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被褥被我踢得杂乱,柔软而随意地垂在地上,肘弯无意间碰到了床头柜上的雕塑,将其拂落在地。

    闷闷的砸地声惊醒了隔壁的母亲,她推门而入,趿着蕾丝花边的拖鞋,走在地上的声音像是拖着一条软绵绵的绳子。

    “巴蒂,”她略带倦意的声音响起,就像摇曳的火烛,“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我撑着头从床上爬起来,脊背挺得笔直。

    “我不困,”我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您怎么也没睡呢?”

    “你父亲还没回来,我等等他,最近抓了好多食死徒嫌疑犯,拘留所都不够用了。”

    母亲的目光闪烁,话语隐没在唇齿间,像月亮落在山峦之间。

    我胡乱地点点头,她轻轻的转身离开了房间。

    黑色的绸缎枕头上散发着淡淡的玫瑰与柠檬的香气,仿佛此刻正有一个黑发如溪水般的女子将长发迤逦在枕边,缓缓阖上碧波荡漾的双眼。

    可这样的景象却不属于我,纵然克劳奇庄园的月光清明澄澈,蓊郁的木植青翠欲滴,她依旧会选择和那个乏善可陈的叛逆者待在一起,此刻正缠绵在不知何处的月光下。

    我坚信月亮洒在不同地方的光辉是不同的,就像她落在不同人身上的目光并不相同。

    想到这里我的骨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前几日我在出任务时,和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就一个泥巴种的死亡问题产生了争执,我认为钻心咒可以很好地勾勒出恐惧的意味,为枯燥乏味的任务增添几分乐趣,可她却执意要用索命咒直接终结那个泥巴种。

    “克劳奇,你懂不懂先来后到?”被我说得不耐烦,她瞪着猩红色的双眼咬牙道,“是我先发现的这个泥巴种,他怎么死自然也由我来决定!”

    血液上涌到头颅顶上,刹那间我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将鳞次栉比的建筑纷纷卷入深不见底的黑色大海。

    “crucio”

    泥巴种的表情变得扭曲,他丑陋地在地板上爬行,仿佛真的是一块软塌塌、黏糊糊的泥巴。

    我将目光从这般恶心的景象中移开。

    他挣扎了几下便颓然断了气——我并没有看到令我愉悦的恐惧神情。

    贝拉特里克斯踩着高跟鞋,笃笃离去。

    你相信先来后到吗?

    如果你相信,那恭喜你,你一定有着某种脑干缺失的美,就像疯癫的贝拉特里克斯那样。

    至于我,我宁可相信后来者居上,在我十九年的人生中,所有与卡莉娜·波吉亚相关的事情都被后来者打断,而我则被毫不留情地逐到她身后,像个隐形的人那样,默默地盯着一切的发生。我的房间里有一本日历,1973年的7月31日见证了第一个红圈的产生,自1974年9月之后,被鲜艳的红圈圈起来的日期像是纪念日那样历历在目,却不由得令人发笑。

    1974年的9月6日,在求了斯拉格霍恩教授无数遍之后,他终于允许我旁听四年级的第一节魔药课,我早早来到教室里,坐在一口最漂亮的坩埚前,可她和西弗勒斯·斯内普一起走进了教室,然后看都没看一眼,就和他坐在我前面的那一排位置上。

    1974年的9月20日,学校舞蹈队选拔,我亲眼目睹她那双小巧的舞鞋如何被愚蠢的露比姐妹施加奇怪的咒语——虽然她们的愚笨让她们失败了很多次,但就在我要走上前教训她们的时候,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米兰达·麦克尔森却跑出舞蹈房,叫住了她。

    1974年的10月1日,她被噩梦折磨的无法入睡,在我将熬夜制作的清醒药剂放在口袋里,走向礼堂的时候,她抱怨着接过了西弗勒斯·斯内普的魔药,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1974年的万圣节,她和西里斯·布莱克跳完第一支舞,我在暗处目睹了一切,像猎人紧盯着心仪的猎物,遂在第一支舞刚结束后就上前弯下身子邀请她,却不料隐没在一群蜂拥而至的人海中,再次只看到她那漂亮而嶙峋的蝴蝶骨。

    1974年的圣诞节,我精心挑选了意大利valentino品牌的水钻项链,用绿色的盒子包装起来,放在她那堆积如山的礼物的顶端,可她却直接拂落了这只小盒子,拆开下面那些脏兮兮的包裹——甚至还有一封信。

    1975年的2月10日,她被送往圣芒戈的消息不胫而走,我冲出学校,偷光了家里所有的恢复魔药,前往医疗翼却不被允许进入她的病房,直到邓布利多批准的学生从学校姗姗来迟——我却被挤在了病房外面。

