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画后的几天,刑侦支队办公区一直飘着朵惨淡的愁云,随时一副要来场人工降雨架势,个个生怕没休息上两天,又来新案子。
望参正靠在椅背上打瞌睡,突然办公室门嘭一声被撞开了。
方欣皱着一张脸直奔他办公桌前。
望参被吓得心脏狂跳了好几秒才平复下来,狠狠瞪了一眼作俑者,“方大爷,你能不能别这么冒冒失失的?”
“参哥参哥,我嫂子要生了!”方欣一顿哭天喊地。
望参懵了一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方欣在说什么玩意。他看着正拽他衣服的人,把人从自己身上弄下来,皱起眉,“你嫂子要生了找我做什么,叫救护车啊,难道要我去接生?”
“救护车要20分钟才到!救救救——”
望参丝毫不怀疑,方欣和救护车没什么太大区别,至少声音差不多。
他捂了下耳朵,“你好好说话!”
方欣磕磕巴巴地整理了一下语言,“我、我哥外地出差了,嫂子突然临盆,她打电话给我说救护车暂时调配不过来,太久了来不及。她住的那地方,从咱们市局开车过去,只要十分钟。”
望参寻思着,20分钟好歹也是正常急救时间范围里,但方欣都这么求他了,他也不能见死不救,警服都来不及换,披了外套便去停车场开车。
赵科见二人风风火火跑出去,冲他们喊了一句,“你们俩干嘛去啊?”
“救人。”望参言简意赅。
这种事不能开公务车,望参也理解方欣为什么找他,这支队上下,方欣能求助的人也就他了,其他人方欣也不好意思这么不要脸地开口。
接到方欣嫂子的时候,嫂子一脸迷惑,捧着肚子上了车,除了面色苍白点,也没有大出血破羊水的状况。
望参刮了方欣一记眼刀,压低声音,“你耍我呢?”
“不是不是,这不挺近的……我想着太无聊了,和你出来透透气……”方欣厚着脸皮解释,“临产是真的,但没那么急。”
望参压着一肚子火,当着他嫂子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认命把人送去医院。
“那个,我给你个地址……”方欣试探着开口,“前两周已经预约了。”
望参太阳穴狂跳,深吸了一口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行。”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望参把车开进医院停车场,跟在方欣身后,和两人一块进去处理入住医院的事。
方欣他哥选的这家医院规模挺大,三甲医院,妇产科出了名的好,也极难预约上。
望参在后头踱着步,一路跟着待产妇进了病房,刚安顿下来,方欣嫂子的接诊医生便过来了。
来人一身白大褂,看着也就三十岁出头,戴着一副银边窄框眼镜,生着张平易近人的脸。
“你好,我姓宋。”宋医生和方欣握了手,望参只远远交叠着腿,倚靠在墙边,也不打算过去。
“我看了病历,之前你们来检查的时候,看到胎儿胎位不正,必须剖腹产,我是这次手术的主刀医师。”宋医生人很温和,向他们自我介绍。
“待会可能还需要这位女士配合我们做一系列检查,确定手术安排时间。”
方欣点点头,一边给他哥发了几条微信。
“检查需要家属陪同吗?”方欣问。
“如果你们着急走的话,医院有护士照顾孕妇,不需要家属陪同。”宋医生回答,看得出来,他对这一流程也是非常熟悉了。
听到这话,嫂子连忙开口赶人:“你们回去上班吧,不用管我。”
“望队,谢谢你了……方欣也真是,上班时间怎么能这么没规矩。”嫂子把方欣斥责了一番。
“没事没事,也没花多少时间。”望参朝她摆摆手,却见宋医生朝他看了过来,眼睛落在他腿上,又往上移,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望参被对方那打量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扣了下外套的衣领,把警服裹进外套里。
“那,我们先走了?”方欣冲安稳躺在病床上的嫂子挥了挥手。
“赶紧走吧。”嫂子扬了扬手,一副赶人的架势。
望参也不和她客套,收起腿便往门外走。
出了医院,望参点了支烟,觑了眼方欣。
“你知不知道,你这行为,是矿工。”
方欣摸了下后脑勺,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主要是我真挺担心嫂子的……当时我也不知道啥情况,她给我发信息,我一下就急了。”
“对不起!”方欣突然冲着他来了个90度鞠躬,道歉态度极其诚恳。
“下不为例。”望参吐了口烟,淡淡地说。
“我就知道,参哥你人最好了。”方欣厚着脸皮,贴了上来。
“你别给我蹬鼻子上脸。”望参剜了他一眼,转而又问,“那个宋医生,是你们预约的?”
