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恪长公主一笑:“使臣大人,孤总得拿点保命的东西吧?这两个枢节是熊鸿锦整日里把玩的东西,孤还亲眼见过他用这枢节操动机关兽,可见十分重要。”她笑着一叹,“孤在南楚任人欺凌、如履薄冰,保命可是第一要务呢。孤想着这枢节如此重要,即便最终被追击身死,也要这两个枢节为孤陪葬。”

    嘉恪长公主转身快步行至澹台璟涛近处,行了叩拜大礼,朗声道:“臣,澹台银池,帝女三嫁,受尽欺凌苦楚,忍尽屈辱白眼,但一直恪尽皇女职守,从不曾令大烨蒙羞,如今终回大烨母国,惟愿不再离国,惟愿死于大烨、葬于父皇母妃身侧!”说罢深深伏地叩拜,长久不起。

    一番话说得群臣静默。

    纵使他们再如何将这位长公主当做一个利国的工具,此时却也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女儿和姐妹,有多少都是成为了家族联姻的棋子,在陌生的夫家过着暗无天日的浑噩生活。

    何况已经三嫁且两次都嫁往异国的长公主。

    孤立无援,呼嚎无门,除了一个大烨公主的名头,堪称一无所有。

    从古到今嫁往异国和亲的公主,虽然看似尊贵,可若是异国弄死公主再报病丧,本国又能如何呢?

    众臣不语,纷纷偷眼看向皇帝。澹台璟涛缓缓走下龙座伸手将嘉恪长公主扶起,感慨地拍抚着她的手,说道:“皇姐受苦了,父皇在天有灵定然极为心疼。一切有朕,你先回去歇着吧。”

    嘉恪长公主点头,回身面向众臣,说道:“孤还记得嫁往草原出行那日,列位臣工随父皇一同前来相送,纷纷夸赞孤‘为国效命、巾帼表率’,待孤嫁往南楚出行那日,列位臣工又来相送,再次夸赞孤‘恪慎嘉端、堪赞忠勇’,孤一直将这些盛赞铭记于心,相信列位臣工会为孤细细考量,以慰先皇在天之灵,断不可能将孤送上绝路。”说罢盈盈下蹲行礼,众臣立即躬身行礼,口称“长公主言重,臣等自当尽心为殿下考量”。

    嘉恪长公主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注目中款款而去,穿过殿门,矗立在门口的陵渊抬过臂膀靠近她,沉稳说道:“微臣送殿下回宫。”

    嘉恪长公主娇媚地莞尔,将手搭在了陵渊的臂膀上。没走出几步就听见金殿中的争吵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像是再争吵一阵就会大打出手似的。

    嘉恪一笑,余光瞥见陵渊也在发笑,不免捏了一下他的手臂,佯怒道:“该死的奴才,笑什么?敢笑今上的朝堂之事?孤看你是找死。”

    陵渊笑道:“微臣是在回味方才殿下的风姿,实是夺人心魄。”

    嘉恪:“孤还以为督公见的世面够多了,没想到还是井底之蛙呀?看来督公平日里也没见过什么绝色。”

    陵渊:“绝色常有,但风姿不常有。殿下堪称风华绝代。”

    嘉恪:“呦,督公这赞美孤可不敢当呀,是不是又有什么大生意要孤照顾了?”

    陵渊摇头笑笑,说道:“初与殿下相见那日,若微臣没有出现,想来皇上只会找到一具与殿下一模一样的尸身。怪不得殿下这么讨厌微臣,确是微臣耽误了殿下的大计。”

    嘉恪的笑意带着些云淡风轻:“是呢,那时孤很想直接宰了你。不过孤遭遇的变故太多,不遂心顺意的时候也太多,怨你还不如怨命数呢。”

    陵渊:“宰了微臣,还不如宰了这命数。”

    嘉恪的脚步微微一顿,看向陵渊,勾唇笑道:“孤听这话,怎么这么大逆不道呢?”

    陵渊也笑:“微臣岂敢。不过殿下在金殿上的作为,微臣以为这已经是反抗自己的命数了。”

    嘉恪:“督公谬赞了,不过是一点自保之计罢了。”

    陵渊:“殿下能在异国自保,已属不易,何况如今情状复杂,殿下抓其痛处一击制敌,临危不惧不乱,实属难得。”

    嘉恪探究地看着陵渊,笑道:“夸了这么多句,说吧,到底何事?”

    陵渊一笑:“真的无事。许久未见能让微臣夸赞的人了,话多了些,殿下见谅。”

    嘉恪不再多问,转而说道:“你是为什么入宫的呀?”

    陵渊:“一些不值得提的旧事,还是不要污了殿下贵耳吧。”

    嘉恪:“哎?孤就喜欢听污耳之事,讲吧。”

    陵渊还想再推脱,就见嘉恪望着远处日落的云霞,淡淡叹道:“有趣的事,也不知道还能再听几次呢。”

    陵渊顿了顿,说道:“微臣家中是做香料生意的,距离京城并不远。年少时的微臣只懂得调香制香,满心以为以后的日子就是与香料为伍,打理好家中生意即可。但因牵扯朝堂中事,家族获罪倾覆,满族男丁或流放或充军,无一幸免。微臣因会制香而被送入宫中,说不清是幸还是不幸。”

    嘉恪安静地走了几步,说道:“你没说实话。”

    陵渊看向她,嘉恪笑道:“皇上不喜欢香料气味,宫内的制香署都被裁撤了,你当孤不知?”

    陵渊微微一笑:“微臣何曾说过入宫制香是因为皇上喜欢?”

    嘉恪略一想便明白了,凑近神秘状:“景妃?”