    1975年的4月15日,我站在校门口的槲寄生后面,忐忑地等待着她返校归来,不出所料的,又是一大群人——米兰达·麦克尔森,约翰森·莎菲克,索菲·吉尔伯特,甚至还有几个不眼熟的面孔,沸沸扬扬地堵在了校门处。

    1975年的10月16日,拉文克劳的普威特用魔杖指着她,彼时我们正在上草药课,我悄悄从温室里溜出去,站在她的身后握紧了魔杖,西弗勒斯·斯内普却出现在她面前,赶走了普威特,弥散的雾气模糊了我的视线,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大雾尽头。

    1975年的万圣节,我该庆幸她换了一个舞伴吗?或许是吧,她和莱姆斯·卢平跳的那支舞简直可以说滑稽可笑,但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牵起了西里斯·布莱克的手。我兀自站在甜品台边,望着她和布莱克亲昵地眉来眼去,品尝甜点——那些巧克力慕斯蛋糕,是我警告来往的人不要拿走的。

    1975年的11月10日,我开始怀疑先来后到这个词,遂尝试站在她的身后注视她,就像我第一次看到她那样,或许初见就已经注定了我的结局,可我依旧想得到她。在那群格兰芬多骂她扣了五十分的时候,我轻巧地将恶咒甩过去,狠戾的光芒久久不能平息——我也因此被叫了家长,在庄园里,父亲的耳光甩在我脸上,摸着生疼而火辣辣的脸颊,我凄厉地大笑起来。

    1976年的1月13日,“先来后到”彻底成为了我字典里的黑名单,还是唯一的那种。

    1976年的5月2日,我虔诚地跪拜在伏地魔的面前,这个男人和我有相同的屈辱和痛苦——我们都继承了父亲的名字,却憎恶他们的血液;我们都不知道“爱”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都渴望强大,渴望征服和拥有,渴望别人对我们的顺从和恐惧;我们都喜欢黑魔法的强大。

    1976年的6月30日,我第一次正式和她对话,我试图用我的信仰让她顺从、归属,可初战落败,我甚至还被她摆了一道,绕进了废话的圈子里。

    也是在那天,我又去找了黑魔王,也首次和别人谈起了她——但我并没有说出她的名字。

    “很奇怪很痛苦的感觉,仿佛这就是世间最痛的事情了,”我说,“每当我想起她却得不到她,我都会感觉五脏俱焚,渴望得骨头生疼。”

    我想她想得骨头疼。

    我只能这样形容,因为在我认知里,疼到骨子里的感觉是最痛的,虽然大人们常说最难熬的是心痛,但我好像没有心——我的父亲早就将我那颗尚未发育完全的心封锁起来,用铅灰与黄金灌满了它。

    会爱的人才会觉得心痛,可我不知晓什么叫爱,我这样的人,只会用骨头痛来描述那种声嘶力竭的渴望。

    这是爱吗?

    只有卡莉娜·波吉亚才能回答我的问题,只有我真正拥有了她之后,她才能教我什么是爱,如何去爱;教我在一个对爱浅尝辄止,甚至只字不提的家庭中生长的人,如何学会去爱别人;教我如何停止书写卡莉娜·克劳奇这个根本不会存在的名字,却又将它投入壁炉之中。

    教教我,卡莉娜。

    教教我。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意大利的里奥马焦雷,位于利古里亚大区拉斯佩齐亚省的一个临海小镇,五英里长的岩石海岸下是深不见底的海水,在夜晚泛着黑色的淡淡光泽,守夜的老人却对着这样的美景流泪,他说这个海湾溺亡了不少尾生。

    她就像这个海湾,溺毙了我。

    “显然我对这个词也不太了解,孩子,”黑魔王的神色愉悦了几分,甚至有些好奇,“告诉我,你想要她的什么?”

    要什么呢?

    我想要她温柔的顺从,想要她虔诚的归属,想要她湿漉漉的眼眸,想要她白如雪的身体,想要她饱满的樱桃色唇瓣,想要她泼墨似的发丝,想要她灼烧着的鲜活灵魂——想要她主动向我献上这一切。

    我想从她那汪清澈的泉水中汲取甘甜的甘露——或许是因为我太干涸了,我那蓬勃跳动的心脏里总是荒芜一片、寸草不生,仿佛末日的艽野,山尽的平芜。

    我想要她。

    “我想要她,”我斟酌道,“就算她不爱我,我也要她一切的一切。”

    黑魔王讽刺地笑了起来。

    “还真是矛盾啊,”他饶有兴趣地摩挲着自己的戒指,红色的眼眸中满是兴奋,“爱也属于她的一切,就算你将她像金丝雀那样囚jin起来,她还是会反抗地蹦跳在你的笼子中。”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我急不可耐地问。

    “折断她的羽翼,浇灭她的骄傲,摧毁她的一切,”黑魔王的声音染上几分玩味,“可以先让她小小地忌惮和恐惧些许,让她不敢直面你的眼睛——她就开始失去一样东西了,也就是冷静的勇气。”

    “我不能伤害她,主人,我只要她,当我得到她以后,就算要我的命,我也会甘之如饴……”

    “这不是伤害,”黑魔王眸色潋滟,恐怖的蛇脸浮上喜悦之色,“当她身边的一切都消失殆尽、溃不成军时,你只要瞥她一眼,她就会迫不及待地朝你走来,不是么?因为她已经失无所失了,她没得选,她只有你。”

    不容置喙的声音回荡在闭塞的小房间内,恍惚间我觉得自己对于现在的她,像是飞蛾扑火,但转念一想又矢口否认,哪有冰冷的火呢?

