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不日归秦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正值深秋初冬之际,断断续续打了小半年的攻韩之战,总算是要结束了,咸阳街头议论纷纷,兴奋的有之,落寞有之,感慨亦是有之,秦人高兴于自己的亲人总算要回来了,韩人的灭国之痛,其余各国的看热闹的看热闹,怒骂亦有之,总之当今的咸阳总结就是一个“闹”,尤其是那座万丈高楼平地起的“擒王楼”,更似是一座高山彰显了当今秦王的野心。
而坐在咸阳酒肆中的扶苏,明显窜了个子的他,如今的眼中也是多了一丝沉稳之色,身边围绕着尉缭,韩非二人,看似尽欢的三人,实则谁都能感知韩非此刻的心情。
自从韩非成为了扶苏的师傅之后,可想而知李斯那凝重的表情,本就对这个一直比自己高上一等的师兄,他是心中有些许的嫉妒所在,如今他的谏言并没有除去韩非,反而使他成为了扶苏的座上宾,这让他的心里自然而然是不好受的,所幸的是,嬴政似是始终对韩非存在着不信任,毕竟他是韩国的公子,故而亦是让李斯也成为了扶苏的师傅。
这就导致了李斯为了在扶苏面前赢得超前的地位,那是铆足了劲为扶苏讲解六国形势,试图将自己的法家理念融入扶苏的脑海中,当然不甘落后的韩非亦是恨不得将自己一生本领都给予扶苏,许是为了赌心中那一口气,亦或许是为了报心中的那份“仇”。一想到那日,扶苏在狱中同自己说的话,只是那么一句“欲杀韩师者,斯也,”就足以让他心中所有的信仰都崩塌了,他们可是师出同门,他一直识李斯为自己兄弟,是那韩国中自己的亲手足都不能比的兄弟,他们少时便在一起,入秦时,李斯的种种关怀,都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哪里曾想,最后的最后,居然要杀自己的,是自己视为手中的兄弟,可想而知这于他的打击,无异于秦欲攻韩,甚至于在嬴政未出现的那刻,他想的都是自己的这位师弟一定会救自己的,哪里曾想到,原来最想杀自己的居然是他视为亲人的师弟啊。
故而,两人是犹如针尖对麦芒一般,久了扶苏便发现了一件事,这二人虽然师出同门,但从政的理念似乎并不尽相同,李斯的“法家”论是以严苛强压,树立君权意识,相反于韩非,他更注重于人文所在,更像是柔和了儒家的礼义廉耻的“法家”,并不是一味讲究严苛律法。这二人每每讲课讲着讲着就似乎要掐架,倒让扶苏觉得有些意思起来了。
当然了这一切的日出日落,都在随着韩王入秦的消息传来之后,韩非的情绪似乎也是越发的糟糕了起来,尽管这人面上不显,但用尉缭的话而言,是个人都能感受的出来,自从大狱出来之后,这韩非就是除了给扶苏上课,就是待在偏殿著书,但偶尔还会去尉缭府中喝上几盅,然后借着酒意大晚上跑去李斯府门口挥笔大写一通,隔三差五就能在天光乍现时,看见堂堂廷尉李斯的府门口围绕着一群人指指点点,这就导致了整个咸阳城内,谁还不会几句骂人的雅词了,什么“矜伪不长,盖虚不久”、“表里不一,言行不致……”一时间守在李斯门口的人可多了去,就等着明日有啥新词可以用上一用,所以说,这文人的闹架的架势,着实是让人觉得好笑,第一次听闻的时候,扶苏笑的被嬴政赏了好几个暴栗,当然他心里想的的是,还不如去人家府门尿上一通。
然而就在等着李斯闹上门找韩非算账的时候,结果发现李斯跟旁如无人一般,只字不提此事,可是让欲看热闹的父子二人,倍感无趣,甚至于嬴政还蹿腾过李斯,是否要为他出气,结果是被李斯插科打诨给过去了,后来还是扶苏让赵高去打探过一番,结果只听到李斯黑了脸,但从未让人去拦着韩非,只是在几次之后就派了一个人守在府门口外,每每在韩非闹完之后,就第一时间让人去清理,免得招惹笑话,所以这咸阳最大的看点,久了也就在李斯的干预下结束了,谁让李斯这家伙收的快呢。
但是最近一段时日,韩非也出去了,天天把自己闷在房里,在尉缭的提点下,他便带着韩非出来了,想说让他看看这咸阳街头的热闹,驱驱心中的阴霾,结果这人来人往的酒肆,如今议论的都是此事,但看得一个落魄的韩人大喊着,“暴秦,暴秦……”
韩非眼中闪过的一丝难过,似是欲起身去救那个被一帮秦人在揍的韩人,却是被尉缭给拦了下来,但听得周围的人叽叽喳喳的嚷着,“我大秦如今民有食,哪里像你们韩国,看见哪一座楼了吗,我可就等着今年卖了谷子,到时候也去看看你们韩王是如何给我们唱乐助兴的……”
一片叫好声之下,韩非的脸色似是越发的难堪,扶苏只是轻皱了皱眉头,似是想说写什么,却终究还是在尉缭的示意下,静静的坐着。也是,他总是要过这一关的,他若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早晚有一天还是会在大秦待不下去的。
