁着,每一次闪烁,它们都越发靠近火种撑起的光罩。
处于光罩中的三人看不见黑暗中发生的一切,但是那泥沼沸腾后气泡破裂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每一次破裂都像是一次敲击在心灵上的脆响。
纵然看不见,不安的感觉仍然爬上了郝昭的心头。
“刚刚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这也是我首次真正与它战斗。”冯思敏迅速丢出了一句话,她绝大部分的心思都集中在手中的补天石上。
此时的补天石和刚才在郝昭手里时有了很大的区别,五彩的光芒像是浓郁的颜料一般被压制到了石头的一角,而冯思敏正用火种的力量不断从五种色彩的“颜料”中抽取出细如头发的丝线,并用这些丝线在石头空白的地方编织起了什么东西。
这是一项精细的工作,若非继承了整个伯虑古国的力量,又有火种相助,冯思敏绝无可能撼动补天石一丝一毫。
可这也使得她对光罩的掌控力度大幅下降,整个光罩中的空间都黯淡了几分,不断涌动的黑暗不知疲倦地消耗着光罩的能量,哪怕一次只能损耗掉万分之一,在不断的蚕食下,光罩告破也是早晚的事情。
在冯思敏专注于雕琢封印后,涌动的黑暗能深入光罩的范围越来越大了,这只“皮球”就好像泄气了一般。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当那些从泥沼中爬出的幽影怪物通过一次又一次的闪烁终于抵达光罩前时,它们用肢体奋力击打在了那道光暗消泯的界面上。
一只仿佛骨骼与烂泥拼凑出的手臂划破重重黑暗的迷雾,撕破光罩抓向了程知勿的侧脸,好在他及时反应了过来,瞳孔中倒映出越来越近的肢体,程知勿侧过身勉强躲了过去。那些怪物并不能完全攻入光罩内部,即便是肢体,也在越过光罩后开始了飞速地消融,比遇到火焰的冰雪还要快。
“那是……手臂吗?”程知勿瞪着眼有些不敢确定,他从没见过那样不可名状的肢体,那玩意儿和触手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看上去还有关节。
“是吧。”郝昭也被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更多的幽影怪物将自己那疑似手臂的肢体伸入了光罩之中,它们挥打,横扫,抓击,毫无规章地试图撕碎这个黑暗中仅存的光明世界。它们用力扑到光罩上,扭曲模糊的面孔像是被汽油烧焦的皮肤一样印了上去,那是一张连五官都没有的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也没有嘴。
虽然没有嘴,但每当一张烧焦的面孔被印在光罩上,就会有一阵低沉的嚎哭在三人的耳畔响起,那声音像是丢进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惊浪,他们眼前的画面就和浪涛一般扑腾了起来,颠三倒四的混沌感充斥了脑海。
幽影怪物仿佛无穷无尽,烧焦的面孔很快便印满了光罩的每一个空白角落,每有一张面孔被印在光罩上,支撑光罩的火种便会摇曳一下,随着幽影怪物前仆后继地消泯在光暗界面中,火种仿佛也快要不堪重负,整个光罩内的亮度再次黯淡了下去。
程知勿和郝昭都在试图击杀那些幽影怪物,它们只是纯粹的能量和意识构成物,防御力低下,是远古遗面用来消耗火种和冯思敏力量的东西,程知勿挥出凤凰之火便可消灭好几只,郝昭也有自己的手段,同样效率不低。
但他们的效率在庞大的数量面前仿佛沧海一粟。
程知勿试着将火焰沿着光暗界面铺展开,这样做的效果倒是不错,印上去的焦黑面孔不断被蒸发着,幽影怪物也难以越过火焰屏障深入光罩之中,可是这样一来,火焰屏障却承担起了光罩的作用,程知勿仅是撑了几秒便支撑不住,脸色苍白地跌坐在了地上。
好在有一层缓冲在,火焰并不会反噬他,但他也终于感受到了冯思敏到底承担着多大的压力。
可那位伯虑最后的巫一心二用之下,似乎也快撑不住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