    火是有温度的,既然这温度不可能属于我,那么还不如将其熄灭,再由我亲手点燃。

    这样的火,就只会属于我一人了。

    月色逐渐晕开,思绪回到现在,我将那尊小雕像拿起,唇瓣辗转在雕像的唇瓣上,我用红色的胭脂涂抹着雕像的面颊,雕像的底部签着我的名字,这样多年后,当这尊雕像进入博物馆时,金属标签上也会写着我对她疯狂的感情。

    雕像的神情温和而淡然,就像塞纳河溺亡少女的仿制面具。

    那么就这样吧。

    1976年的9月10日,她终于因为斯内普而和布莱克爆发了争吵,我则再也不会选择注视着她、渴望着她,而是走上前去——就像布莱克、斯内普和麦克尔森,甚至伊万斯这个泥巴种那样,虽然这次依旧落败,可我却在她的神色中捕捉到一丝慌乱,这样的神情就像破晓的曙光,极夜的末尾,沙漠的甘泉,蓦地让我格外地兴奋起来。

    我喜欢她这般无措的样子,就像一只慌张的兔子,在见到猎手的时候扑棱棱地乱了阵脚。

    1977年的9月20日,给她送糖的人终于变成了我,布莱克气得咬牙切齿,可我却在休息室的门后静静地听着他们的争吵。

    1978年的1月17日,我怂恿一群四年级的白痴去挑衅伊万斯,果不其然卡莉娜又出现了。在朋友面前,她依旧表现得很英勇很厉害,但“泥巴种”的字样和将要脱口而出的黑魔法咒语不可能让她气定神闲。

    她太看重伊万斯他们了,多疑的她一定会更加谨慎地面对我们——毕竟谁都说不准,如履薄冰的她会不会被食死徒盯上,然后用伊万斯来威胁她的妥协呢?

    毕竟我们想要的人,是一定要得到的。

    她可不能被我们发现弱点。

    所以从此以后她便开始刻意收敛自己的锋芒,自然而然地,在她毕业之后,我去拜访卢修斯·马尔福,他对她的评价也只有简单的几句而已。

    “噢这个女孩子,我听西茜提起过,家境确实挺显赫的,可惜缺乏脑子和追求,只有一堆丰富的情感,不过西茜很喜欢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寥寥几句话描绘了一个骄傲、狠戾、特立独行的斯莱特林。

    我和她都来自于缺□□,可她却细腻敏感多了,放大她的情绪也变得无比轻松。在恐慌蔓延的“□□”之下,这样玲珑敏感的多面体反而更容易受到影响,她想得越多,越限制自己的行动,失去的也就越多。这也是分院帽纠结之后,最终没有将她分去格兰芬多的原因,在战争之中,她并没有十足的勇气。

    她纵然强大,内心却纠结又脆弱不堪。

    这就够了,只要一个在不经意间流露的弱点,就能要了她的命了。

    等到她什么都不剩的时候,她就会为自己那些无用的情绪而发疯,像被磨平爪牙的老虎和猎鹰,在漂亮的笼子里挣扎,只剩赤//果果的、最原始的欲//望。

    而到时候我就会将她解救出来,我会梳理她精致的毛发,给予她丝缎的软垫,告诉她锋利的爪子只会抓破美丽的软垫,柔软的手掌才能拥有这样漂亮的东西。久而久之,她也会躲在帷幔后面看我出席晚宴,会在我走向她的时候变得急切而渴望,就像当年我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到她将玩偶zhi解时的兴奋与渴盼。

    我会将她塑造描画成形,为她再次打开世界之门——这样她便只属于我了。

    在开端毁掉她,观赏她自我毁灭,最后拥有她。

    “实话说,我对你们年轻人的情感纠葛不感兴趣,”当我提着那个公然反抗的泥巴种的头颅,回到黑魔王面前时,他笑着略顿了顿道,“那个女孩显然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太紧张了不是么?虽然你说她曾经是个颇为强大的巫师,可如果这样的事情会让你愉悦、兴奋的话,巴蒂,那你就继续。”

    “黑魔王是仁慈的,孩子,我期待你带着她来见我的那一天。”

    我谢过主人,转身离开房间。

    “最好是她的骸骨。”

    这是我没听清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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