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万事屋的时候星斗西坠,曙光满天。
屋里拉着窗帘,显得有些昏暗。
总悟被送回了真选组,神乐和新八也被一并打包分配到了阿妙家。起居室里铺了铺盖,三叶被银时轻轻放在被子上。
“老板。”她叫住了一言不发的银时,“我睡不着。”
银时低头看着她,终于叹了一口气。
“你不疼么?别总是逞强啊。”
“疼。”三叶眨了眨眼睛。
“你受伤了我就没法收总一郎的委托费了啊。”银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然后他问她:“要不要喝点酒?”
刚结束了一场战斗,不久之前他身上还带着几乎致死的伤,而她灵魂里的痛楚如潮水般翻涌得叫她眼前一阵阵发虚。无论怎么看,需要的都是一场休息而不是酒宴,但是,管他呢。
三叶点头。
银时下了一趟楼,再回来的时候,托着一个放着两只酒杯和一瓶烈酒的托盘。
三叶给自己斟酒:“登势婆婆下了血本啊。”
她连斟三杯,喝得很急,银时就坐在她身边陪了三杯。
酒劲焌烈绵长,搅动着她一路紧绷不肯晕倒的神经,有种醺然的沉醉感,带着尖锐疼痛的快意。三叶眯起了眼睛。
银时的声音很轻缓,拨开重重的云雾,让三叶错觉他尾音带着小小的钩:“喝醉了就能睡着了。”
“老板呀,”三叶抱着膝盖,小心地靠在他肩膀上,“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耳边有男子的轻笑:“是啊,很没用。所以下次别这么死心眼地往上冲了,在家等我就好了。”
“我本来就不会打架呀。”三叶摇摇头,“我只是一个很普通很废的历史老师而已啊。”
“老板,我跟你说个秘密吧。”她还是那样平静淡漠的语气,“你绝对猜不到。”
“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哦。
“我曾经生活在一个很和平的国家里,普普通通地出生,普普通通地上学,普普通通地长大,普普通通地找了一份工作,没见过战争,也没打过架。我从来没想过要学这些离我很遥远的技能,甚至连跑个八百米都跟去了半条命一样。
“我没想过改变历史,也不想拯救世界,我只想就这样普通地活下去就好了。
“我其实是很怕疼的。”
银时的呼吸乍然粗重了起来。
三叶抬起头离开靠着的肩膀,下巴支在自己抱起的膝盖上,继续给自己斟酒。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冲田三叶。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医院了。”
“三叶到哪里去了呢?”女人无声地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死掉了吧。”
她给自己制造过大大小小的伤,但是从来没有一次见到冲田三叶的回忆。一次也没有。
“可是我不能死。我得活着。
“我醒过来的时候,小总在哭呀。”
那是她和这个世界的第一份羁绊。
她对孩子总要多一份心软,何况少年深切的悲伤几乎将她淹没。
“真选组的人,我只认识近藤和土方,还有小总而已。
“我熟悉的人,除了你和小总,也就只有阿妙、新八和神乐。”
她笑起来:“老板,你说,我去哪等你回来呢?”
银时似乎在消化这个不可思议的秘密。
“我喜欢留在万事屋,不喜欢去真选组。”她好像喝得有些醉了,说话都带上了一些罕见的任性,“我得演好这个角色。可你知道么?三叶不止是小总的姐姐,还是土方的爱人。
“其实比起土方先生,我更愿意面对宅十四。我又不是三叶嘛。”
她絮絮地低语。仿佛喝醉之后,就有点多话。
银时想起了第一次见她喝醉时的样子。
那时她醉眼迷离,举着杯子低着头跟他说,老板,其实我也是会疼的。
那是她第一次叫他老板而非阿银。他不明白平日温柔爱笑的人,喝醉之后为什么莫名地悲伤,只以为是怕疼而已。
她那时候没承认过,但他觉得,她应该是很怕疼的吧。
现在她承认了,却说,能帮上忙自己很高兴。
那一晚他看她喝了很多酒,抱着昏睡的她离开微笑酒吧的时候,见到了来请阿妙帮忙的土方十四郎。对方看了他一眼,叼着烟卷,什么话都没有说。
是一个满含深意的眼神。
她真的很希望能帮上忙,去柳生踢馆的时候也是。明明没什么战斗力的,不知道是该说她爱凑热闹呢,还是爱凑热闹。
就算知道她拿话套自己又怎么样,反正他也是要去的。踢馆肯定是要受伤的,她这个人烂好心,还不如留在万事屋看家让人省心。
所以还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啊。他这个受伤的人是没怎么样呢,救人的倒晕了。
代价这么大么?
总悟抱不动他姐,还是得老板亲自动手啊。
同样被治疗的土方十四郎没有动,还是只看着他。
两次了。
这次受伤比在柳生家那次重不少,她倒是进步了没晕过去,不过也可能是死撑吧。好像每次救他,都让她非常狼狈。银时难得地反省了一下自己。
所以都告诉她别去了啊。让她跑,让她回家等他就好,不要老是受伤了。鬼兵队的河上万齐是厉害的角色。总一郎可是亲自交代过他保护她的。这小子给委托费给得可太爽快了,是个好主顾。
她没处跑,也没有家。
他想怪不得总悟亲自上门拜托他照顾姐姐,还要特意请求别让他姐姐知道有土方十四郎这么一个人。
可如果柳生家那时土方十四郎过来,他会放手么?
“不喜欢人家的话,就去说清楚吧,折腾自己干什么。”青年说了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我不行。”女子打翻了酒杯,把头埋在自己手臂里,“你要我怎么跟他开口,说冲田三叶已经死了,换人了,换的这个不爱你。
“他们那么相爱,可是她死了。
“他那个人,温柔又强大,善良又悲悯。是很好的人。
“土方先生是很好的人。真的很好很好。
“可是我不爱他。”
她窝在被褥上,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老板,我不爱他,怎么办呢?”
她鲜少流露出如此惊惶的悲伤,甚至带着些可怜。
背上一暖,男子修长的手臂圈住她,下颌搁在她的头发上:“没关系的。”
“这不是你的错。”那人身上带着挥之不去的草莓牛奶的甜香,有种温柔得令人心碎的稳妥,“不要怕。”
他只一句话,却几乎让她的伪装全线崩溃。
她一直都很害怕。受伤也好,救人也好,见到那个卖药郎也好,被神乐推下车也好。她其实一直都很害怕。
从最开始,她就很害怕。
她不属于这里,她回不去了。
她不是冲田三叶,她是叶千汐。
是那个遥远过去里的叶千汐。
坂田银时也有属于自己的过去,也曾经是别人的死党,是军队的首领,是大将的先锋官。
总悟的姐姐是冲田三叶,土方的爱人是冲田三叶,神乐的大姐姐、阿妙的三叶姐、新八的三叶姐姐、山崎的三叶小姐、近藤的三叶阁下,都是冲田三叶。
她才是那个没有过去的人。
就像一艘漂泊的船,永久地失去了自己的锚点。
她曾不自觉地亲近他。在万事屋也好,在歌舞伎町也好,在战场上也好。她曾不自觉地用目光追逐着他。哪怕是冲田总悟和土方十四郎在场,她也下意识地更愿意靠近坂田银时。炮火纷飞硝烟弥散,她都觉得在他身边就没有什么危险。
她下意识地依赖坂田银时,借着喝醉酒的名义,小心翼翼地和他说着自己的秘密。
可是他熟悉的,也是冲田三叶。
“真好啊。”青年喟叹着,“原来你叫叶千汐。”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