    陵渊不答,但浅淡的笑意是默认。

    嘉恪:“皇上不喜欢香料气味,她还招个制香的入宫,这是怎么想的?”

    陵渊淡淡说道:“将香气制成不是香料的那种味道即可。”

    嘉恪:“还能这样?”

    陵渊:“悉心调配原料即可,香料作为辅料,主料多用花果等原本就带有香气的东西。”

    嘉恪忽然贴近陵渊,在他脖颈处嗅了嗅。陵渊略略后退,嘉恪又嗅了嗅他衣衫前襟。陵渊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殿下这是?”

    嘉恪:“你身上怎么只有皂角的淡香?那些什么花果的香气呢?”

    陵渊失笑:“微臣自从执掌缉事司,已经无暇制香多年了。”

    嘉恪领会的样子:“跟景妃的关系淡了啊?”

    陵渊一笑:“殿下敏慧。”

    嘉恪:“也是,已经借着她的东风接近了皇上又当上了缉事司督公,还要她作甚。”她看着他笑,“陵督公什么时候打算弃孤于不顾呀?”

    陵渊:“殿下说笑了,微臣只要还在大烨,岂敢对殿下不敬。”

    嘉恪:“是啊,孤还在大烨就是长公主,你岂敢不敬。罢了,你不敬的时候孤肯定不在大烨了,说不定死在何处了,还管你敬不敬孤。”

    她轻轻地笑起来,像是浑不在意的样子,却令陵渊无端感到其中的故作强硬。

    “殿下喜欢什么香气?”陵渊问道。

    嘉恪:“怎么,督公要为孤制香?”她咯咯地笑,“岂敢劳烦诸事繁忙的督公大人。”

    陵渊:“不妨事,殿下但说无妨。”

    嘉恪想了想,说道:“孤用过的香膏也不少,寻常俗物没甚意趣,既然陵督公是制香世家出身,便自创一款适合孤的香膏呈上来吧。”

    陵渊:“是,微臣领命。”

    嘉恪笑出声,伸手刮了一下陵渊的下巴,说道:“阖宫上下就你有趣,孤就招你为驸马吧。”

    陵渊面有赧色,说道:“招赘太监的提议,微臣并未禀告皇上。一来是南楚使团在此,皇上并无心情处置招赘驸马之事,二来皇上不喜听到招赘太监的言语,还望殿下慎言。”

    嘉恪凝视着他笑:“陵督公事事都为孤着想——”她缓缓抓住了他衣衫的前襟捏在手中,“你对孤好,让孤觉得……你是知晓了孤的死期,想让孤在死前稍稍快活点。”

    陵渊立即反驳:“并无此事,殿下多虑了。”

    嘉恪凑得更近:“孤这个人呢,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也不喜欢猜别人的心思,你若有求于孤就直言,若并非如此还对孤好,孤可就要怀疑你在给孤下套了。”

    陵渊不躲不避地看着她,说道:“微臣有句僭越的话。”

    嘉恪:“讲。”

    陵渊:“微臣要如何行止,殿下才不用再猜疑?”

    嘉恪一笑:“简单,不要再无缘无故地对孤好。”

    陵渊:“有缘有故便行了?”

    嘉恪呵呵一笑,捏住陵渊的下巴:“陵督公屹立缉事司多年不倒,行事上的分寸,还用孤教你?”她松开了手,拍了拍被她捏皱的前襟,“那香也不必调制了,孤不稀罕。”

    她走进风华无双宫的内殿,陵渊站在殿外看着那殿门缓缓闭合,又站了一阵才转头往回走。

    一直将自己当做不在而缓缓跟在十步之后的沈放,眼见着陵渊走出来连忙跟上去,仔细看了几遍他的脸色,判断不出他的喜怒,谨慎地问道:“干爹这是……在做什么呢?儿子不太明白。”

    陵渊未答,面色也平静无波。沈放一时有些抓耳挠腮,故意带了点委屈地说道:“干爹不给些提示,儿子不知日后如何行事啊?还请干爹给些明示吧。”

    陵渊抬手给了他额头一记爆栗,笑道:“明示什么,少在这胡言乱语。”

    沈放嘿嘿一笑:“干爹对长公主确实关切啊,枢节那事,长公主殿下还不知道罢。”

    陵渊横他一眼,沈放连忙说道:“儿子知道儿子知道,绝不会泄露一星半点。”

    沈放见陵渊的脸色,知道他不会再多言关于嘉恪长公主的事,心里暗暗打算要多多观察他与嘉恪长公主的关系,以免言行有失令干爹不悦。

    嘉恪长公主百无聊赖地用着晚膳,看着那些以花为主烹饪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她却没什么胃口。琥珀问道:“主人不喜欢这些菜式的话,奴婢让他们再换些上来。”

    嘉恪长公主看了看这一大桌二十多道菜,说道:“备着的也不过还有五六道了吧,能有什么花样。”

    琥珀:“还备有二十八道菜。”

    嘉恪:“为何备下这么多?皇帝授意的?”

    琥珀:“是陵督公吩咐的,这风华无双宫上上下下一应事务都要过陵督公的眼。”

    嘉恪不置可否地用银勺扒拉了几下碗中的金盏花汤羹,不知道在想什么地扒拉了一阵,抬眼看向琥珀,问道:“景妃宫里是不是有一个小宫女跟你认识?”

    琥珀:“是认识,跟奴婢是同乡。奴婢看见她在罚跪便给了些药膏,得以熟悉了些。主人想打听什么事?”

    嘉恪笑笑:“问问督公大人最初还是没有品阶的小太监时,在景妃宫中过的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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