“都给我拿下……”忽而的一堆官兵入驻,让热闹的咸阳酒肆瞬间就是安静了下来,扶苏再一看,嘴角不由就是微微上扬,但见李斯带了一帮廷尉的人,将这里方才打人的秦人都给拿了下来,又见他义正言辞的道,“秦乃法治之国,断不可光天化日之下平白殴打他人……”
但见喝的半熏的尉缭轻晃了晃脑袋,“他今日这可真是大手笔啊,韩子不一般啊……”扶苏方才还不明白尉缭的话里有话,但见李斯处理了那一帮人之后,片刻不带犹豫的就往他们这里走了过来,朝着扶苏作揖,便是自然而然在韩非的身边坐了下来,看似一句话都没有说,扶苏总有种,李斯这是带人来给韩非出气的违和感,毕竟这咸阳城内,每天的你来我往那是数不胜数,哪里值得他一个廷尉兴师动众了,因此他看向李斯的目光也是带了一丝奇怪的探究,但见他依旧是波澜不惊的道,“公子,韩王入秦,大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这楼里的设施与韩王所居的宫殿,并无所差,内里一切设施均于韩王之前所用不变。”
对于李斯忽而对自己解释这事,扶苏是越听越不对劲,他这哪里像是跟自己说,反而更像是同韩非所说吧,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李斯复又补充道,“臣已向大王通禀,公子若是想去,亦是可去观瞻一番。”
这话听得扶苏更是一口茶想要喷出来,心里更是笃定了这家伙就是冲着韩非来的,打算他卖自己这算怎么回事,这不是又变相告诉嬴政自己这又出来瞎晃荡,一想到他家父王那黑了的脸,难怪李斯能带着这一帮子人出现在这里,可不是就是打着保护扶苏的名义吗,这下可是让扶苏气得有些牙痒痒,“廷尉府,还真是清闲……”
“公子,我想去看看……”韩非对着那幢高楼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之后道,扶苏只是轻点了点头,掏出了自己怀里的令牌,递给了他,“韩师,早去早回。”
韩非似是有些哽咽,“公子……”
“公子,大王在等着公子,臣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就看着李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消失在了韩非之后。
“你说,他这是来找本公子的吗?”扶苏很是不爽的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却见尉缭若有所思的饮尽尊中的酒,就是含笑摇了摇头,“公子,焉知李斯不是在乎这个师兄的……”
“缭师,他可是要置韩师于死地的……”扶苏还是有些许的气愤道,“相爱方能相杀不是吗?听他这么一说,就见扶苏一下躲的远远的,将自己护的牢牢的,又望着尉缭的方向朝着窗外望去,那不就是嬴政一再警告不许去的“咸阳瓦舍”吗,他这才发现尉缭似乎总喜欢坐在这个位置,不要就是皱着眉头道,“本公子还要娶妻子的呢……”
惹得尉缭心中格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了一大袋银钱丢在案上,“这是这个月的零头公子可以随意拿去花,其余的我已经存入了咸阳钱庄了……”扶苏的眼眸是就瞬间亮了起来,一下子就是凑了上去,掂了掂那荷包,显然还是很满意的,“看不出缭师还是可以的……”就他笑的那样子,可是让尉缭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这堂堂大秦的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掉钱眼了,但亦是不得不说这小家伙还当真是有生意头脑,吕不韦留下给的何止是诺大的情报系统,更是咸阳酒楼全部的收入,这小子居然还知道扩大产业,让尉缭在城外的“擒王楼”附件建了不少的小摊子,拿去收租,同时还在城外建了个小小的酒楼,供往来各国的人员歇脚,可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却见扶苏又恢复了孩子般的调皮样,一个不注意拿起眼前的酒当成茶就闷了下去,还不等尉缭那一句,“公……”落地,就看见扶苏又是晕乎乎的望着自己,“下次我要开钱庄……”
“公子……”对于这一杯就倒的公子,尉缭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掂了掂桌上的银钱,“得,公子还是无福消受啊……”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