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院,小竹林

    如墨的巨剑静静躺在地上,看不到光。

    九亥倚在床上,注视着来回忙碌的身影,眼里布满担忧。

    两日以来,庄七像没事人一样做饭打扫,仿佛炼天峰之事从未发生。期间也有无数人来过,因设了结界,一群人在外边喊着唤着,说着各种事情。但他充耳未闻地做着自己的事,

    正因如此,九亥忧心更甚,之前为了抵挡骁从爆体的余波,灵力耗尽,现在宛如一个废人,还得让他来照顾。

    “来,把药喝了。”庄七端着药,小心翼翼地吹着气。“还好我药材多,要么得去妖兽林寻一寻,到时可就吓坏了一群小弟子。”

    九亥瞧着他,眉头皱的更紧,这人话还是像以前一样多,但笑的时候,眼神是空的。

    庄七仿若未觉,一边喂着药,一边笑着说:“等灵力恢复点,我们就离开这里,听说青州有个医堂,里面能人无数,兴许能治好你。”

    哐当一声,药碗掉落在地上。

    九亥抱着他,哑声说着。“你别这样。”

    庄七一双手僵在半空中,过了半晌,他笑了笑,揽着肩膀。“要哭吗?”

    九亥一声不吭将人抱紧了些。

    他忘不了从炼天峰出来的时候,庄七踩着剑,漫无目的地飞着,不知归往何处,最后跌跌撞撞掉进了这片竹林。

    没了骁从,归来峰再也不是他的家。

    庄七沉默了片刻,忽地将他抵在胸口。

    九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

    “庄七,给哥哥把结界开了!”小院外传来厉红缨的声音。

    “渺尘说了,你若想治九亥的反噬,就得回去继承炼天峰的位置。”

    渺尘二字,像是一把刀刺进了心底。庄七的眉毛一下皱起来。

    九亥哑声道:“不必理会。”

    “说什么呢。”庄七起身道:“只要能治好你,谁我都能见。”

    风回峰山崖

    “老酒鬼,别喝了!”风破来骂骂咧咧地夺过酒,将满脸胡渣的人扶起来,让人靠在石头旁,又指着烂醉的人叹道,“当初是佑安真人骗了你,你又不是有意的。”

    烂醉的人仍是闭着眼,带着嘲笑的意味,呵呵笑了起来。

    “怎么能说骗,是我自己相信佑安。枉我将剑十一奉为神明,紧要关头,轻易地就相信了佑安,将罪魁凶手推向了掌门之位,掌门之位哈哈哈哈哈”

    “世人都道我李无常以酒佐剑,殊不知老子不过借酒消愁,哈”

    风破来看着疯癫的师父,默不作声的叹了口气。

    佑安真人历经两代,为平燕洲之乱耗上半身修为,受剑宗上下爱戴。而对自己师父李无常,更是有养育之恩,提携之恩。早年师父对佑安真人几乎是言听计从。

    而就是这份恩情,让闻名天下的剑君,消磨了整个后半生。

    风破来无奈,推了推酒鬼,“你这些年对佑安真人生疏,也是因为察觉了这事对吧。你既然都猜到了,又何至于此再说,你不管管自己,也该去看看舒容师叔,她已经三天一动不动地呆在临花湖了。”

    听到“舒容”两字,烂醉的人一下睁了眼,轰然起身。

    风破尘摇了摇头,这世间只有想醉的心思,没有醉酒的人。

    像是知道对方不愿再踏入归来峰一步,渺尘让他们去了炼天峰的大殿。

    炼天峰的大殿自剑圣不在后,便被封了,如今一尘不染,看是有人提前打扫。

    人立在上首的,仍穿着水墨山河的白袍。此时庄七一身黑衣,负着黑黢黢的巨剑,面色沉静如水。

    “见过掌门。”庄七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九亥看着愈发难受。

    渺尘真人垂眸不语,静静打量着他的变化。

    庄七也懒得周旋,放下了手,直接问道:“反噬怎么治。”

    “白沙书院的幽兰谷能治,但不会对外界人开放。”

    渺尘扔给他一块玉令,淡淡道:“这是我的信物,你持令过去,圣手骆阳自会出谷。”

    庄七拿了东西就要走,渺尘叫住了他。

    “庄七。”渺尘低叹了一声,“可否,将讨世剑于我一观。”

    作了五年的师徒,从未听过对方要求过什么,而今隐约的一丝哀求,却显得可笑至极。心中一股无名火在烧着,庄七冷笑一声,将剑丢给了他。“看吧,看看你这些年的谋划,好好看个够!”