方欣啊了一声,脸上疑惑,“不是,应该是随机安排的,不过我看墙上贴了他照片,好像还蛮厉害的。运气不错。”
“怎么了?”方欣问。
望参把烟灰弹在医院树下的烟灰缸上,又吸了两口,把烟摁灭。
“没什么,就是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望参顿了顿,“可能是我多虑了吧,毕竟,我也没接触过什么妇产。”
方欣鄙夷地瞅了他一眼,心说那也确实,队长都公开出柜了,能接触妇产那就有鬼了。
“话说回来……”方欣小心看了眼队长脸色,忍不住八卦,试探问了一句,“你前些天和老赵说那些话,是不是有……”
说来那天望参确实是有些被问得烦了,当场说清楚一劳永逸,免得招惹些乱七八糟的桃花。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这人就是招桃花的体质。
望参挑了下眉,“你很好奇?”
方欣点头如捣蒜,马屁拍得贼响亮,“毕竟能入您眼的,那可是万里挑一。”
“反正不是你,关你屁事?”
“这么说是有?”方欣什么都不机灵,就八卦神经异常发达。
“……没有!”望参不耐烦地往前迈开腿,“你再八卦,自己打车回局里。”
“别别别,我不问了还不行吗?”方欣连忙追上来。
望参瞥了他一眼,“以后你再提这事——”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提了,我让赵科也别烦您老了成吗?”方欣一张讨好人的嘴利索得不行。
望参促狭地眯起眼,没接他的话。
走廊很安静,灯光在地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请a028号到3号房间。”一个机械女声响起。
司明堂从椅子上站起身,沿着走廊一路往里走,留下一连串沉沉的脚步声。
他停在3号房门口,垂下眼,驻足了半晌,才把门推开。
面前是一道透明玻璃,把两个房间隔开。他在玻璃前的圆凳上落座,手搭上台前。
司明堂是来探监的,他已经很久没来了,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现在心情也没什么波动。
人很快被带来。那男人看上去苍老了不少,戴着一副眼镜,在看到司明堂的刹那,被怔在原地好几秒,才缓过神。
司明堂直直看着他,拿起手边的电话,把话筒放在耳边,等对方落座。
那人扶着台面坐下,手搭上话筒,却半晌没拿起来。
司明堂耐着性子,也不急。
对方慢慢朝他牵起一个笑容,拿起话筒,送到自己耳边。
“你——”
“长话短说,我有话问你。”司明堂直接打断了对方,用肩膀夹住话筒,拿出手机,划拉了两下。
那人皱了下眉,不太喜欢司明堂对他的态度。
“二十年前,这起工厂纵火的案子,和你有没有关系?”司明堂直截了当地提问,他点开照片,把屏幕朝向玻璃。
对方抬了下眼皮,扫了一眼手机上的内容。
“不知道。”他从嘴里吐出了这三个字。
司明堂沉着声,“你仔细看看。”
“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那人也不看手机屏幕,反倒冲着司明堂讥笑了一声。
“不然呢?”司明堂的声音结了一层霜。
“难道你觉得,我会来看你?”司明堂嗤笑道,那笑容和对面的男人有几分相似。
对面那人嘴角扯起的笑容僵了一下,没想司明堂会这么直白,连脸面都不施舍他一分。
“说起来,当年还得谢谢你。”
“不客气。”司明堂冷冰冰地回道,又把手机抬了抬,示意对方看过去,“你看看这起案子,有没有印象。”
对方无奈地摇摇头,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往前凑了凑,推了下眼镜,仔细看起屏幕上的内容。
“怎么,最近那案子和这事有关吗?”他掀起眼皮,试探着问。
司明堂握着话筒的手一紧,抬起眼,“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对方笑了一声,声线带着哑,“所以你现在是在为警方工作了?”
司明堂压着挂断电话的冲动,他不得不承认,即使在监狱里待了这么多年,玻璃对面那人看人的目光一如既往犀利。
“挺适合你的。”他感慨了一句。
司明堂冷眼看着他,没有接话。
对方见司明堂不领情,轻叹了一声,握着话筒,“二十年前这事,你要问有没有关系,确实是有那么点。”
“你知道这起案子的凶手?”司明堂问。
“不知道,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对方不假思索地回答,而后又打量了一番司明堂,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你需要我回忆回忆,倒也不是不行。”
司明堂压下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对方说,“我记不起来了,给我点时间回忆一下,下次你来再告诉你。”
对于这位可以算得上熟悉的人,司明堂一时也不清楚,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要说他老谋深算,却也不对,还不够格。
如果非要司明堂给他做个评价,只能说,这人很清楚如何调动一个人的情绪。有时他口中吐露出的一些话,甚至是无意的,只是他生来就具备这样的天赋,稍有不慎,便会落入这人编织好的陷阱中。
司明堂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懒得和他再说什么,径直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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