    渺尘仿若未闻,一手轻轻抚着剑,目光变得深远。

    “渺尘师兄,你应该多笑笑。你若一笑,不知会撩走多少九州少女的心。”

    “你赢了,要我做什么事情。”

    “哈,一件小事,不过师兄可不准反悔。”

    “但说无妨。”

    “我要,这归来峰从此寒霜不复,春满山居,而师兄你,亦是如是。”

    像是有感受到注视,黑黝黝的剑身泛起了淡淡的流光。

    庄七心中烦躁更甚,在混乱的记忆里,仿佛又看见渺尘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炼天峰的方向。

    就在他几近抬脚要走时,渺尘从上首走到他跟前,将剑和当日落下的天地境一并还给了他。

    “青州一行不止你们,厉红缨也会去,两日后再出发。”说话的功夫,人已经迈出了门槛,最后淡淡嘱咐一句。“去找姬无恨吧,以天地镜作阵眼,祛除地脉煞气是个好法子,他知道如何做。”

    一语了尽,渺尘踏出一步,人便消失在门外。

    庄七一股火没发出去,脸色很不好,等他瞥见脸色更不好的九亥,立即收敛神色,走过去握住冰凉的手,放低了声音:“对不起。”

    九亥抿着唇,摇了摇头。“该是我对不起你。”

    庄七不再谈论这个话题,遣散了在外恭候已久的一群剑侍,牵着他寻到内殿,等安顿下来,又去厨房熬起了药,顺便做着饭。

    等李无常寻到庄七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已成了一峰之主的人,仍旧扇着火,炊烟袅袅地做起了饭,那柄让九州为之侧目的神剑,则被随手仍在柴火堆里。

    李无常扯了扯嘴角,提起酒壶大灌一口,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庄七一眼没看倚在门框的汉子,从兜里掏出调料后,一把洒在甜香四溢的锅炉里。

    李无常忍无可忍,走进厨房,喉咙滚了滚,憋了一肚子的话,最后只道了句。“你节哀。”

    他不知真相,只道这小子因为渺尘的利用心生怨恨。

    庄七坐下扇着火,瞥了他一眼:“说正事。”

    李无常一屁股坐在旁边,犹豫道:“你和渺尘”

    “滚蛋。”一听这名字,庄七直接下逐客令。

    李无常沉声道,“他筹谋这么久,也是为了给剑圣报仇!”

    “是啊,好算计,好筹谋!”庄七扔了扇子,冷笑连连:“一招将内鬼连根拔起,铲除了景阳太玄,成了掌门,真是智绝无双,佩服!”

    李无常沉默了片刻,道:“即便如此,你该尊重一下剑十一。他不会希望,自己的传人和最爱的师兄反目成仇。”

    庄七默不作声的用灵力熄了火,自顾舀了一碗甜羹,又倒了碗熬好的药,端着盘子迈出门槛。

    背后传来李无常的声音。

    “没事去一趟镜花峰吧,临花湖立着骁从的衣冠冢,也帮我劝劝舒容。我亏欠她太多,已无脸再见。”

    庄七身形顿了顿,转而快步离开。

    李无常盯着背影,陡然无力地靠在门板,忠义二字,他一字不沾。

    九亥正盯着门口发呆,他现在才明白,师父当初为何误导太玄。以守渊人的身份诱导三途教出现,一片混乱之下,庄七反而平安。要么面对仙道世家的围攻,血枪宗拦不住。

    师父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那么此次去青州,不止是为了反噬之事那么简单。

    “想什么呢。”

    略带笑意的嗓音将人拉回现实,九亥回了神才发现,庄七已坐在床边。

    “没什么。”九亥收敛了神色,淡淡地道了句,等瞥见案上黑乎乎的药汤时,眉头转瞬又皱了起来。

    庄七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谁能想到外边孤傲冷绝的大师兄,不仅爱吃甜食,还特别讨厌苦东西。可反噬造成的伤害,光靠灵丹治不好,必须服药。

    “你把药掀了我可记着呢。”庄七舀着药汤,像哄孩子一样。“我做了甜羹,把药吃了,就吃甜的。”

    一股苦味凑到唇边,九亥的眉头皱的更厉害,“我没事,不用喝。”

    “行,那先喝甜的。”庄七复而端起了甜羹。

    清甜入喉,将唇间的苦味驱散,桂圆夹着花香从齿间溢出,九亥细细咀着,脸色缓和不少。

    忽地,一阵灼热便覆上了唇,凉苦的味道夹着方才的甜腻,在唇齿间穿梭,伴着热气吞进小腹。

    庄七呵着气,低声道:“药凉了,给师兄热热。”

    九亥眼角耳垂都染上了潮红,摆着一副斥责之态,映在漆黑眸里,尽是委委屈屈。

    庄七又将药递在嘴边,“再不喝,我可又要喂了。”

    九亥横了他一眼,自觉拿起了药,闭上眼便一口灌进去。

    庄七头一次见九亥这副样子,嘴角弧度上扬了些,又连忙将甜羹递给他,“喝点甜的就不苦,日后你喝药,我换着法给你做甜食。”

    有了甜羹的慰藉,九亥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但喝了几口,又难受了。换做以前,这个小土匪早就大笑出声,如今嘴角扬了扬,眼睛却没神彩。他放下了勺,望过去。

    “怎么,不喜欢?”

    庄七看着他,眼里的平静让九亥的担忧更甚。

    “喜欢。”九亥垂下眼,过了半晌,忽然说道:“去青州的路上,去趟黑水寨吧。”

    庄七微微一怔,转而明白了意思,眼里有了一丝温度,低声道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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